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5)
炅急得火冒三丈,但也無可奈何。只要不出亂子,他就已經很滿意了。
殊不知,季蕭此刻正跟他意想不到的人進行着一場意想不到的會面。
☆、會面
季蕭作為曾經的青庫令主,自然有一番威嚴,天玑庫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服從,即便是脫離青庫多年、在江湖上混得風生水起的邢仲庭也不能避免。這是深埋于身體深處的本能。
雖然外形和氣質極為相似,但季蕭和邢仲庭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此刻坐在許念面前,許念竟然有些腿抖,不過此時最忌諱的就是犯怵,她沒有任何退路。有師父和林決在時,許念是個孩子,她沖動,任性,常常胡鬧,她在自己潛意識的圈裏為所欲為,因為她知道有人可以依賴。
但當她站到自己的對面,成為真正可以依靠的人時,她也毫不含糊。
“黃發小兒,信口胡言!”許念的話只說了一半,便被狠狠打斷,“不要以為幾句模棱兩可的話就能騙了我,當你自己是誰?”
許念拾起被扔到地上的信,一寸寸展開撫平,又放在桌上:“是,我不過是個黃發小兒,甚至還是戴罪之身,我騙你有什麽用,只有說真話,說實話,我才能活命。”
季蕭将信緊緊攥在手中,片刻後展開手心,上面的墨跡混成一團,染得一片模糊。許念輕笑一聲,她看得出季蕭在不斷向她展示他的力量,想告訴她他的武功出于絕對壓制的地步,但季蕭卻沒有向她出手。他想知道真相。
于是她更加從容:“總之,不管令主信不信,我還是得把消息帶到。畢竟……季葵英對令主有養育之恩,那可是季家留下的獨苗了。”
季蕭此人,偏激固執,陰狠暴戾,世上的人沒有幾個被他放在眼裏,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制住他,那就是他的義父——季葵英。沒有人知道季葵英是在什麽時候收養的季蕭,只知道他一躍升為總管之時,身邊就帶着一個半大的孩子。之後季葵英鐵血手腕,雷厲風行,在宮裏宮外幾乎都成了閻王一樣的存在,而他身邊的孩子,在短短幾年間也長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厲鬼。
季蕭的武功是季葵英教的,衣食起居、為人處世,沒有一樣不是季葵英親力親為。進宮之初,人們還看到季蕭偶爾跟義父頂撞。等他們在宮中站穩腳跟之後,再也沒有一個人敢議論他們,季蕭對義父态度也更加恭順,比親爹還要更勝一籌。
林決曾跟許念說過,季葵英有一個義子,應當是天玑庫的某個令主,許念一直覺得林決說的那人似曾相識,她想了許多天也沒想起,一直到跪在林琮面前時,她突然靈光一現,腦海中閃過一張臉。她知道,一定就是那個人。
季蕭冷着臉,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半晌,他終于說道:“人在哪兒?”
“恕我不能告訴你,”許念搖頭,眼見季蕭又要發怒,她不慌不忙道,“我帶你去見他。”
季蕭只猶豫了一瞬,便痛快應下:“好!”
彼時蘇廂正被仔仔細細地“保護”在城郊的一間院子裏。對林琮而言,知道蘇廂的身份後,是不可能還留他性命的。可是進來他越來越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已經越來越多地破例、妥協。病痛、戰争、生死,沒有哪樣是他能夠左右的,因此他選擇相信許念一次,這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次賭局。
蘇廂可以留下,但有一點,他決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份,這是林琮的底線。許念也深谙這一點,她倒不是擔心蘇廂會陷入仇恨,她反而擔心他會痛苦。
季蕭沒有任何反應,在确定身份之前,蘇廂在他眼裏跟蝼蟻沒有任何區別。然而在見到蘇廂的那一刻,他卻愣住了。初時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季葵英,更沒人注意到他的相貌,後來季葵英一步登天,深入簡出,就沒人敢注意他的相貌了。
季蕭常常想,義父如此行事,除了身居高位,也許還有樣貌的原因。季葵英的面目過于柔美,說得不好聽就是女氣,但他性格和地位使然,竟然全然掩蓋了他樣貌的缺陷。是的,對于季葵英這樣的人而言,他過于出衆的的樣貌就是缺陷。
“念之姐姐——”剛一進門,便聽到一聲呼喊由遠及近傳來。
蘇廂很擔憂,許念出去了很久,他自己是安全了,但許念卻一直沒有消息。宅子裏的人只知道一遍遍告訴他“公子放心”,這樣的話一聽就沒有一絲走心,因此一聽見腳步聲,他便追着出來了,本想一步撲到許念身邊,忽的見到許念身邊的季蕭,他頓時停在原地,警惕地望着對方。
季蕭沒有靠近,但憑他的眼力已經清楚地看見蘇廂的耳後有一顆肉痣。季蕭記得,義父耳後也有一顆這樣的肉痣。到此刻為止,季蕭已經信了七八分。
但他絕不會被一時的激動沖昏頭腦,這世上相像的人太多,找出兩個一模一樣的人都有可能,更不用說沒有任何血緣的父子了。
“你就是蘇廂?”季蕭不動聲色地問。
蘇廂閉口不言,反而望着許念,許念努了努嘴,小聲道:“就是他,說吧。”
蘇廂點點頭,對着季蕭說道:“是,我是蘇廂,今年十四,馬上就要十五了。開寧元年,我娘從東京出發來到杭州,嫁給我爹,而後生下了我——”或許是過于緊張,蘇廂的話像是背出來的,語調平平,一字一頓,反倒顯得更加可疑。
季蕭擡手打斷:“不必多說,我自會查,你只要記住,有一句假話,你這個姐姐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是,我知道。”蘇廂對于季蕭的威脅沒有任何波動,他抿着嘴微微點頭,示意季蕭他知道了,這樣一看,更是有季葵英的幾分風範。
季蕭沒再回答,只是丢下一個不屑的眼神,獨自轉身出門。許念不禁握住蘇廂的手,長長地舒了口氣,兩人的手心全都是汗,她把蘇廂的手在衣服上輕輕蹭蹭,心道:第二步,也快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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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絕境時往往能激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內心越是焦躁,表面越是平靜;越是心無雜念,越是心志堅定。許念是如此,林決也是如此。
山上破廟,消息閉塞,外面是天翻地覆還是滄海桑田,他一概不知。憑着堅定的意志和強烈的求生欲,林決愣是在幾天之內就恢複得七七八八了。
“住持,我無論如何也要下山。”林決站在住持的門口,望着緊閉的房門,“我不能再等了……也等不了了。”
林決本來打算住持再不同意,他就連夜闖下山,但沒想到,面前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只拐杖堪堪點在他腿上的傷處,林決一愣,慌忙退後兩步。
“他的人都圍在外頭呢,你怎麽闖?”拐杖“嗖”地一聲收了回去,住持的聲音從屋裏幽幽地傳來。
林決一驚,随即想到住持救他的事,也就見怪不怪了:“住持既然知道我想闖出去,就該知道我為什麽想闖出去。”
屋裏沒有回應,就在林決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被拐杖從身後勾住:“山崖下去,直通江裏,找本慧帶你下去。”
林決愣了一瞬,忽的笑道:“多謝住持!”
當天夜裏,本慧便整裝待發帶着林決往山邊走,林決一見本慧的打扮,不禁失笑:“本慧師傅,這幅打扮是?”
本慧摸了摸腦袋,笑道:“施主有所不知,我的頭太圓,不戴頭巾的話,夜裏就太亮了。”說罷整了整頭巾,把腦袋嚴絲合縫地遮了起來。
林決輕笑一聲,想道:看來下去的路也并不是萬無一失。
事實正如林決所料,山崖下自然有人把守,只是本慧像是很熟悉道,帶着林決三下兩下便在那些人的眼皮子下溜了出去。林決神色複雜地望着這個有點而天真有點兒傻的小和尚,住持、本慧、本明,甚至是廚子,每個人都身手不凡。
這樣一座小廟,竟然意想不到地卧虎藏龍。江湖之大,人外有人,永無止境。
而此時此刻,他這樣一個平庸無奇的皇子,也終于要走出朝堂,走入江湖,邁出他身死不悔的這一步。
☆、開戰
城東五裏有一處山村,正是遠近聞名的酒村姚村,村中百姓十之八、九都有一手釀酒絕技,甚至家家都珍藏着祖輩流傳下來的秘方。剛出城門就能聞到村中的酒香,外來的旅人但凡聞到這味道,沒有不往姚村跑的,只為求一壇飄香四溢的好酒,了卻萬千愁緒。
林決正是循着這酒香,一路來到了姚村。村中最大的一顆杏樹下,有一間丈寬的瓦房,房前倒扣着堆着一摞酒壇,風從堆放的縫隙中掠過,發出抑揚頓挫的呼嘯聲。
瓦房的主人應當剛回家,大門半掩着,門口還挂着一頂滴水的鬥笠。林決在沾濕的門板上輕叩幾聲,裏面很快便傳來了回應:“進吧!”
一只腳剛踏進門,轉眼間面前便多了個人,那人語氣有些意外,但并不驚訝:“你來了?”
林決摘下鬥笠,也挂在門上:“言兄,別來無恙。”
言既明飛快地把門關緊,回身進屋:“劉炅說你在他那兒,逃出來了?”
“差不多,”林決答道,“但我現在還不能回去。劉炅和朝廷的和談就快破裂,他一直不肯交人,現在不少人都懷疑我其實早就死了,而劉炅是想空手套白狼。”
“那麽,”言既明問道,“你現在是不打算回去了,想讓我做什麽?”
林決不覺得開口求人有什麽不妥,尤其此人還是言既明,他反倒覺得這樣直來直往的方式無比自在。
“多謝言兄,”林決微微點頭,“我有幾件事要拜托言兄。首先要幫我查一個人,此人名叫邝淵……”
“這我知道,”言既明立馬答道,“他前些日子經過這兒,身邊還帶着一個小徒弟。”見林決望過來,他又接着說道:“叫作惠之。他二人往金州去,正是去找人,就我所知,邢仲庭不在金州,而邝淵現在只剩下兩個徒弟,他去找誰就不用說了吧?”
林決皺着眉想了半晌,許念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按理說應當來找他,就算不來找他,也會盡快回靈臺山跟惠之在一起,為什麽要到金州去呢?局勢瞬息萬變,他僅僅消失了十餘天,就已經在不為他所知的地方發生了無數變故。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言兄可聽說過天玑庫?”
“自然。”言既明答道。
林決立刻笑了,之所以來找言既明,就是因為他什麽都知道,這世上但凡有些風吹草動,上至軍國大事,下至家長裏短,沒有他查不出的事,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他找不到的人。而除此之外,言既明此人也是出奇的直爽,因此林決第一時間便想到來找他。
言既明仿佛看穿了林決的想法,再一次單刀直入:“我知道你的想法,絕刀門多年為人诟病,如今又參與政鬥,想要借機除掉他們的‘正義之師’不少,只是少了一個契機。你不妨前去走動走動,劉炅狗急跳牆,勢必要拉上天玑庫那幫黨羽,到時候是黑是白便一目了然了。”
林決深深鞠了一躬:“多謝言兄,我這便告辭。”
“等等,”言既明叫住他,“我寫封信給你帶着。”說着便坐到桌旁,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地寫了三頁紙。正等墨跡風幹的時候,門外忽的響起敲門聲,言既明一邊吹氣一邊說道:“門沒鎖,進吧!”
“言老爺!”來人一身風塵仆仆地進了屋,見到又客人在,便自己坐到桌邊倒了杯水。
言既明一邊将信疊好,一邊說道:“辛苦你了,老頭子剛送來一壇酒,在後頭擱着呢。”來人應了一聲,自顧自地進去拿酒了。
言既明望着林決:“蛇膽酒,不嘗嘗?”
“不了,”林決笑着接過信,“再會!”
事實證明,不管是打着“匡扶正義”旗號的,還是對前朝財寶垂涎三尺的,表面上都是出奇地一致:絕刀門必須除。不過劉炅單單靠一個絕刀門就敢舉旗造反,連下數城,雖說其中有劉姓反軍的作用,但絕刀門絕對不容小觑。
這樣勢均力敵的較量究竟會以怎樣的結局,林決無從得知。言既明的信,加上各門各派之間的聯絡斡旋,短短十日內,已經有七個大派準備聯手對付絕刀門了,表态願意參與的小門派更是多達二十幾個。既然是江湖人,就要用江湖上的方式解決。
一場熊熊烈火只待引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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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絕刀門門主吳葉樸死于均州。初二當晚,吳葉樸與人約戰,不敵,死于山下。左右莊主相争,在劉炅的一力支持下,右莊主季蕭最終奪得門主之位。
相較于愚蠢自私的外人而言,明顯是自己人好掌控。但這次劉炅的決定顯然是錯誤的。他和林琮一樣多疑,不同的是,他更高傲。劉炅一向看不上蠢人,從前做三皇子的時候是,現在做“三爺”也是。
這也難怪,他的母親、妻子,都是極其聰明的女人,他身邊個個都是人精,如若不然,他也沒辦法活到現在。在這樣一群人中長大,劉炅的內心是極其孤傲的,他信得過自己人,更信得過聰明人,他站在季蕭的立場,自認為沒有理由不跟随舊主、一統江山的。季蕭是聰明人,他相信季蕭對于大是大非的判斷力。
因此劉炅一力堅持季蕭做絕刀門門主,不僅能鎮住像蒼蠅一樣的一群草寇,還能将絕刀門的近千部衆變成真正能上戰場的強兵,一舉多得。
只是他忽略了一點,季蕭是聰明,但他不是沒有軟肋。季蕭此生唯一的軟肋就是他的義父。在季葵英死後,季蕭曾翻遍岳州,只為尋找季葵英散落的屍骨,之後在老家蘇州為季葵英建了墓。因為怕被人發現,墓碑上只刻了“家嚴含璋”幾個字,含璋正是季葵英的表字。
東京的季府被抄家時,季蕭只來得及将季葵英的二兒子救出來,季葵英老年得子,年近四十才有了第一個兒子,直到他死,大兒子才八歲,二兒子才四歲。季蕭彼時疲于奔命,又遭逢意外,無暇顧及年幼的二弟,于是那孩子不到五歲便染上天花夭折了。
季蕭一直覺得對不起義父,每回想一次,他便覺得心中有如刀割般劇痛,但他仍然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憶。這種近乎自虐的感情已經牢牢地控制了他許多年,一直到現在,他終于得知義父還有一個遺腹子,失而複得的狂喜很快便占據了他的全部心智。
季蕭想,他無論如何也要帶蘇廂走。他決不能容忍季家的血脈流落在外人身邊。
不過這一切還要取決于蘇廂。蘇廂已經十五了,季蕭不可能像對待四歲孩子一樣連哄帶騙,更不可能直接打暈了帶走。季蕭的後半輩子都要跟蘇廂在一起,他要撫養蘇廂長大成人,将季家的血脈傳承下去,必須要讓蘇廂自覺自願地跟他走。
還有,蘇廂這名字也必須要改。
季家這輩除了他,名字都從水,大兒子季汝,二兒子季汶。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到了第三個兒子,就叫季漱。今後季漱跟着他,會将前塵往事統統抛卻腦後,猶若新生。
這場談判對于許念來說是必勝的,因為跟季蕭提出條件的正是蘇廂。蘇廂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他對于自己的身世沒有什麽驚訝,當他告訴許念他要跟季蕭走的時候,許念還着實吃了一驚。
“只要我還是季家的人,季蕭就不會對我不利,況且離開季蕭我也能養活自己。”蘇廂是這樣對許念說的。不知不覺間曾經遇事手足無措蘇廂也已經學會了波瀾不驚、謀定後動,這讓許念很欣慰。
因此蘇廂跟季蕭一番談論下來,結果已經昭然若揭了:季蕭會撤走天玑庫的人,作為交換,蘇廂會跟他一起去南洋。至于怎麽撤下所有天玑庫的人,怎麽改變局勢,過程怎樣季蕭沒有說,也不必說。只要他許諾,便一定會做到。
絕刀門本來就是烏合之衆,只是仗着幾個人留下的幾分青庫的本領苦苦支撐,可惜有人就是看不透。季蕭本身毫不在乎絕刀門這些人,就算他們全死了他也不會眨一眨眼。當初答應劉炅,也不過是深陷在痛苦中的一點寄托罷了,現如今根本就不需要了。至于其餘的人,他自然有辦法,而這辦法正是一了百了的妙計。
劉炅借着令符的名義,不斷地召集天玑庫的部衆,小打小鬧了幾次,朝廷一次都沒有占到上峰。叢躍到底還是老将,傷勢很快便恢複了過來,見到這樣的局面,他也不禁感慨:劉炅這不是在打仗,是專門來炫耀的啊!
各式各樣精巧的機關火炮、箭矢□□,近乎自動的連續操作,都讓守兵感到嘆為觀止,毫無招架之力。叛軍打兩下就跑的流氓行為,更是擾得叢躍頭痛欲裂。朝廷派來的使臣談判一直沒有結果,兩方僵持不下,時不時就有這種一邊倒的摩擦。
矛盾終于爆發了。
劉炅堅持要求西南十九州全部歸他,改國號,立新君,其中除了叛軍現在已攻占的十六州外,又增加了三州。林琮自然不能答應,使臣也是個硬氣的,談了幾天談不攏,當即甩袖走人。沒過兩日,朝廷便派了大批援軍,意思明确:西南不能歸你,繼續打吧!
劉炅不是沒想到這個結果,不過林琮在外患的時候還不願意放棄西邊這片破地方,也讓他有些意外,此時的劉炅很感謝耶律提,只要有他在,複國的計劃便有望實現。
但很快,噩耗便傳來了:耶律提死了。邊境帶兵的三王率兵回上京争奪王位去了,因此朝廷在北方壓力頓時緩解了不少。劉炅還沒來得及意外,又傳來一個令他揪心的消息:絕刀門反了。
☆、大結局
耶律提一向身子硬朗,因此這次意外的死亡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遼國的太子還在東京汴梁,正準備帶着使團回國,還沒出發便聽到了耶律提堕馬身亡的消息,頓時按捺不住了。耶律提對這幾個兒子的教育一向都是勝者為王,只要能力足夠,誰都能登上帝王寶座。
縱觀遼國歷代君主,沒有幾個是從太子之位直接登基的,特別在聽說三王已經返回上京的情況下,遼太子更加的緊張。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除了身世之外,文韬武略,他沒有哪個方面能比得過這個三弟。只是三王的個性太強,經常跟耶律提犯沖,因此幾年前就被發配到邊境,不得回京。
但此時耶律提已死,不準回京的聖旨連個屁都不如,遼太子不在上京,群狼環飼,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遼太子本想趁火打劫,但現在不但偷不成雞,連蝕把米的閑心都沒有了,和談再也談不下去了,匆匆告別之後便動身回國。
北方的壓力一下子得到緩解,朝廷終于有充足的兵力對付這群怎麽打也打不死的叛軍,加上有絕刀門的倒戈相向,林琮幾乎等不及要狠狠地打劉炅的臉了。而劉炅此時也的确是吃了悶虧,他覺得自己跟商纣王無論如何也搭不上邊,怎麽會發生倒戈相向這種事呢。
不過既然已經發生,他就有解決的辦法,剛把季蕭扶上掌門,就來了這麽一出,他覺得很有必要跟季蕭談談人生。宋川也到場了,劉炅請他來,一是顯得隆重,二則也是為牽制季蕭。
宋川跟季蕭不一樣,劉炅的親娘把他送進瓊頂山,讓他有了立足之地,而劉炅的命也是他撿回來的。宋川很佩服劉炅,不為別的,只因為這個人夠狠,想當初劉炅渾身燒傷無數,面目全非,愣是一口氣挺過來了,有時候宋川覺得劉炅就像是一輛飛速行駛的破車,搖搖欲墜,時刻都面臨着散架的風險,但他除了偶爾揣上兩腳之外根本不會停下。
這讓宋川常常覺得膽戰心驚,行醫這麽多年,也沒有碰見過這樣的人。劉炅是個能成大事的。
季蕭本以為劉炅跟他是單獨會面,不過還沒進門他便覺得不對。
門“嘭”的一聲被踹開,季蕭背着手站在門口,冷笑道:“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都過來了?”話音未落,季蕭“咦”了一聲:“詐屍了?”
宋川愣了愣,站起身道:“在下……”
“閉嘴,”季蕭擡手打斷他,“輪不到你說話。”
劉炅輕輕叩了叩桌子,沒有說話,季蕭一見他那副看好事的神情就笑了:“你把這麽個人弄來,是想威脅我?”
劉炅笑着咳了兩聲:“自然不是。宋川,坐。”
季蕭望了宋川一眼:“難道叫他跟我談?笑話,他配得上嗎,別說他,他爹也配不上吧?”
宋川抹了把汗,天玑庫不容一絲瑕疵,他本該被他爹大義滅親,半路卻被封昭儀救下,從此在瓊頂山隐姓埋名,茍且偷生。時隔這麽多年,沒想到季蕭還能認出他,宋川着實有些緊張。
劉炅擡擡手:“你去守着吧。”宋川點點頭,如蒙大赦般退到門外。
“你是真的反了?”劉炅問道。
“反了?你說這話不諷刺嗎?”
“最近見了什麽人?”
“你的人怎麽說的?”
“人都死了,我上哪兒知道?”
“劉三爺,”季蕭問道,“你覺得你能勝嗎?你勝得了嗎?”
劉炅沒說話,而是狠狠地咳了一陣。季蕭又問道:“三爺,身體還撐得住嗎?你說……我要是殺了宋川,三爺您也活不長了吧?”
劉炅緩緩站起身:“沒有了絕刀門,我也是有辦法的。”他以為季蕭夠聰明,可現在看來,季蕭根本不在乎,這世上仿佛沒什麽他在乎的東西。
“既然如此,”季蕭忽的說道,“那我不如直接殺了你!”
就在季蕭伸手向劉炅的臉上探去的同時,劉炅迅速地用拐杖撐地,向後跨了一大步,地板應聲而破,憑空多出十幾人,團團圍住季蕭。
劉炅咳得已經說不出話了,宋川推門而入,将他攙出門外,全然不顧屋裏幾人的纏鬥。出門走了許久,劉炅才松開死死抓住拐杖的手,踉跄幾步,顫聲道:“帶藥了嗎?”
宋川趕緊從懷裏掏出藥遞過去,小聲問道:“提前發病了?”
劉炅微微擡起面具:“方才季蕭一進來就不對勁了。”
“快回去吧!”宋川說罷拾起拐杖,攙着劉炅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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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王爺的折子……”
“準了吧。”林琮招招手,高公公趕緊搭過手,小聲道:“到點了,該去散步了。”
林琮頓了頓,對身後的秉筆太監道:“再加一句,叫他多小心。”
秉筆太監應了聲“是”,又在折子後頭一筆一劃地添了一句。
“二爺這次活着回來,皇上想必很高興,飯都多吃了一碗。”
“是,朕是高興,”林琮嘆了口氣,“但他這一回來就要上戰場,你說我還高興得起來嗎?”
“二爺也是為您着想,他不是說了嗎,戰事早些結束,也能了了您的心事,說不準您病就好了呢?”高公公接道。
“我聽說,劉炅的身子也不大好?”林琮忽的問道。
“回皇上,”高公公答道,“劉炅不是不大好,而是大不好,這是娘胎裏帶來的病,好不了。”
林琮又嘆氣道:“朕這身子也越來越壞了……都老了,現在就看誰能熬得過誰了,”說罷想了想,笑道,“朕倒是未必比得過他。”
“皇上萬壽無疆,可別說這些喪氣話。藥已經熬好了,皇上該回去了。”
“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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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長江上游數十城普降暴雨,下游水位暴漲五尺,多處水庫決堤。老天似乎誠心跟林決過不去,他們一路乘勝追擊,剛要看見勝利的曙光,突然就來了這麽一下子,只能隔着江眼巴巴地望着。
一連五日,暴雨終于停了下來,滾滾江水攜着斷樹殘枝和碎石黃沙呼嘯而去,偶爾還飄起一兩具浮屍,林決站在江邊,腦中不禁想起了在秦州的那次水災。而這次只會比以往更嚴重。
這幾天雖然沒法過江,但叢躍也絲毫不敢懈怠,這些天一直在不停地尋找合适的渡江地點和時機。暴雨剛一停,叢躍便下令出發。
不到半個時辰,數百簡易船便搭好了,此處是一處急轉彎,水勢湍急,且對岸地勢險峻,叢躍選擇此處,便是想出其不意,可沒想到的是,剛行至一半,對岸忽的響起一陣喧嚣,片刻後傳來急促的號角聲。
“王爺!對面有埋伏!”林雨趴在他耳邊大聲叫道。
“別慌!”林決一把按下林雨,喊道,“叢老!”
“王爺放心,足夠應對了。”叢躍不慌不忙道,“換隊形!”
“是!”船頭立即揮起旗語,林決回頭一看,身後的小舟已經漸漸拉開隊形,颠簸着往前進。再一回頭,身上已經被盾牌蓋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密密麻麻的箭鋪天蓋地般地襲來。四周是滔天的水浪和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雖然隔了半條江,但箭镞仍攜着山呼海嘯一般的氣勢砸在盾牌上。船晃得愈加劇烈,林決望向身後,小舟經不住大浪和箭雨的輪番侵襲,翻的翻,沉的沉,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人數已經折損了兩成。
再一回頭,已經抵達岸邊了。面前是半壁山崖,異常陡峭,林決此時無比感激剛剛停歇的暴雨,如若不然,山上遍布草木,一旦從山頂放火,必定傷亡慘重。
下了小舟,林決才有機會仔細觀察上面的敵人,人倒是不多,有些身上還帶着傷,看樣子他們也是半路趕來的,但想起方才射箭的力度和距離,林決并沒有覺得多輕松。這些人帶着傷尚且能有如此大的戰鬥力,更是不可想象。
最緊要的是,他還看到一個熟人——隐之。
在眼神交錯的一剎那,林決忽的茅塞頓開,他見到隐之冷漠眼神底下熾熱的欲望和不甘。人如其名,這些年他隐忍、退讓,就連此刻也是,他隐在人群中,作最平常的打扮,手中握着的是最平常的刀劍,臉上挂着的是最僵硬的笑容。
攻方畢竟人多勢衆,轉眼間已經撲到山頂,兩股洪流彙入一起,纏鬥、翻滾、沸騰。一旦加入戰鬥,林決便迅速地發現這群人招式的狠厲之處,連號稱“以一敵百”的叢老将軍也被幾人逼得連連後退。
林決很快便被這洪流吞沒,不過他的眼睛從未離開過隐之的方向。他看見隐之像是逗孩子似的周旋于刀劍之中,踩在一具具倒下的屍體身上,向着山崖邊掠去。
林決不由地望向隐之,只見後者微微蜷起手指,兩手緩緩擡起。林決大驚,他知道這是隐之準備發出暗器的動作,而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叢躍。
“小心!”林雨脫口而出。
“去救人!”林決推了林雨一把,隐之在他面前使過飛镖,而隐之真正的本事只會更高。
林雨頓了頓,然後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早在林決決定親自上陣的時候,林雨就已經明白了,他們家王爺對打仗很有興趣,不管他是一門心思的為國為民,還是圖新鮮刺激,他都不在意,方才林決一句話他就明白了:這種時候将軍比王爺重要。
叢老将軍好不容易突出重圍,一把搶過傳令兵手裏的哨子,急促地吹起來。哨聲剛落,混沌的洪流頓時開始變換,越來越多的人突出重圍,隐隐形成包圍圈,将叛軍往中間趕。
而與此同時,隐之也沖着毫無知覺的叢躍背後伸出了手。林雨已經見到他袖中的尖刺,他來不及多想,用盡全力将手中的劍甩出。
這一劍正中隐之背心,但并沒有刺穿,隐之像地上倒下的人一樣,弱不禁風似的向一旁歪去。沒有人在意這樣一個普通叛軍的死活,沒人在意他是怎麽中劍,怎麽倒下,除了林雨和林決。
敏感的林決在見到隐之倒下的一刻,心中還在詫異:他竟然這麽輕易就倒下了,這不對勁兒吧。随即,隐之仿佛讀懂了他的心思一樣,詭異地扭起身子,回頭向身後抖出袖中暗器。
林決被身後的人撞了一步,倒鈎擦着他躬起的身子直直地鑽進腿裏。那一瞬間林決的腿失去了知覺,而後尖銳的撕裂和熾熱的灼燒感瘋狂地反撲而來。林決的嘴唇開始劇烈地抖動,眼睛也開始模糊不清,他甚至看到隐之暗含滿意的眼神從他面前劃過。
這大概是對他搶走許念的懲罰把,林決竟然不合時宜地想道,怪不得她那麽厲害,還不都是跟娘家人學的。不過她學也沒學到家,連她二師兄的十分之一都不如,瞧瞧人家,戲演得多好,聲東擊西,暗度陳倉,許念八輩子也學不來這功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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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決是在夜裏醒來的。那股叛軍被悉數剿滅,叢躍已命人搭了繩橋,岸對面的部隊連夜過江,又翻過兩座山,然後才安營紮寨,稍事休憩。
傷在腿上,林決剛一翻身便疼得醒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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