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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倌甚合本王的意,跟本王回府吧!”等了片刻,朱青終于出來,勾着一邊嘴角笑道:“恭喜王爺。”

說罷也不行禮,直接從二樓的欄杆縱身跳下,兩步便飛出客棧,不見蹤影。許念把掉了的劍遞到林決手裏,盯着林玹片刻,拱手道:“見過千歲爺!”

林玹眯着眼大笑一聲,一巴掌拍在林決肩上:“這位公子跟本王聊得甚是投緣,一起回府吧!”

“難得出門一次,撿了兩個漂亮公子回府,不錯不錯,哈哈!”說罷也不管林決同不同意,搖着扇子一路笑着下樓了。

掌櫃的頗有眼力見的迎上來,沒等他問話,林玹便笑道:“記王府賬上吧!”

“诶!好嘞!”這下不用擔心砸壞的門窗桌椅沒人賠了。

林決無奈地拉起蘇廂,附再許念耳邊道:“我三叔。”

許念點點頭:“知道。”睿王爺林玹她還是聽說過的。睿王爺,平南王側妃、已故謝太妃所出,江南賢王,風流名士,善詩詞書畫,工琴曲棋技,頗受江南一帶文人墨客的敬仰推崇。沒事兒出門喝喝茶溜溜彎,引來無數男男女女的追捧。

這麽尊大佛放在江南,除了給百姓們增加不少的生活樂趣和茶餘飯後的談資之外,大有安定民心、引領思想的作用。睿王爺時不時的出來溜達一圈,他吃過的菜喝過的酒第二天沒過晌午就被搶購一空。不管朱青是什麽樣厲害的角色,堂堂一個正一品親王、皇上的親弟弟,他怎麽着也不敢造次。

睿王爺來得太及時了,再來晚點她估計要頂不住了。許念望向林玹的眼神充滿了親切。

蘇廂戰戰兢兢地拉着許念的衣角,小聲問道:“千歲爺,也喜歡這樣的?”林玹把他說成小倌,可外頭的小倌根本沒有蘇廂這麽小年紀的,一看就是在瞎扯,莫不是林玹也有哪方面的癖好?

這個許念還真不知道,見四周的人見怪不怪甚至紛紛向蘇廂和林決投來愛屋及烏的眼神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湊上去問了一句:“千歲爺也有那個……呃……愛好?”

林決無奈道:“別聽他瞎扯,回王府再跟你慢慢說吧!”說罷摸摸蘇廂的腦袋,叫他別怕。

睿王府建在杭州城北,南邊是運河,東邊是皇帝行宮,占盡了杭州城內最繁華的地段。不過林玹平日除了見客之外很少老老實實待在府裏,王府別院倒是他常去的地方。幾人上了馬車,一路往城南清潭寺旁的王府別院而去。

林玹和林決兩人單獨坐在前頭的馬車上,因此跟着林玹那人跟許念和蘇廂坐同一輛馬車。許念盯着對面閉目養神那人,半晌問道:“這位先生是說書的?”

對面的人眼皮擡了一下,輕輕吐出兩個字:“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許念換個姿勢窩在軟墊上,本來想問問蘇廂家裏的事兒,現在有外人在也不方便,她摸着蘇廂的腦袋小聲道:“路還遠呢,睡一覺吧。”

蘇廂點點頭,剛才朱青的态度他也看見了,起碼現在沒人敢到千歲爺的車駕裏來招惹他,他安全了。蘇廂歪着腦袋靠在車壁上,車壁包着軟絮,馬車一路平穩前行,絲毫沒有颠簸,蘇廂眯着眼不一會兒便睡着了。對面那人坐着一動不動,許念看不出他究竟睡沒睡着,跟他說話他肯定是不會理的,她只好愁眉苦臉地繼續想着蘇廂的事。

睿王爺很會享受,王府別院前有水後有山,每天早晚還能聽到清潭寺的鐘聲,許念覺得按照別院這架勢,燃上兩柱香林玹就能飛天升仙了。

她不知道林決是怎麽跟他三叔說的,中午吃飯的時候林玹看她和林決的眼神滿是暧昧,好在她臉皮夠厚,直直地回望過去,不一會兒林玹就覺得沒趣,轉過頭調戲蘇廂去了。

“嘗嘗這茶,”林玹窗邊的案前盤腿坐下,笑容滿面地叫侍女倒茶,“上個月大理進貢的冬茶,還沒喝過吧?”

林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确實,我還從沒喝過冬茶。”

林玹笑起來:“你爹那兒剛運到,再分給各宮各院,東賞點兒西賜點兒,等你能喝到的時候明年的新茶都下來了,哪有我這兒這麽輕松?”

雖然沒有林玹說得那麽誇張,不過宮裏的禮儀流程确實是要一大堆,而且林琮對于這個弟弟十分寬厚,知道林玹就愛這些玩意兒,每年的新茶總分出一撥先送到睿王府,盆景硯臺書畫之類的也源源不斷地往這兒送。

林玹往那兒一坐,風度氣韻跟王爺二字半點沾不着邊,反倒渾身萦繞着高嶺之花一樣的文人範兒,前提是他別開口,只要他一說話,就讓人開始頭疼。

“你們這是孤男寡女一起浪跡天涯呢?”林玹咽下一口茶問道。

“三叔,”林決無奈道,“今天不都跟你說過了。”

林玹啧啧道:“你這麽老浪着也不是回事兒,要我說就趁早回京把事兒辦了,明年你滿二十,跟你爹讨塊封地,你們就夫妻雙雙把家還……”

許念一聽就頭大,什麽叫“浪着”,千歲爺可真會說話。林決瞥了一眼在一旁充當背景的“先生”,既然沒有回避,說明這人信得過,林玹這方面還是很靠譜的。

“今天的事兒三叔考慮得怎麽樣了?”林決問道。

“嗯?什麽事兒?”林玹摸着肚子問道。

“三叔——”林決無奈。

“好好,我知道了,不就是在王府安排個地方嘛,沒問題,明個我就回去跟王妃說,”林玹答道,“不過你真舍得這麽個漂亮的小……孩子,放在身邊多好啊,美人,養眼!”

林決瞪了林玹一眼:“我可沒有三叔那癖好。”

林玹忙道:“我也沒有,真沒有!”

看來林決已經給蘇廂找好了去處,先前許念還在愁呢,現在不得不說睿王府再适合不過了。睿王爺身份尊貴,又在大庭廣衆之下把蘇廂帶走,估計以後沒人敢再打蘇廂的主意,而且王府裏安全性相當高,只要不亂來就不會出事兒。

不過她還得問問蘇廂的意思,畢竟留在王府空吧也只是當個下人,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還有他家裏的事兒,許念估計蘇廂現在應該需要人傾訴一番。

“念之?”林決叫了她一聲。

“啊?怎麽了?”許念回過神。

“先生新寫的話本,你要看看嗎?”林決遞上一本藍皮的冊子,許念擡頭望向對面,那個先生還是靜靜地喝着茶不說話,她心裏了然,原來是寫書的不是說書的,聽說寫書的人都有些怪脾氣,這個先生不愛理人也說得過去。

許念接過書翻開第一頁。

“噗!”茶水還沒咽下去就噴了出來,“孤舟客?”

☆、秘密

孤舟客其人,江湖上傳聞很多。有說他年近古稀胸有溝壑,有說他少年神童出口成章,總而言之不過四個字“才情過人”。許念把話本從頭翻到尾,一直到腦袋被人敲了一記,這才恍然發現天色已經擦黑了。

“好看麽?”林決坐在她身旁,擡手擺弄着桌上的燈。

許念揉揉眼,看得太入神了,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點上的燈:“唉!實在是太好看了,還沒流傳出去的新話本,我是第一個看的……”說着跳起來興奮道:“真的!我竟然是第一個看的,而且我今天還見到了孤舟客真人!”

林決戲谑道:“真人好看麽?”

許念仍然沉浸在驚喜之中不可自拔:“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林決拿過那本冊子翻了翻:“這裏頭都講了什麽?”

許念頓時來神了,翻身趴在林決身邊:“你真該自己看看,這跟別的話本不一樣,真的!”林決望着她,沒有繼續翻書的架勢,許念立馬說道:“還是我跟你講吧!一個公子跟自小跟一家的娘子定了親,後來家道中落,岳父岳母有悔婚之意,這個公子于是憤而投軍,發誓掙回功名,他遇上一個同鄉……”

“你這麽講下去,講到半夜也完不了。”林決打斷她道。

許念歪着腦袋,半晌說道:“這是一個落魄公子三起三落輾轉四方,攜手妻兒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林決笑贊道:“深得故事精髓!”

許念忍不住勸道:“馳騁沙場那一卷你真該看看,刀光劍影,排兵布陣……唉!絕了!”

林決翻開一頁道:“這個宋珍……是個怎樣的人?”

“宋珍?”許念一股腦坐起來,興奮道:“最開始她還是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官家小姐,後來簡直成了女中豪傑……宋珍……”

許念就着林決的手翻了兩頁,逐字逐句地念道:“那人獰笑一聲道:‘我鹽幫數百部衆,還怕你一個小小女子不成?’”又翻了幾頁,許念猛地擡起頭問林決:“你的意思……”

林決把書合上道:“孤舟客才名遠播,可除了才之外還有一個‘情’字,上一本書面世不到一年,朝中就掀起了轟轟烈烈的裁官,光兩浙路就裁撤了二十餘個閑職。這一卷的內容,只要有心便能看出……”

“其實我也很好奇,”許念正色道,“江南一帶為何私鹽販賣如此盛行?按理說臨海這些地方根本不缺鹽,官府的鹽價也不貴,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冒險幹這行?”

林決嘆道:“朝廷把控着全國的鹽鐵,官鹽這塊這麽些年人手都還是不夠,人手不夠,鹽便不夠,兩浙、福建、廣南幾路守着海卻吃不着鹽,自然有人甘願冒險了。即便吃得着,官鹽的價格卻是朝廷每年定好的,不得輕易變動,哪比得過私鹽便宜呢?”

林決頓了頓,又說道:“今天見的朱青,正是杭州甚至兩浙一帶有名的鹽頭子,此人武功高強,手下‘鹽子’又多,連官府也奈何不了。”

許念嗤笑一聲道:“武功再高強也是人,況且手下的人也不是個個都像他一樣,杭州守兵那麽多,難道是吃素的嗎?”

“私鹽屢禁不止,鹽販子說不上有多厲害,但他們善于抓住時機卻是真的,”林決道,“若能遇上講理的鹽頭子,壓價不至于壓得太低,給正經的鹽商留一條活路,每年還能給官府孝敬一二填補稅收,官府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許念咋舌道:“怪不得那個朱青能橫行霸道,原來還有這一層關系在裏頭。”

林決撫平書上的褶皺,心裏嘆了口氣。沒有親眼見過大魏的江山,他永遠都無法體會民生多艱,官場多難,以前他總想着避世,總是下意識地把自己同政事割裂開來,他知道不管他怎麽做大哥都無法放下戒心,于是他只能退讓,退讓,再退讓。他默默堅守着心裏劃下的一方土地,小心翼翼地不願跨出界線。

他一直以為将來能做一個像三叔一樣的富貴閑王,卻沒想到世事推着他一步步向前,身不由己。而且今日他才知道,原來三叔也不像是表面看起來那麽“閑”。前因後果一聯系,他便明白了,這些年來三叔看似碌碌無為吃喝享樂,其實暗中已然做了不少事。

生于皇家,長于皇家,難道真的當一個不谙世事的傻子才是好的麽?若是他能再進一步,再做點兒什麽,會不會不再有那麽多人受苦呢?

林決想不明白,當然他也不會跟許念說,許念此刻正在蘇廂的屋裏跟他“談心”。

“千歲爺是好人,我不回去了。”蘇廂換上了王府下人的褂子,跟原來的衣服料子差不多,但樣式素淨了許多,蘇廂覺得很新鮮,隔一會兒便摸一下褂子上的扣子,喜歡得不得了。

“府裏的活你能幹嗎?”許念問道。

“能,下午管家都同我說了,明天回睿王府的小廚房幫忙,只要跟王妃娘娘說一聲就成了。”蘇廂笑得兩個眼睛眯成了月牙。

許念一想,也是,當初被絕刀門關起來的時候他就在廚房裏打下手,現在算是有經驗了。

“廚房裏的活兒可不輕松,不過千歲爺人好,府裏的仆人們也和氣,以後不會虧待你的。”許念摸摸蘇廂的腦袋,他剛剛沐浴過,頭發還沒幹透就被束起來了,觸手還帶着濕氣,許念囑咐道:“以後頭發幹了再睡,雖然仆人們待你好,可也別全仰仗他們,自己還得學會照顧自己。”

蘇廂撓頭道:“以往都習慣了,也沒人跟我說過……”

許念拿過帕子,一邊在他腦袋上揉着一邊嘆氣:“這大冬天的,就不怕腦子凍上了?”

蘇廂笑了兩下便低下頭沒了聲音,過了半晌才啞着嗓子說道:“沒事兒的,以後也不會有事兒了。”帶着鼻音的聲音聽得許念有些心酸。

“你還記得你娘嗎?”許念用帕子遮住蘇廂的臉,小聲問道。

“嗯,記得一些,我娘……是東京城的一個歌妓,她模樣很好,嗓子也很好,不然我爹也不會瞧上她。”蘇廂在帕子底下笑着答道。

“你長得大概像你娘吧?”許念又問。

“我不知道,也許吧,反正我長得不像我爹……”蘇廂的聲音忽的低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爹。”

許念的手一頓,嘆了口氣,連她這個外人都懷疑蘇老爺不是蘇廂的親爹,孩子自己能沒有感覺麽?她見識少,還沒碰見過這麽狠心的爹呢。

蘇廂把帕子掀開一條縫,又說道:“我說真的,府裏的嬷嬷說漏了嘴,那時候我就懷疑了,我其實已經有十四了,所以我想……我想……”蘇廂咬了咬唇道:“也許我爹知道我不是親生的呢……”

如果他娘嫁人的時候已經懷了他,他爹之後才發現,按他爹的脾氣,不會把他趕走,也不會自曝家醜,只會把他冷着晾着,任他自生自滅,等有朝一日用他換取更大的利益……

就像現在一樣。

許念拿下帕子,用手順順蘇廂的頭發,心中忽的起了一個荒謬奇特的念頭。蘇廂十四歲,他娘十五年前從東京逃到杭州,或許……

或許什麽呢?許念不敢深想,她只覺得她的猜測來得毫無緣由,然而直覺又一下下她敲打着她的神經,讓她不由自主地想探個究竟,想弄清自己跳脫的想法到底是不是真的。

“蘇廂,”許念問道,“你記得你娘的模樣嗎?”

蘇廂搖搖頭。許念又問:“那你有你娘的畫像嗎?”

蘇廂仔細想了想,自從他娘死了之後蘇家就沒有什麽跟他娘相關的東西了,別說畫像了,連小像也沒有,他猶豫道:“我那兒還有一個銀簪子,就是……”

許念了然,早上光顧着跑了,估計也沒來得及拿東西,更別說親娘的簪子這種藏在犄角旮旯的“家當”了。

“等着!明天我就給你拿回來!”許念拍拍他的肩膀,立下豪言壯語。蘇廂不禁咯咯笑出聲,許念把他頭上亂發一通揉,也跟着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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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許念就起了個大早,把伺候的侍女推出門去,天還沒完全大亮,她打着呵欠想道:以前練功的時候恨不得跟被子長到一起,非得二師兄揪着耳朵才能起床,現在倒好,二師兄不在身邊了,她倒是每天起早貪黑。從未有過的自覺呢,許念感慨着洗漱了一番。

正招呼侍女不用送早食過來呢,就一眼見到院門口一臉嚴肅的林決。

“怎麽了?”許念蹦着上前問道。一想到等會兒能把東西拿回來,還有可能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她心情堪比難得一見的太陽。

林決卻沒笑,低聲道:“念之,我今天要回去了。”

“回去?”許念愣了,“回哪兒?恭州?”

“不,”林決搖頭,“回東京。父親來了信,他……很生氣。”

“……啊!那你什麽時候走?”許念喃喃道,她還忘了這茬。

“馬上就走,”林決柔聲道,“我跟三叔讨了塊王府的腰牌,你先拿着,杭州城裏應當能應付;若是遇上鹽幫的人,就放這個東西,孤舟先生會來救你。邝老先生應當還在恭州,你若要回去就讓三叔給你雇輛馬車。對了,我這兒還有些錢,你先拿着,我到了東京再跟你寫信。我這次走得匆忙,你萬事小心。”說罷又往許念手裏塞了幾張銀票。

許念捏着手裏的腰牌和一枚小巧的信號彈,悶悶道:“我知道了,一路平安。”說罷又想起什麽,湊近林決耳邊:“你能找到季葵英的畫像麽?”

☆、偶遇

季葵英雖說名震國內五湖四海,但真正見過他面目的卻沒有幾人。一來季葵英身居高位,又直接聽命于皇上,平日裏能見到他的本來就只有皇上信得過的寥寥無幾的人;二來他為人極其謹慎低調,聚會宴飲一概拒不出席,即便出席以他的身份也只有幾人能有幸一睹真容。

改朝換代這麽一鬧,前朝官員死的死貶的貶,現在朝中見過季葵英的人更是一個都沒有。因此林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個曾經給季葵英駕過車的車夫,無奈這車夫年事已高,記性不大好,來來回回就是那麽幾句話,饒是林決再有耐心也不禁感到煩躁。

他隐約能猜到許念叫他找畫像的原因,只是回到東京才發現事情的棘手程度遠遠超乎他的想象。不過除了相貌之外,還有其他方面可以着手。季葵英身邊的人雖少,可再少也是有人,當年季葵英的府邸、仆人、侍妾,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林決的尋人活動沒有進行到第五日,他才被宣進宮。林琮雖然信裏語氣嚴厲地責怪他弄丢令符、錯失寶藏,但這幾天一直沒宣他進宮,敏妃那邊也沒給他回信,他不知道該不該進宮去看看。

到東京的第三天,太子林冼才跟林決見了面。

林冼面容憔悴,一雙眼布滿血絲,剛一見面就跟林決道:“父親病倒了。”

林決大驚:“什麽時候的事兒?為什麽…”他想問為什麽不通知他,好歹那也是他的父親,他回來三天了,給宮裏遞了兩回牌子,父親病倒,大哥侍疾,母親戰戰兢兢地服侍左右,沒有一個人想起他。

林決苦笑一聲:“父親現在身體如何?恢複了嗎?”

林冼捏了捏眉心看樣子也很煩惱:“父親這次怒火攻心,暈了一日才醒過來,醒來後一直發熱,連神智都不清了。太醫院下了猛藥,昨日才轉危為安,往後還得好生将養一段時日…不是我不告訴你,這幾日宮裏實在是亂成一團,你去了也跟着受累。”

林冼揉着額角又嘆氣道:“本想讓人給你送個信兒,但想了想還是我親自過來才叫你安心。”

林決點點頭,他是安心了,很安心,省略了所有的震驚焦慮擔憂辛苦,還有最後的驚喜和釋然,直接跳到了安心,他說不出這滋味是好受還是不好受,只得繼續道:“這次是什麽事引得父親如此大火?”

林冼望着他,沉默半晌道:“馮昭儀滑胎了,是個男孩兒。”

林決愕然,手中的杯子“當”的掉在桌上。

皇帝林琮這些年來一直子嗣不豐,一共就生了三個皇子四個公主,第三個兒子還沒養大就夭折了,如今完完整整的就剩林冼和林決了,三年一次的選秀,大臣們一個勁兒地往宮裏塞人,可後宮這麽些年還是沒有動靜,別說是孩子,連個蛋都沒生出來。

好在兩個兒子大的出色小的懂事,讓林琮欣慰了不少。雖然嘴上不說,林決之道他父親還是希望多有幾個孩子的。

就在大家紛紛猜測林琮大概是力不從心身體不行了的時候,馮昭儀突然有孕了。消息一出,後宮就炸了鍋,大臣們也跟着群情激昂,馮昭儀的爹只是翰林院一個七品編修,聽了之後差點兒暈過去。

若是有幸生了兒子,雖然不能繼承大統也不能撼動太子的地位,但封王封侯榮華富貴絕對不在話下。況且皇上中年得子,對這個孩子一定疼寵有加,馮家肯定也能更上好幾層樓。

萬萬沒想到,馮昭儀千小心萬小心還是遭了暗算,胎兒五個多月,已經成形,林琮見了當場昏厥,馮昭儀身子弱,差點兒一命嗚呼,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林琮模模糊糊之際還不忘吩咐宮裏徹查此事,連陳皇後也跟着罰跪一夜。

林琮的原話是:“連個皇子都保不住,後宮之主就退位讓賢吧!”由此可見林琮的震怒。

陳皇後也委屈得很,後宮這些年都清清明明,上下都規規矩矩的,沒想到馮昭儀一有孕就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她也被吓了個措手不及。

林冼幾次把茶杯放到嘴邊,最終還是沒有入口,他重重嘆道:“再加上令符一事,父親更是怒急攻心。你進宮是小心為妙。”

林決苦笑道:“多謝大哥提醒。”他這算是撞到槍口上了吧。

******

蘇家,觀景樓。

許念背着手在欄杆旁踱步,不時地往空中哈一口氣。一早送完蘇廂回睿王府,她就來了蘇家。本來還想把東西偷出來,但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正大光明來讨要。

她才是占理的,就改理直氣壯讓蘇廂他爹交出東西才對。

蘇府的下人領着她在觀景臺等着,許念眯着眼向外遠眺,這裏的地段不錯,杭州城裏的亭臺樓閣青瓦飛檐盡收眼底。啧啧,蘇老爺這是跟她炫富嗎?

等了好半晌,身後的侍女才領她去見蘇老爺。

“這位娘子有何貴幹?”一個圓臉的中年男子斜眼打量她,許念毫不相讓地打量着那個滿身是肉小眼大耳的男子。看了半天,除了都比較白之外,全身上下還真沒哪點跟蘇廂相似。

“這位就是蘇老爺吧,我是來拿回蘇廂的東西的。”許念饒有興味地欣賞着蘇老爺尴尬的神色,又接着說道:“您也知道蘇廂現在是千歲爺的人了,再為難他可就不妙了,蘇老爺是明白人——”

蘇老爺幹笑一聲道:“那逆子沒什麽東西在家,不過幾件破布衣服,千歲爺又不會虧待他,還要原來東西有何用?”

許念嗤道:“別裝糊塗了,他那個匣子呢?還有匣子裏的東西,你會不知道?都拿給我吧!”

蘇老爺仍狡辯道:“我沒見過什麽匣子,若有也早就扔了,你趕緊出…”

“扔了?”許念打斷他,昨天才把兒子送走,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把東西扔了,這瞎話編得太拙劣了。

“那我自己去找吧,”許念狡黠一笑,“不勞煩蘇老爺了!”說罷閃身出門,把人甩在身後。

“放肆!快來人——”蘇老爺怒喝道。

“老爺!老爺——”來人無視大搖大擺的許念,一個跟頭撲倒在蘇老爺的腳邊。

“喊什麽喊,快把人攔住!”蘇老爺踢了來人一腳,橫着眉怒喝道。

“老爺!鹽幫來人了!”來着扒着他的褲腿顫聲道。

“鹽幫?”蘇老爺忽的頓住腳,臉色變了變,咬牙道:“走!”

剛出院門,蘇老爺便被人架着脖子按在地上。

“姓蘇的,”右臉有道疤的男子一腳踩在他的肩頭,“你最近猖狂得很啊!”

蘇老爺環顧四周,家丁們已被人悉數制住,他勉強擠出一絲笑:“不敢,不敢…”

“不敢?”刀疤臉碾了一腳,蘇老爺頓時吃痛嚎叫起來,“先前的事兒還沒跟你算賬,現在又把青爺看上的美人弄丢了。青爺很不高興,你說,要怎麽處理你?”

蘇老爺連忙道:“銀子!銀子!銀子我都備好了,就在屋裏,都是給青爺的,還有一塊水頭上好的玉戒,是專門孝敬您的…”

刀疤臉猛一腳踩住接下來的話,蘇老爺頓時仰倒在地,鼻血橫流。”

“哼,晚了!”說罷命人進府裏翻箱倒櫃地搜搶起來,頓時一片尖叫哭號響徹上空。

許念抱着匣子,冷眼看着蘇府亂成一片的景象,片刻後從屋頂翻身下來,漫步向睿王府走去。她現在有腰牌,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外院。

正吹着調子得意邁步,忽的聽見耳邊傳來兩道壓低的人聲。

“東西已經送到,我不便久留。”

另一道聲音低低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許念環顧四周,聲音是從路邊一輛不大的馬車裏傳出的,她正想喊出聲,想起方才刻意放低的聲音,又閉上了嘴。

過了片刻,車裏響起道別聲,一人從馬車上下來,正欲離開的腳步在一聲呼喊後生生頓住。

“二師兄。”許念站在街旁的屋檐下定定地望着那人。

隐之的呼吸漏了幾拍,勉強定下神說道:“念之,我正要找你。”

許念的臉一半在陰影裏,一半在陽光下,隐之看不清她的神色,于是往前走了兩步,跟她并排站在屋檐下。

“我剛到杭州,正準備去找你。事情辦妥當了就随我回去吧,絕刀門那邊亂成一團,找到寶藏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想分上一塊肥肉,他們自顧不暇,沒有閑心糾纏我們了。”隐之說着伸手在許念頭上拍了一下,許念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那只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轉而輕輕落在在許念的肩頭。

“車裏那人是朱青?”許念一眨不眨地盯着隐之。

隐之愣了一瞬,接着答道:“你認識?…回去再說吧!”

一回客棧,許念就一言不發望着隐之,隐之被她盯得發毛,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道:“有話就問。”

許念低着頭,猶豫片刻問道:“你跟朱青有聯系,師父不知道吧?”

“是,師父不知道,”隐之坐到椅子上,“我在外闖蕩這麽久,要是每件事都告訴他,豈不是要把他煩死了?”

許念皺着眉在他對面坐下:“你知道朱青是什麽人麽?你跟他交情很深?”

隐之笑了一聲道:“跟人結交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你二師兄看着像那種人嗎?”

“可是——”

“可是他不像是好人?”隐之打斷道,“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那…”許念還想再問,你給朱青什麽東西,為什麽被她發現時那麽尴尬,但轉念一想,隐之和朱青的會面都那麽隐秘,她再問也沒有意義。

的确如隐之所說,他已經在外闖蕩多年,許念相信他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只是許念還是有些擔心,上次見面她就直覺朱青不是什麽好人,而且從睿王爺的舉動能夠看出,不久之後朝廷就要着手整頓日漸猖獗的私鹽販賣,到時候又是一場血雨腥風,朱青會有什麽下場,會不會狗急跳牆,都無法預測。

她不知道隐之跟朱青的牽扯會有什麽影響。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工夫,隐之已經起身進了屋,絮絮叨叨的聲音如魔音穿腦一般鑽進許念的耳朵:“這青布衫穿了幾天了?袖子上的油你怕是沒看到吧……桌上的茶是昨天剩的?今早上又喝涼茶了吧?別的茶還無所謂,像這種茶隔了夜就千萬不能入口……”

許念嘆口氣,趕緊進屋收拾。唉,但願二師兄別出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這一章是流着淚捂着胃戳着手機打出來的!

——來自畢旅中途犯病的作者

☆、秘辛

新年将至,東京城裏一片熱鬧景象。相國寺裏裏外外三條街熙熙攘攘的全是人,街上雜耍、叫賣和吆喝的商販呵出的白氣盤亘在整座城市的上空,仿佛驅散了幾分冬日的嚴寒。

但宮裏俨然跟外面不同,碧瓦朱漆的宮牆隔離了外面的人聲鼎沸,圍出了一方四四方方的孤島。

皇帝林琮大病初愈,精氣神還未完全恢複,斜斜地歪在床上,一句三斷地跟床邊的人說話。說了不到兩句林琮就驚天動地地咳起來,守在一邊的老太監頗有眼力地快步上前給林琮喂水順氣。

“咳……”林琮顫顫悠悠地把茶杯放在桌上,手伸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最後索性用力一砸,茶杯在桌上跳了兩跳,咕咚一聲翻倒,茶水灑在桌上,明黃的桌布洇濕了一大片。

“父親……”林決有些忐忑地上前扶住林琮。

林琮的手抖得厲害,本想甩開林決,但實在是力氣不足,只能死死扣住林決的胳膊,勉強撐直身子,老太監墊上一個軟墊之後默默地退到後面當起了雕像。

林琮靠着軟墊狠狠喘息一聲:“你就是……是這麽辦事的!”

他雖然還在病中,甚至一句話都斷斷續續地說不完整,但眼神仍舊是清明而又犀利的,直勾勾地望着林決。

林決不由地縮回了手,林琮對他一直都是和藹而又疏離的,關心而又克制的,很少有這樣明顯外露的情緒。作為兒子,林決跟林琮相處一直維持着恭敬順從的态度,他已經習慣了父子間這種這樣始終差點什麽的相處模式。

在這樣的目光下,林決陡然變得手足無措起來,自他有印象以來林琮一直是鎮定的,即便是生氣動怒了,也只會用陰測測的眼神盯着或是出言不遜或是自以為是的臣子,而後朱筆一揮,該怎麽整治的怎麽整治,絕不會大發雷霆妄動肝火。

林決滿懷錯愕和驚詫的望着林琮,這眼神讓林琮手一頓,随即松松地放了下來,收斂了怒氣,面色不善地望着林決。

林琮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林決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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