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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勾着嘴角,對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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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在泸州這件事沒人知道,鄭通判自然不敢聲張,府裏的上上下下都瞞得很嚴,連他的夫人都沒告訴,只說林決是他的救命恩人,讓大家都小心供着。至于許念,林決沒提,鄭通判也不知道怎麽解釋,索性什麽也沒說,由着林決自己安排。

所以鄭夫人總以為許念是個沒名分的侍妾,還拖家帶口的有兩個弟弟,她是京官的嫡女,最瞧不起這些妾了,時常出言刺上許念幾句。許念也不跟她計較,回去跟林決提了這事兒,第二天鄭夫人就被送回娘家了。

“沐公子做事真是雷厲風行。”許念翹着拇指誇林決。林決笑道:“讓女俠受委屈了。”說完兩人都笑個不停。

林決早早地就給宮裏去了信,不只是為了這次的事情,令符丢了,還丢在了絕刀門身份不明的主子手裏,這也是尤為重要的一件大事、或者說,兩件事本來就是一件。

徐束的情況好了許多,徐菱和徐坤已經帶他回家了。臨走前許念還叫徐菱幫忙給瓊頂山裏的邝淵帶了信兒,絕刀門的情況愈加複雜,她暫時還回不去,況且,還有兩個孩子要送回杭州去。

“唉!”許念嘆氣道:“信是送到了,結果都沒人收,這兩個孩子又黏得緊,我實在不放心他們跟別人一起回去。”

“那沐公子呢,他跟你一起去?”徐菱問道。

“我還不知道呢……唉,雖然嘴上說不願意回去,但我看得出他倆都很想家,從這兒到杭州最多十天,找人找個七八天,來回最多一個月。”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我回去就跟你師父報信。”徐菱無奈道。

林琮的回信五六天也沒有到,不像是他以往的作風,林決又給林冼寫了一封信,問了問情況,原來林琮先前病了,現在已經大好,林冼會把消息轉告給林琮。收到林冼的回信時,許念已經收拾好準備出發了。

林琮的床頭需要兒子盡盡孝,不過那個最合适的人是太子林冼。杭州城是個好地方,沒有絕刀門,沒有面具人,他正好可以跟許念一起去瞧瞧。

“杭州冷麽?”許念縮着脖子問。

“跟泸州差不多,嗯……可能要冷一些。”蘇廂抿着嘴答道。

“你們的衣服都在後頭箱子裏呢,要是冷了就穿上。”許念掀起車簾坐在外頭。

“……我呢?”林決湊到她耳邊小聲問道。

許念白他一眼道:“你快進去吧!”一會兒又說:“盡吃飛醋。”

車裏的人都坐穩,許念扯起嗓子喊道:“各位爺都坐好了,小的這就走咯!”手中的鞭子一揮,馬嘶鳴一聲,噠噠地往城外走去。

☆、杭州

平南王林磬在世的時候就想過把都城建在杭州,只不過林琮為免勞民傷財,仍沿襲前朝舊制,以東京城作為都城,由此可見杭州城的繁華程度及其重要地位。

蘇廂家在杭州城裏,他娘早就去世了,現在跟在嫡母身邊教養;向易之就住在杭州城外的小何村,從小跟爹娘在水邊打漁,根本沒進過城,唯一一次進城還被人給騙走了。不過向易之倒沒留下什麽陰影,進城之後立馬很興奮地四處張望。

“以後你還是別駕車了。”林決把銀子遞給車夫,回頭沖許念說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上次我不駕得挺好的嘛,這次純屬意外。”許念答道。

林決笑了:“是,車轱辘都磕掉了一個,純屬意外。”

許念嘆氣:“這種時候我就特別想念林雨,他什麽都會幹,簡直是二十四孝好仆人。”

林決安慰道:“過幾天咱們就能回去了。”

到杭州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街上絲毫沒有安靜下來的趨勢,樓坊臺榭紛紛燃起花燈,道旁陸陸續續響起攤販的吆喝聲,甜湯和元寶桂花糕冒着熱氣,空中滿是甜膩誘人的香味。

“這兒晚上比東京還熱鬧呢,人多得跟下餃子似的……诶,你聽見琴聲了麽?”許念側着腦袋問。

林決眯着眼聽了一會兒,點點頭:“漢宮春,詞倒是應景。”

許念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一間樓前,琴聲更近,她往裏望了一眼,這個什麽坊的,瞧着跟林決的私院很像,裏面也種了不少的竹子,還有潺潺水聲和茶壺裏升起的袅袅霧氣,她覺得很親切。

“進去瞧瞧。”許念大手一揮,領着兩個孩子往裏走,蘇廂扯扯她的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許念問蘇廂。蘇廂臉漲紅着還沒說話,那邊已經有人迎上來了。竹青的羅裙配着素白繡紋的袖衫,整個人像是一片竹葉,就這麽飄飄蕩蕩地到了許念跟前:“幾位裏面請。”

許念眯着眼,眼前這個姑娘不僅模樣清秀出挑,連嗓子也是清亮跟黃鹂鳥似的。向易之從來沒進來過這麽高雅甚至帶着仙氣兒的地方,雖然有些拘謹,但眼裏掩飾不住的都是好奇,到底是個孩子,又快要回家了,現在繃都繃不住了。

“我們聽琴。”許念掃了一圈兒,聽琴喝茶的人還不少,一個個都是書生打扮,文绉绉的小聲說着話,有的桌上還坐着摻茶的姑娘,比眼前這個還要漂亮幾分,偶爾淺笑着跟客人搭上一兩句話,落落大方。

“這位公子是……”眼前的姑娘望着門外的林決猶豫地問道。

“我們是一起的。”林決無奈搖了搖頭,跟着許念到裏面一張桌前坐下。上茶的姑娘放下茶具就退了下去,許念還納悶兒她怎麽不給他們倒茶,不過注意力很快就被臺上的琴聲吸引過去了。雖然她以往沒有聽過琴,什麽高山流水也只在話本上見過,但這曲子一出來,就讓她有種通體舒泰的感覺,像是跨過林海,跨過雪原,跨過萬丈高山,跨過萬裏煙波,然後緩緩沉澱安寧,歸于平靜和喜悅的感覺。

“彈得真好。”許念撐着腦袋呆呆地說道,半晌才反應過來,問林決:“我看客人都賞銀子了,咱們是不是……”

林決笑道:“你才想起來,我都賞過了。”

“多謝,下次喝茶我請你。”許念笑着拍拍林決的肩。

一旁的蘇廂臉又發紅,瞅着許念,許念在他腦袋上摸了一把:“有什麽話就說,也不怕憋懷了?”

蘇廂瞧着同樣一臉好奇的向易之,咬着嘴唇說道:“其實這個落玉坊,就是……就是那個院子……”

“什麽院子?”許念反應了一瞬,頓時瞪大眼睛道:“妓……妓院啊!”接着又啧啧稱奇道:“我說茶樓裏的姑娘怎麽也這麽漂亮,感情這是妓院。我看話本裏寫的,妓院不都是那種松花桃紅的裙子,見人就撲上來喊大爺的那種麽,我剛才還以為是個賣書畫的茶樓來着……”

蘇廂臉一直紅着,解釋道:“你說的那種都是最下等樓子,文人雅士、書生墨客一般都瞧不上那種地方,落玉坊是杭州出了名的雅院,這兒的姑娘也都念過書,跟客人們很談得來。”

許念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話本上倒是沒說過,不過那些文人雅士來這兒聽了曲兒,作了詩,喝了茶,最後不也是為了找姑娘麽,弄得好像多正經似的,道貌岸然呀!”

林決給一直惴惴不安的蘇廂和明白之後就無地自容的向易之一人倒了一杯茶,又對許念說道:“以後話本少看點兒吧,除了小姐書生就是妖精女鬼的,也就你還相信上面說的。”

許念滿不在乎道:“也不全是那些情情愛愛的,還有豪俠劍客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的呢,你這叫以偏概全,像孤舟客寫的話本,簡直絕了,你看過就不會說出這話了。”

林決笑笑,他從沒看過話本,也沒這個閑心,他所知道的話本除了情情愛愛,就是歌功頌德的,他都不感興趣,唯一一次聽說書還撞上了命案,從此心裏更是敬而遠之了。

臺上的姑娘下去之後,又換了一個彈琵琶的姑娘上來,琵琶彈得是好,手指來來回回扭得跟麻花似的,愣是沒打結。不過這首曲子聽起來特別委婉哀怨,許念聽了一會兒就聽不下去了,周圍的客人好些都帶着姑娘上了樓,不用想也知道幹什麽去了,許念倒是無所謂,但兩個孩子實在沒臉待下去了。

于是她手又一揮,面不改色道:“天色晚了,咱們再逛逛就該回客棧了,明天一早就送你們回家。”客棧就在旁邊一條街,要不了幾步路就到了。

林決擡頭望了一眼樓上,在桌上留下一小錠銀子:“走吧。”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孩子就醒了,向易之站在許念的門口蹦來蹦去,又不敢敲門。不一會兒門就打開了,許念笑個不停:“十七郎,你屬鳥的麽?是不是還要叫上幾嗓子?”

向易之撓撓頭道:“我太興奮了,一想到要見爹娘,我就睡不着了。”

許念一邊叫樓下小二送早食上來,一邊說道:“不過咱們得先送蘇廂回家,他家離得近,你家在城外。”

“行,”向易之咧嘴笑着,“沒事兒,先送他吧!”

蘇廂低頭喝着碗裏的粥,說道:“要不……先送十七吧。”

向易之說道:“不用先送我,你家不就在城北……啊,先送我也行。”他忽的轉了話鋒,“那就我先回家吧,我求之不得呢。”許念望了蘇廂一眼,沒接話。

向易之的家很好找,小何村,姓向,丢了孩子,就這麽一家。進村的時候向易之就被熱心村民認出來了,他爹娘正在江上捉魚,船都沒停穩就跑過來了。向家全家上下就這麽一個兒子,向易之爹娘年紀都不小了,再生也生不出來,前些日子還說要包養一個,結果這麽快兒子就找回來了。

向母抱着兒子哭個不停,老兩口給許念和林決又下跪又磕頭的,還留他們吃飯,許念實在不好意思拒絕,跟蘇廂說道:“咱們只能下午再回城了。”

“不着急。”蘇廂小聲說道,惹得許念又多看了他一眼。

中午一頓飯許念撐得要吐,感覺彎個腰嗓子眼裏都能蹦出一條魚來。

“咱們要不走着回去吧,也不遠,兩三刻鐘就到了。”其實她是怕待會兒吐在車上比較尴尬,雖然林決見過她吐得更慘的時候,甚至連她拉肚子都能守在茅坑邊上,但她還是接受不了。

“好。”蘇廂跟在許念後頭,聲音甚至有些高興。林決問道:“你不想回家吧?”

蘇廂吓了一跳,他一路上也沒怎麽跟林決說話,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些怕他,現在林決突然說出他心裏的想法,他吓得差點撲到許念身上。

“……我不着急。”蘇廂憋了半天說出一句。

許念拉過他,很嚴肅認真地說道:“不管怎麽說那都是你的家,你走丢了都應該回去看一眼。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想回去,不過也能猜個大概,別人對你不好,但你不能不講理,不孝的帽子扣上你受都受不住,回去告訴他們一聲,要是不想呆再走。”

說着拍怕蘇廂的肩:“怕什麽,我們陪着你呢!”

蘇廂笑了笑,小聲答道:“诶,知道了!”

許念想起什麽,忽的問道:“你家裏有沒有護院?會武功的那種,你看我們打不打得過?”

蘇廂很認真的思考了一回,點點頭道:“有幾個,看着不太能打,應當能打過。”那邊林決已經扯着許念的袖子笑開了。

許念一本正經道:“笑什麽?我說的是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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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城北,蘇廂就走得越慢,盡管剛才已經有了底氣,但他還是緊張得不行。離蘇家還有幾條街的時候,許念幾人忽然被叫住了。

“小公子!诶,真的是小公子!”兩個人橫着沖出來撲向蘇廂,“小公子,可找到你了!老爺自從收到信就急得病倒了,你趕緊跟我們回去吧!”

許念皺着眉把蘇廂拉到身後,那兩人哭喪一樣的嚎聲卡在嗓子裏,掐着嗓子問道:“你是何人?小公子莫不是被你拐走的?”

許念瞪了他一眼,懶得理他,只回頭望着蘇廂。蘇廂臉色有些不自然,不過很快便答道:“是我家裏的仆人,我認得他們。”

許念這才嗯了一聲,前面那兩個仆人又開始哭喪,伸手到許念身後扯人。林決皺着眉揮開兩人的手,冷冷說道:“放開。”

大概是他的衣料很好,平時笑着的時候不覺得,一旦發怒起來還真透着一股貴氣和威嚴,兩個仆人打量了一番,沒敢再上前,只站在一邊扯着嗓子勸蘇廂跟他們回去。

蘇廂扯扯許念的衣袖,往前邁了一步:“別哭了,我跟你們回去。”那兩人“嘎”的一聲止住了哭聲,轉而堆着笑上前拉住蘇廂就走:“太好了,小公子這就跟我們回去吧。”

“我們跟你一起吧!”許念兩步跑上前去問道。

蘇廂回過頭咬着唇,說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說罷怕許念不放心似的,又說了一遍:“不用跟着,我能行。”

許念還想再追,被林決拉住了:“由他去吧,咱們這幾天多留意一下就是了。”也只能如此了,蘇廂不讓他們跟着,想必是家裏有什麽不想讓他們看到,也許是怕尴尬也許是怕出醜,盡管再不想回家,他還是要試着面對家人,解決問題,他們沒有理由阻攔。

不過許念心裏不太好受就是了。

“你說,他爹對他該有多不好啊?”許念嘆了口氣,這孩子幾歲就沒了娘,還是庶子,爹對他又不好,想也知道過得很慘。

“別擔心了,以後找個地方安置他吧。”其實林決想說把蘇廂接到身邊來,但他跟許念都還有大事沒幹,沒有精力照顧蘇廂,最後多半是讓蘇廂照顧他們,這也太說不過去了,還是找個好地方把他安置了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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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總是痛苦的,總是需要面對不想面對的人和不想面對的事,之後或是留下一道傷疤,或是邁上一大步臺階,結果誰也不知道。此刻的蘇廂正在家裏深深體會成長的痛苦。

許念一早起就在擔心蘇廂,連湯包都吃不下去,咬了一口就在不停地愁眉嘆氣。

“吃完了去看看吧。”林決遞上一張帕子說道。

三兩口吃完早食,兩人下樓準備出門,許念走得急,一不留神撞在一人身上,本來她勁兒也不大,還道了歉,誰知那人就是扯着她不讓走。

“眼睛長頭頂了,沒看見有人啊?”那人一只手橫在許念身前,痞裏痞氣地望着她,眼睛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

“你要如何?”林決不悅道。

那人打量林決一番,又沖許念笑了兩聲道:“我不如何,我能如何呀——小二,爺的糖醋肉呢?”說着放下手往裏走去。

“诶!青爺稍等片刻,正出鍋呢!”裏面傳來小二的吆喝聲。

許念瞪了青爺一眼,真想上去扇他兩下,可人家也沒動手,就眼裏帶火地瞅了她兩眼,他們也不能真跟他計較,只能忍着氣往外走。外頭人不少,許念走了幾步,正要抱怨幾句,一下就看見了人群裏的蘇廂。

“蘇廂!”許念喊了一聲。

蘇廂大概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大概是緊張,沒有聽到許念說話。他一口氣穿到路中間,路上正呼嘯而來一輛馬車,前面行人已經紛紛讓開了道。眼看就要被後頭的人追上,蘇廂一咬牙,悶着頭往前沖了過去。

☆、巧合

馬車車夫經驗極其豐富,見到蘇廂悶頭沖過來還當成是碰瓷兒的,手裏缰繩輕輕一抖,馬便低嘶一聲停下腳步,蘇廂擦着馬頭堪堪跑過,車夫左右望望,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輕抖手裏的缰繩,匆匆往前走去。

許念和林決對于蘇廂說得上是有救命之恩,除了感激之外,蘇廂心裏大概還把許念當做亦母亦姐的角色。他親娘去世得早,即便是對他呵護備至,他也沒有太大的印象,對于親娘就只剩幾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和幾段斷斷續續的溫存畫面了。親娘一去世,世上就再沒人對他真心相待了,就連他的爹也不例外,更別說他的嫡母和一堆兄弟姐妹了。

從小沒爹疼沒娘愛的孩子心思往往比尋常人重,蘇廂從懂事兒起就琢磨出一個道理,他爹對他的态度可以用一個詞形容:又愛又恨。随着他越長越大,愛幾乎沒了,恨也幾乎沒了,就只剩“冷漠”二字了。平日裏蘇廂在鋪子裏跟着打下手,初一十五逢年過節的才回去給父親母親請安,請安的時候他爹幾乎都懶得擡眼,仿佛他是什麽髒東西似的,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按理說不應當這樣。

是因為他長得不好看麽?最開始小蘇廂是這麽認為的,可外面的人見了他都很不得上來摸兩把啃兩口,個個都誇他可愛。

是因為他庶子的身份麽?顯然不是,家裏還有別的庶子庶女,他爹對他們說不上疼愛,但也很上心。

蘇廂想來想去,只能是因為他娘了。他娘是東京城的歌妓,說不上有名,聽府裏下人們的閑言碎語,他娘是個“身段挺好,樣貌不錯,嗓子還湊和”的歌妓。所以蘇廂一直覺得她娘一定是犯了什麽事兒才突然要下杭州來嫁人,新朝建立的時候東京城一片亂糟糟的,一個青樓賣身的歌妓指不定就得罪了誰呢。這麽一想他爹對他的态度也算是能解釋得通了。

蘇廂一直是這麽認為的,直到他十歲生辰那日,一個老仆人說漏了嘴。“老爺都十二年沒關心過小公子了”,這不緊讓蘇廂懷疑自己之前的看法。按照那人的話,他起碼比現在大兩歲。他從小身子弱,看着比同齡人年紀小,少說了兩歲也是有人信的。

十二年前她娘剛嫁過來,莫非一嫁過來就生了他,或者是……

或者是什麽,蘇廂沒敢繼續想,他也許不是他爹的親兒子,這個事實有些可怕。雖然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但他本能的不願意去相信,有爹總比沒爹強。他寧願煩惱他爹為什麽讨厭他不理他,也不願意頂着外人的身份思考他親生父親到底是誰。

被關起來的那段日子又累又苦,也讓蘇廂深深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只念過幾天書,身子又不好,脫離蘇家獨立的想法完全是天方夜譚。許念和林決的出現像是巨石投進湖水,在他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般的波瀾。

原來還有這樣一種日子,潇灑自在,來去如風。

他喜歡許念,依賴許念,她給他母親一樣的照顧,又同他像朋友一般的親昵。這是他不知道是前十四還是前十二年從未體驗過的感受。這種依賴反而讓蘇廂心中燃起了迅速長大的渴望。他已經承受了他們太多的恩情,除了救命之恩,還有陪伴、關心,以及點亮他碌碌一生的燎原之火。

他需要長大,需要成熟,他應該學會獨自面對。可他沒想到事情遠遠超乎他的想象,早在見到他爹對他笑臉相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兒,只是他爹的狠心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耳邊的風呼呼作響,人聲、馬聲、車聲都随風飄散在腦後,他瘋狂地往前跑着,腦子裏甚至不合适宜地想着:或許我真的不是我爹親生的吧,不然他怎麽舍得做出這種事兒?

堪堪擦着馬車穿過馬路,一擡眼就見到許念和林決焦急的眼神,蘇廂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

我真是沒出息,他想。本來已經說好自己解決,結果慌了手腳不自覺地跑到昨天的客棧了。羞愧之餘,他又覺得釋然。他不想拖累許念和林決,但腳步已經不由自主的朝客棧門口飛去。

得救了。蘇廂撲到許念的懷裏,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身後的家丁被馬車耽擱了片刻,緊跟着朝這個方向撲來。昨天還哭喊着接小少爺回家的人,現在都端着一副兇神惡煞的面孔,像趕着捉奸夫浸豬籠一樣。

許念皺眉,回趟家就能把孩子吓成這樣,她倒要看看這些人想要如何。撲上來的家丁橫着眉往許念懷裏撈去,卻被劍重重砸在臉上,劍鞘在他鼻梁上砸出半掌寬的一道紅痕。

沒等他開口,許念先問道:“何事?”

“閃開!別逼我出手!”那人眉頭一橫,咬牙威脅道。

許念哼了一聲,大庭廣衆的,看他們的樣子是不想動手,就算動手她和林決應付起來也是綽綽有餘。

“人我帶走了,回去給你們老爺報信吧。”許念甩下一句就攬着蘇廂往屋裏走。

身後五六個家丁暗自交換眼神,為首那人點點頭,往裏沖去。林決換步上前,一掌砍在他肋下,家丁頓時捂着胸口趴倒在地。大概是蘇老爺下了死命令,這群人索性不怕鬧大,撸着袖子沖上來圍住林決。早上出門的時候兩人就合計,要是蘇廂要跟他們走,他們少不得跟蘇府的人有一場沖突。

因此林決身上也帶着劍,反手抽出劍握在手裏,靜靜跟幾個家丁對峙,誰也沒有先動。客人們見了一樓劍拔弩張的架勢,跑的跑逃的逃,都藏好了不敢多看,只有角落裏還坐着一個人,許念瞥了一眼,那個吊兒郎當的青爺一條腿踩在板凳上,另一條腿搭在隔壁桌子上,整個人仰卧在兩張桌子間,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茶杯蓋翻來覆去地轉着圈兒,擺明了要看好戲。

許念撇撇嘴,這架勢,給二斤瓜子說不定他能看上一天。

樓下的家丁大概是不耐煩,終于出手,林決前後的兩人一個揮拳向他腰砸去,一個直接踹向他腿彎,大概是想讓林決摔個狗啃泥,不過這些家丁顯然只是身體發達技藝稀疏,對付蘇廂一個小孩子還差不多,對上林決這樣會武功的就差了好幾個十萬八千裏了。

許念在樓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撲到樓梯口的家丁一次次地被林決擋回去,惱羞成怒進而毫無章法地攻擊林決。她滿意地點點頭,林決的劍法還是挺好的,如果不是不願惹上人命官司,就這幾個胳膊腿跟木棍似的家丁早就被他一二三下砍倒在地了。

樓下打了小半刻,許念終于問蘇廂:“還回去麽?”蘇廂先前一直沒說話,許念也沒問他。他牽着許念的衣角,輕聲說道:“不了。”

許念拍拍他的腦袋,笑道:“念之姐姐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去不去?”

蘇廂吸着鼻涕笑了一聲:“去。”

底下的家丁本就不是林決的對手,一個個惱羞成怒,現在見許念拉着蘇廂往屋裏走去,頓時氣急敗壞道:“小公子!”

蘇廂腳步一頓,沒有回頭,林決和許念對望一眼,收回手中的劍,橫在胸前。

家丁一看有戲,趕緊捂着傷口喊道:“小公子乖乖跟我們回去吧!家裏的生意你不管,連老爺的命你也能不顧了?那可是你親爹啊!”這幾句話堪比公雞打鳴,直穿透房頂沖上雲霄,二樓又不少探出腦袋看熱鬧的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了,內容無外乎是纨绔子弟溜貓逗狗缺人管教之類的。

許念瞪着交頭接耳的那群人,這會兒嚼舌根倒是起勁兒了,方才打架的時候一個個跑得倒是快。蘇廂牽着許念的手猛地攥緊,他深吸兩口氣,回身說道:“從小到大,爹要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爹要我幹活我便幹活,要我給大哥刷馬我便刷馬,不想見我我便處處避着他,如今他要把我送人做……做娈童……”

蘇廂艱難地吐出那兩個字,心中像是被打開了一個豁口,話也跟着嘩嘩地往外淌:“我丢了幾個月爹找過我沒有?一回來就把我打包了送到朱大爺的手上,他真的是我親爹嗎?”

他擡起袖子抹掉不知什麽時候流下來的眼淚,失神地吶吶道:“他真是我親爹嗎?”

不是。許念都想替他回答了,虎毒還不食子呢,哪有這樣對自己的兒子的,何況蘇廂這麽聽話,這爹得多狠心才下得去手。

樓下“咣”的一聲,青爺一腳踢翻了一張凳子,換了個姿勢坐在桌旁,更加戲谑地望着樓上的蘇廂。許念沖他翻個白眼,這人看熱鬧還來勁了。

蘇府的家丁回頭望了一眼,清清嗓子接着道:“小公子別聽下人嚼舌根,老爺可從沒說過讓小公子做什麽娈……娈童,根本沒用!就是讓小人幾個送你去朱大爺府上待一陣,小公子別鬧脾氣了,你要不去回去好生跟老爺說就行了,這又是何必呢?快跟我們回去吧!”說完使了個眼色,周圍幾個家丁紛紛勸說起來。

蘇廂氣得手直抖:“颠倒黑白!我……我……”

眼見家丁又躍躍欲試地往樓上爬,林決一劍抵在他脖子上:“告訴你們老爺,不必了。”幾個家丁心知打不過林決,見狀只得咬牙出了客棧。林決把劍收回劍鞘,重新背在身後。

看來有時候還是得用直接的辦法,有他往常先禮後兵講理講上半天的功夫,許念早就一劍解決了,回頭望向樓上,果然見許念咧着嘴沖他豎起拇指:“霸氣。”

林決笑着拱手道:“多謝。”正要轉身上樓,忽的聽見牆邊傳來響動。

坐在牆邊的那人箭步上前,一個飛身跳到正中間的桌子上,腳尖輕點,三兩步踏着燈柱往上,眨眼功夫便翻到了二樓的欄杆處。那人兩腳踩在欄杆的扶手上,蹲下身子握住蘇廂驚懼後退的下巴,忽的笑了:“人不錯,我收下了。”

☆、睿王爺

許念一掌狠狠推開青爺,拉着蘇廂疾退兩步,反手把他關進屋裏,擋在門口道:“你就是那個朱?”

朱青挨了一掌,卻沒從欄杆上掉下去,仍像個貓似的兩手兩腳蹲在上面,甚至還帶了幾分笑:“啧啧,小小年紀就會罵人了。”說罷輕飄飄地跳下來,伸手直奔許念身後的兩扇門。

許念一肘擋開,向朱青肋下推去,朱青側身輕松避開,仍把手伸向身後的門,輕推了一下,沒推開。朱青正要再推時,肩窩上被狠狠戳了一記,他只得轉過身握住劍鞘,笑吟吟問道:“娘子莫不是也看上他了?五百兩,讓給我怎樣?”

許念就着他的手抽出劍,哼道:“別廢話,人你別想帶走。”第一個字出口時許念已經向他肩頭刺去,朱青執着劍鞘微微一揚手,便将許念的劍撥向了一邊,回身又一擋,打落了林決揮過來的劍。

朱青武功比他們高了不止幾倍,許念和林決不敢再輕易上前,不過朱青也沒有周旋的意思,背着手走到門口,手上發力,“轟”的一聲,連門帶門口堆着的桌椅都倒在地上。

“诶喲!”樓下的掌櫃不禁叫了一聲。朱青往下望了一眼,掌櫃和小二又抱着頭縮在一邊,圍觀群衆早已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許念心道這老流氓還真有毅力,往裏掃了一眼,蘇廂不知道藏在哪裏,暫時不用護着他,許念捏了一個劍訣往朱青的下盤攻去。

林決方才跟幾個家丁鬥得威風,不過在朱青面前就變成了一根指頭能碾死的螞蟻。許念武功并不比他高多少,起碼沒有跟朱青完全抗衡的能力,但她仍像是什麽都沒看出來似的捏着劍往前沖,林決忽的覺得他大概就是喜歡她股沖勁兒,熱乎乎的直沖到他心裏。

許念不知道林決一瞬間已經想了這麽多,蘇廂跑不遠,只能躲在床底下、櫃子裏、窗沿上,她這兒能拖延一時是一時,只要林決能帶着蘇廂離開,杭州城這麽大,再追上的可能性就不大。關鍵就看這老流氓對蘇廂由多大的興趣了,要是他窮追不舍,她還真沒法保證蘇廂的安全。

林決只猶豫了一瞬就沖進了屋裏,在床底下找到了蘇廂,朱青大概是被許念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動了,背着手輕輕松松地跟許念玩拆招游戲。許念沖林決點點頭,心裏雖然松了口氣,手上卻嚴陣以待,跟朱青你刺我擋的比劃起來。

蘇廂知道事情緊急,緊緊扒住林決的衣服趴在他身上,林決心裏嘆氣,這孩子真是懂事得讓人心疼。攜着蘇廂飛快地閃身出屋,卻沒想到在樓梯口撞見兩人。一人見到林決很是驚訝,一扇子敲在林決肩上:“你是何時來杭州的?”

掌櫃的一直斜着眼盯着樓上的狀況,見這兩人下來了,趕緊踢了小二一腳,扯着嗓子喊道:“千歲爺下來了!快上去伺候着!”小二會意,連忙上樓立在林決面前,沖三樓下來的兩人躬身道:“千歲爺今兒下來得真早,馬車在後院停着呢,小的這就給您牽去?”

睿王爺林玹往裏望了一眼,壓了壓扇尖道:“不急——你何時來的杭州,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說罷拍拍蘇廂的腦袋,湊到林決耳邊問道:“你這是跟人争風吃醋了?為這個……這個小倌?”

林決苦笑不得:“三叔,你看我像是那樣的人麽?”蘇廂紅着臉回頭,見林玹和藹可親地望着他,頓時手腳都僵了,從林決身上掉下來,跪在地上磕頭道:“見……見過千歲爺!”

林玹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屋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了打鬥,他清清嗓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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