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4)

門的方向走去。敏妃很詫異,莫非林琮要帶她出宮?她掀起簾子望了一眼,馬車外的內侍各個繃着臉目不斜視,她讪讪地縮回手,想道:還是別問了,到了就知道了。

簾子放下時卷進了一片柳絮,敏妃捂着嘴打了一聲噴嚏,窗邊頓時有聲音問道:“娘娘可是着涼了?”

“沒事,”敏妃揉揉鼻子道,“快走吧,別耽誤了皇上的正事。”窗外的人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馬車絲毫沒停,直奔宮牆之外駛去。

“皇上小心腳下!”內侍亦步亦趨地跟在林琮身後,小心提醒他留神腳下。

林琮背着手往裏緩緩走去,沒有回頭看,更沒有像往常一樣招呼敏妃同行,敏妃心中愈加緊張,小心翼翼地踩着林琮的影子往裏走,大氣都不敢出。

前頭的腳步停下,內侍接過敏妃的披風,躬身退到一旁,這時敏妃才看到面前是一條向下的通道,底下是黑的,看不清通向什麽地方。敏妃心中一凜,忙問道:“皇上要去什麽地方?”

高公公攙扶着林琮一步步往下走,林琮黯啞的聲音從地下傳來:“帶你去見個人。”

敏妃慌忙扶着欄杆跟了下去,下了臺階後,眼前是一片明亮,環顧四周,眼見的都是手腕粗的鐵欄杆,她這才反應過來,這應當是地牢。高公公已經鋪好了椅子,敏妃剛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林琮便問道:“這個人……你可見過?”

敏妃借着燈光看清了牢中的人,頓時驚叫了一聲:“這不是……”

“這不是誰?”林琮問道。

敏妃放下掩着嘴的手帕,小聲道:“回皇上,這是王爺府裏的侍妾,怎麽在牢裏?”

“侍妾?”林琮咀嚼着這兩個字,問道,“就是上回回京帶回的那個?”

“正是。”敏妃猶豫着答道。

“上回回京……”林琮像是在回想什麽,猛地站起身,一把掃掉桌上的茶盞,指着敏妃叫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敏妃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她忙跪倒在地大聲道:“皇上!皇上息怒!”

高公公攙着林琮坐回到椅子上,林琮的臉不自主地抖動着,敏妃吓得不輕,林琮生病時即便是發火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根本沒有現在這樣雷霆萬鈞的氣勢。敏妃不禁在心中埋怨,皇上的病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好,這麽一驚一乍喜怒無常的,連她都快受不住了。

許念正是在這樣吵鬧的動靜中醒來的。她想林琮大概是沒想好怎麽處置她,因此才将她關押在牢裏,但她沒想到敏妃也在。敏妃是見過她的!

許念一個翻身起來,趴到牢門邊。但她聽到的話卻讓她倍感心累:敏妃不夠聰明,膽子又小,林琮稍微一吓唬,她便一禿嚕把什麽都說出來了。她難道不知道關在這兒的犯人都是有誅族大罪的嗎?把這樣的人跟林決扯在一起,皇上會怎麽想呢?

不過林琮既然帶着敏妃來,就一定是聽到了風聲,在這種情況下想必敏妃也沒有那個能力圓謊。許念想了想,林決這些年肯定過得極其辛苦,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更是一個奇跡。

林琮緩了口氣,抖動着嘴沉聲問道:“那時候他就跟這個妖女勾結在一起了?”

許念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妖女”說的是自己,仔細想想,她“死而複生”,能稱為妖女也不為過。

“嘿!”她不禁輕笑一聲。

門外的三人都沒聽到這聲輕笑,敏妃辯解道:“王爺跟此女相識并不久,況且不過是個侍妾,王爺也沒什麽……”

“王爺沒什麽,她有!”林琮指着許念吼道,他眼神掃過牢門,發現許念就眼巴巴地趴在門邊,于是更加生氣。

許念也不禁嘆了口氣:敏妃娘娘啊,你現在來找補可就沒什麽用了,剛才說不認識我不就好了?

林琮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氣狠狠地沖敏妃道:“你知道她是什麽人?如果她對王爺別有目的,甚至是想借着王爺謀害朕呢!你想過沒有!”

許念見到敏妃撲倒在地,冷汗都留下來了,林琮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險些當場昏過去:“還是王爺他早就知道這妖女的身份,迫不及待地要謀害朕了呢?”

門外适時地響起叩門聲,一個內侍從上面探頭道:“皇上,該回去了。”

高公公仿佛沒見到地上抖若篩糠的敏妃,笑道:“皇上該回去吃藥了。”

林琮沒說話,甩開袖子走了出去,敏妃跌坐在地,半晌才白着臉望向許念,然後一句話也沒說,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遇險

傍晚時忽的起了風,濃雲密布,下起雨來。林決和林雨回到營地時,雨剛好停了,戰鬥也已經結束。楊聖禮見他們回來,忙上前拱手道:“多虧了王爺,末将險些中了叛軍的詭計!”

營內的草垛散落一地,楊聖禮帶出的隊伍全都回來了,剛才的确是有人來偷襲,不過楊聖禮回來得夠及時,沒有造成什麽影響。地面上布滿水坑,楊聖禮一腳踩在水坑裏,濺起幾塊泥點在林決的衣角。

他擡頭看了一眼,林決跟他們也差不多,渾身都被淋濕了,頭發都黏在臉上,渾身像是從泥地裏滾了一圈兒似的。楊聖禮遞過一條幹淨帕子,笑道:“王爺,裏頭有幹淨水,進去整理一下吧,要是着了涼,末将……就擔待不起了。”

林決接過毛巾,道了聲謝,把悶不做聲的林雨拉進了帳中。林決沒有說話,匆匆抹了把臉,林雨洗了手,舉着衣服遞到林決面前,但林決沒有接,反而猶豫片刻,說道:“要不你還是……”

“二爺!”林雨頓時急了,“我傷已經好了,況且您之前不是說讓我留下來嗎?”

林決笑道:“你別急,走不走全由自己自做主,你該知道,我不會做那種強人所難的事,你傷還沒好就回來了,我能理解,你心裏不痛快,我也知道,你的腿還要慢慢養,不能再折騰了。”

林雨望着林決,嘴抿成一條線,臉上寫滿了不甘,但心中的理智慢慢回溫之後,他終于面色平靜道:“是,謹遵王爺吩咐。”

正在這時,忽的有人在帳外求見,林雨剛掀開簾子,外面的人便高聲道:“禀王爺,聖旨到了!”

林決一驚,莫非是戰事又有什麽變化不成?

“帶我去!”林決匆匆甩下帕子,仍舊穿着那身灰頭土臉的衣服向外跑去。楊聖禮帶着營中的将士已經悉數跪倒在地,宣旨太監氣息微喘,捧着一卷明黃的聖旨,半眯着眼,像是很不耐煩。

林決經過宣旨太監身邊,那太監微微皺了皺眉,用袖子拂了兩下衣襟下擺,像是被路過的林決染髒了衣服。

林決帶着林雨端正地跪好,聽着宣旨太監用沒睡醒的語氣唱戲似得說道:“楚王決恭謹敬孝,清正忠純……朕心甚憂,今特旨急召楚王回京,欽此!”

林決擡頭,那太監的眼神就像深不見底的潭水,透着幽幽綠光。他接過聖旨,心中忽的沒來由地狂跳起來。

******

“你說什麽!”林琮猛地從龍椅上跳起,一個趔趄撲倒在高公公身上,早朝上的衆臣慌忙跪倒在地,齊聲高呼萬歲保重龍體,其中太子林冼呼喊得最為起勁,跟平日沉穩安靜的形象截然不符,林琮望了他一眼,懷疑他是太過興奮了。

“退朝吧。”林琮示意衆臣平身,而後由高公公攙着緩緩向裏走去,他背影格外蕭索,仿佛被人抽掉了所有力氣。衆臣散去之後,太子拉住殿前指揮使悄聲問道:“周大人方才聽清了麽?是真的?”

指揮使以慣有的公事公辦的口氣道:“千真萬确,今日開城門之前便有信使進城,方才剛抵達宮中。”言下之意确實是焦急萬分,消息應當不會有誤。

林冼嘆氣道:“真是可惜了……多謝周大人,我去看看父親。”

“恭送太子爺。”周大人一板一眼地低頭行禮,對太子的目的和态度一絲興趣也沒有。

信使随着林琮進了內室,林琮一進屋便重重跌到椅子中,冷聲問道:“你方才說楚王爺沒了?是什麽意思!”

信使解釋道:“回皇上,王爺接到急召,即刻便啓程回京,誰料剛出蔡州便遭到埋伏,陳大人和楊大人已派人搜山,但至今并未找到王爺。”

林琮閉着眼,再睜開時全然沒有剛聽到消息時的慌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回去接着搜,有消息再報!”

“是!”信使磕了個頭,本以為皇上聽說消息後必然會大發雷霆,順便拿他出氣,誰知道竟然逃過一劫,他起身飛快地逃出了這片是非之地,備馬返回蔡州報信了。

在牢中的許念全然不知外面的這些變故,她每日盼着能聽說一點林決的消息,但沒有人會跟她說。林琮不會來了,敏妃更不會,獄卒輕易不會跟她搭話,她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因此也不知道林決已經遇險。

就在許念以為自己快要被忘了的時候,宮中終于來人了。來者是個面色蠟黃的小太監,拿着金牌跟獄卒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後便把許念帶走了。

剛一出來,許念便打了個噴嚏,空中洋洋灑灑地飄着柳絮,進去的時候冬日仿佛還沒過,出來時就差不多是春末了。小太監一步不停地牽着許念的鐵鏈,一路向宮中走去。

許念晃了晃手中的鏈子,悄聲問道:“這位公公,是不是皇上又找我了?”

小太監瞥了她一眼,眼神裏滿是惋惜,許念不禁一愣,難道林琮惱羞成怒要把她殺了?但為什麽這麽多日才下決定,難道是林決知道了消息跟他父親鬧起來了?

這算怎麽回事啊!許念嘆氣,她越是想跟林決劃清界限,他卷得越是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怪也怪她當時後腦勺沒長眼,毫無防備地中了毒,也要怪她不該在林宅養傷,不該被皇上和敏妃知道,更不該進宮。

正在她自怨自艾的時候,小太監在她面前忽的站定,說道:“到了。”

許念一愣,面前是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馬車外頭站着的正是高公公,許念早就看出來這個老太監不簡單,但他愣是一點破綻都沒有,完完全全是一副忠心奴才的形象。許念望着他,看這個老東西又有什麽話說。

高公公半睜着眼道:“罪女許念,押往松原寺,擇日行刑。”松原寺名為“寺”,實則是宮妃“靜心思過”的地方,寺中自然條件簡陋,思過思過,許多宮妃思着思着就沒了。由于附近人跡罕至,後來漸漸演變成了一處宮內專屬行刑之處,宮女太監還有妃嫔美人,全都在此處行刑。

至于為什麽把許念送往松原寺,許念倒是能夠理解,她的存在就是一個尴尬的污點,林琮現在抓到她,自然是希望她悄無聲息地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只不過……

“行刑?”

“那是自然,”高公公答道,“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

“那……王爺呢?楚王呢?”許念被推上車,仍不甘心地問道。

高公公頓時拉下臉:“王爺已經去了,別再妄想了!魅惑皇子,其罪當誅!”

“王爺去了?”許念喃喃道,王爺去了……她猛地回頭,遠遠望見宮牆外挂着的白幡,心一下便沉了下去。

高公公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眼神充滿了不屑的玩味。他本以為許念會心灰意冷抑或是癫狂不休,但兩種都沒有,許念只是轉過頭平靜地望着他,一字一頓道:“我要見皇上,我知道怎麽讓劉炅退兵。”

高公公下意識就要張嘴怒罵,但他回身看了一眼神色肅穆的小太監,深知一回宮他便會把今天每個人說過的每句話一字不落地轉報給皇上。高公公沖許念笑道:“既然如此,讓那就讓你見見皇上,如若不能退兵,到時候再行刑也不遲。”

許念已經誇下海口,自然不能示弱,她現在已經築起了一道牆,自動地把“王爺沒了”的消息屏蔽在外。腦子裏一會兒是林決,一會兒是劉炅,一會兒又是幽深的地牢。

馬車“咯噔”一聲停住,車門被抽開,兩人将許念拖下車,一步一步往宮中走去。鐵鏈随着腳步“當啷、當啷”撞在一起,許念望着地上的影子,默不作聲。

林琮正在源和園內休息,太醫例行號脈之後便将方子遞給門外守着的內侍,高公公忙伸手拿過方子,塞到袖子裏,笑着問道:“皇上近幾日身子如何?”

太醫不動聲色:“還是老樣子,高公公多費心。”

“什麽費心吶,”高公公連連擺手,“都是做奴才的該做的。去,送送賀太醫。”門口的內侍躬身應了一聲,引着太醫出去了。

“高慎回來了?”裏面傳來林琮的聲音。高公公瞥了一眼許念,提起袍角邊走邊道:“皇上,奴才有要事回報。”

不一會兒,許念便聽到裏面林琮的高喊聲:“叫她進來!”

許念攥了攥拳頭,心中暗道:成敗在此一舉了。

☆、住持

蔡州城往北十五裏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修得不大,人也不多,加上廚子總共才五個人。廟的位置偏僻,底下是一條江,前面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石林,常年罕有人煙。廟裏的住持已年過八旬,每日除了早起誦經之外幾乎不出房門。

這天一早,住持帶着廟中上下四人誦完經,沒有回房間,反而破天荒地要跟小和尚本明一起下山擔水。小和尚本明急了:“下山的路全是山林怪石,住持年紀又大,不能去!”

“不要緊,本慧随我一起去。”住持一再堅持,本明便不再阻攔,反正有本慧在,大不了可以把住持背回來。

本明背上背着柴,打完水,正準備回去,卻被住持叫住了:“再等等。”

“住持,等什麽?”本明問道。本慧沒有吱聲,乖乖站在原地等。

“再等等吧。”住持用拐杖點點地,示意他們坐下。

不一會兒,本明就聽見本慧高呼起來:“住持,上游飄下來一個人!”

本明“噌”地爬起來:“去看看!”

不多時,兩人便把那人擡了過來。人是活着的,還有氣,呼吸也順暢,只是滿身的傷口,手還斷了一處,應當是經過打鬥又從山上掉落的。他胸前的铠甲碎成兩瓣,堪堪連在一起,正是這铠甲護住了他的胸口,在關鍵時刻起了最重要的作用。

“住持,這位施主多處受傷,該怎麽辦?”本明把那人腹中的水都壓出來,叫住持過來看。

住持用拐杖輕輕戳在那人昏迷不醒的臉上,掀起眼皮看了半晌,說道:“就是他了,背回去吧!”

“是!”本慧痛快應下,把那人背在背上就走,本明卻望了住持一眼,怎麽看怎麽可疑,住持難道早就知道今天會有人順水飄下來,所以決定下山救人?

想着想着他又搖頭笑了,住持怎麽可能這麽神?他連廟門都沒出過,怎麽會預知這種事。于是本明拎着水桶,亦步亦趨地跟在住持身後,往山上走去。

林決剛醒來,便見到一個锃光瓦亮的圓腦袋赫然杵在他眼前,他猛地往後一縮,那圓腦袋便跳起來,露出一張渾圓的臉:“施主你醒了!”

環顧四周,牆上挂着一頂草帽,牆皮有些發黑,顯然是有些年頭了;窗前擺着一張缺了腿兒的八仙桌和一張條凳,桌上的是抄到一半的佛經和一碗藥湯。林決正要開口,圓腦袋便又說道:“住持說你今日能醒,果然你就醒了,藥都準備好了,喝了吧!”

林決沒有接藥,望了圓腦袋一眼,圓腦袋連忙說道:“沒有毒,不信我喝一口。”說着真的端起碗喝了一口。林決趕緊接過碗,啞聲道:“多謝小師傅。”

圓腦袋坐到凳子上,又自顧自地問道:“施主的铠甲和衣物都在本初屋裏,铠甲和上衣都破了,我們都留着沒扔,施主是将軍嗎?家在哪兒?”

“你怎麽知道我是将軍?”林決反問道。

圓腦袋答道:“施主的衣料都是綢的,铠甲也比普通铠甲更加精致堅固,肯定不是尋常兵士。”

林決一口喝光碗裏的藥,笑道:“小師傅好眼力。”

圓腦袋撓撓頭道:“施主可以叫我本慧,這些都是住持告訴我的,住持還說,施主原先墜過一次崖,受了不輕的傷,現在已經是第二次了,是真的麽?”

林決擡手摸了摸胸口,說起墜崖,那裏仿佛還有些隐隐作痛,他點頭道:“真的。”

“真是神了!”本慧拍掌道,“那天也是住持特地叫我們去救你的,住持真是神了!”

林決低着頭默不作聲,這沒有什麽神奇的,但凡上了年紀又會些武功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傷勢,“特地”說不定也只是湊巧。但如果這個住持知道他會在回京的路上中埋伏才特意等在這兒的呢?住持怎麽會這麽清楚叛軍的動靜呢?

事到如今防也防不住,他躺了幾天也不知道,藥也喝了床也睡了,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就沒用了,最主要的是要趕快見到這個住持。

不巧的是,住持一向不喜出門,都待在屋裏,偏偏林決找他的時候他不在。

“施主你有所不知,這幾日每日都有客人上門見住持,每次都跟住持大吵大鬧,只有晚上住持才能歇下來,到時候才能見您。”本慧解釋道。

自從林決被救回來的那天,這個需要一天鏟八百回鳥屎的小廟居然破天荒地迎來了第一位常客,這位常客口氣還不小,天天嚷嚷着放火燒廟,要不就是殺光廟裏所有人,但嚷嚷歸嚷嚷,口氣歸口氣,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動過廟裏的一花一草一針一線。

現在他又例行公事似的在住持面前嚷道:“快把人交出來!要不老子就燒了你這破廟!”

住持巋然不動,手裏一下下地敲着木魚,就在來人準備繼續吵嚷的時候,他突然開口道:“那位施主确實在廟裏,只是我不能交給你。等他傷好,跟你們相較孰勝孰敗,就看他的造化了。”

來人攥着劍,已經死死抵在住持脖子上了,待住持說完,他狠吐了口氣,甩開劍道:“行啊,那我們就圍住這廟,總有一天他要出來,到時候我們讓他連飛都飛不出去!”

住持放下手中的木魚,念了聲佛號,嘆氣道:“他這是何必呢?逝者往矣,他又何必耿耿于懷呢?”可惜,來人早已經出了廟,奔着山下去了。

不出半日,京中又收到消息,這消息如同激起千層浪的那塊石頭,接二連三不斷地沖擊着普通百姓和宮中衆人脆弱的心髒:已遇襲身亡的楚王林決其實并沒有死,而是被叛軍活捉,關押在山中某處;而叛軍的頭領正是本該***而死的前朝三皇子和他的兒子——劉炅,劉铎。

☆、賭局

“你能退兵?呵,你當這是什麽地方!”

“皇上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知道我一定有把握。”

略顯單薄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自從林琮患病以來,他的寝殿便被重新布置了,但凡是能藏人的、能傷人的、或是礙眼的物件,全都被挪了出去,連屏風也不剩,偌大的寝殿一眼便能望到底。

許念手上還套着犯人用的鐵鏈,但施施然望着林琮的神情,竟然讓林琮有一瞬間的恍惚。他仿佛看到一個滿身血污的少年站在面前,少年的手腳都被鐵鏈捆着,有一縷頭發順着額角飄落下來。

少年咧着嘴,露出淡得看不見的酒窩,輕快地問他:“世子爺,這次就讓我進宮吧,劉恪不敢拿我怎樣。你這麽猶豫,是在擔心劉晏嗎?”

林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面前的少年忽的變成了一個滿臉胡茬的中年男子,男子身披铠甲,金光讓人遍體生寒。他輕輕一解,便脫掉桎梏,晃着手中的鐵鏈走向林琮,邊走邊問道:“皇上,你滿意了嗎?”

滿意了嗎?林琮思索許摯死後的這些年,總體而言他是心滿意足的。平南王林磬在世的時候,對林琮這個世子就是按照一國之君的方式培養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林磬早就告訴過他。時至今日林琮終于坐穩了屁股底下的龍椅,坐擁三千佳麗和萬裏江山,也基本做到了父親生前對他的一切要求。

他收攏了全國上下兵權,分散了宗親的財富和勢力,漸漸平緩了前朝遺民的情緒,還培養了一個精明強幹的儲君和一個無欲無求的二兒子。他把天下攥在自己的手心裏,他努力做到不被任何情感左右。

就在幾個月之前,林琮對這一切還是滿意的,那麽現在呢?他還滿意嗎?許家軍沒了,除了幾員老将之外,朝中幾乎沒有可堪重任之人。西南叛亂遲遲平息不下來,北邊的遼國又開始蠢蠢欲動,如今連堂堂王爺也遇險而亡。

“皇上,你滿意嗎?”許摯忽的走到林琮面前,低頭望着他,聲音淡漠,像帶了冰渣一般刺進林琮的心口。再然後,這個多年伴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這個馳騁疆場威震一方的将軍,便在林琮眼睜睜的注視之下跌倒在地。他的頭從脖子處斷成兩截,咕嚕嚕滾到林琮腳下。

“啊——!”林琮忽的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皇上!”一個面色蠟黃的小太監撲到林琮面前,遞上一張帕子。林琮在額頭上抹了兩把,把汗擦幹,臉上不知什麽時候竟沾滿了淚水,他又把帕子蓋在臉上,緩緩吐了口氣:“你先下去吧,高慎。”

“皇上您忘了,高公公昨日就病了。”小太監輕聲說道。

林琮輕“嗯”了一聲,拿下臉上的帕子,許念始終低着頭,即便是林琮失聲尖叫的時候,她也沒有意思把頭擡起的動作,因此她錯過了林琮驚恐的神情,只在林琮複雜的沉默後聽他說道:“說說看,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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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豪賭,許念賭上了自己的性命,甚至賭上了已死父親的人格和聲譽,只因為僅有的一絲虛無缥缈的證據。外界傳得沸沸揚揚,她也已經聽了個大概,不管怎麽說,林決回京路上遭遇埋伏,說他死了是不可能的。說不出為什麽,許念直覺就是如此。

所以現在,她需要做的就是竭力退兵,保全性命,保護惠之,找到林決。那天在宮裏,也許是出于愧疚,林琮竟然答應了她的條件,因此許念知道,這次的機會至關重要,如果成功,對她,對許家,對千千萬萬許家軍而言,都是一次新生。

許家會平反,許家軍也會平反,只是需要等一段日子。林琮在位的時候是不可能了,不過他會給許念留下一道密旨,待他死後由林冼為許家平反。

這是林琮妥協的征兆,許念知道,一旦做出這個決定,林琮之後便不會再對林決的婚事有所阻撓,這也算是為他們二人日後鋪路。只是……一定要先找到林決才是。

從開封到杭州,走水路最快,像是剛出發了一會兒,轉眼間卻已經到了杭州。

剛一進杭州城,便聽到一則前線戰場的消息:金州城丢了,叢躍老将軍身負重傷,而早應當死了的楚王林決其實還活着,此時就在劉炅手裏,林琮派去的使臣正在路上。對于朝廷的這一舉動,不少百姓都猜測是要妥協了,畢竟北方遼國屢屢有所動作,此時一致對外才是上策。

不管多少城,不管怎麽打來打去,不管姓劉還是姓林,說到底這天下都是漢人的,百姓還是百姓,可如果契丹人來了,那就不一樣了,契丹人茹毛飲血,還生吃活人,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被宰了吃肉?

因此不少人都覺得林琮的這一舉措是極為明智的,況且在叛軍挾持了楚王的情況下,輿論幾乎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不過仍然有一些反對的聲音。寬容被他們認為是懦弱,退讓被他們認為是無能。

許念作為少數的人之一,雖然也不可避免地這樣認為,但她理解林琮的難處,任何時候都需以大局為重,作為一個皇帝,他腦中需要進行無數次的權衡和取舍。她都能理解。

林決還活着,這個消息像是早就确知似的,并沒有給許念帶來過多驚喜,她自始至終都不相信林決會死。而林決即便活着,狀況也不見得有多樂觀,他一定受了傷,還傷得不輕,也許在劉炅手上,也許不在,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越往南走,天氣越熱,杭州已是花開遍地。不過許念沒有心思欣賞,一進城,他們便直奔睿王府而去。随行的太監給睿王爺帶了一道密旨,內容是什麽許念不得而知,不過當天下午睿王爺就告訴她,可以帶蘇廂走了。

“王爺,我……不能留下了嗎?”許念站在游廊上,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辦完之後,你随時可以回來。”睿王爺語氣輕快,一如既往地漫不經心。

“那——”蘇廂還想再說,被睿王爺止住了,一把推到屋裏。他先低着頭行了個禮,然後才擡眼向上看去。随即他的嘴漸漸扯開,眉眼彎起,高聲叫道:“念之姐姐!”

許念笑道:“長高了不少。”

“确實,”蘇廂低着頭道,“先前的衣服都短了一截,不過王府下人們都過得不錯,每季度都有新衣服,所以……我也……不愁了。”

許念圍着他轉了一圈,現在他已經又個少年的樣子了,個子開始長高,快要趕上她了,不過還是一樣的膚白貌美,要不是手長腳長,被人說是小姑娘都不為過。

“王爺說有要事,是你的事兒嗎?”

“是,”許念頓時斂了笑,正色道,“是一件事,這件事會牽扯上你我,甚至還會牽扯上一些人,你可能會遇上危險,也許會性命不保,你還願意麽?”

“真的這麽……這麽嚴重?”蘇廂怯怯地問道。

許念點點頭,背過身去。她知道蘇廂,她一旦對他陳明厲害,一本正經地一條條掰開說,他一定會答應的。蘇廂一直覺得許念對他有恩,因此只要許念開口他都會答應。但許念不想逼迫他,她不覺得千萬人的命比一個人的命更重要,她希望蘇廂能夠膽小一些,再膽小一些,然後告訴她“我不去”。

但顯然蘇廂沒有那麽膽小,他只思考了一瞬,便下了決定:“我跟你去。”

許念沒有轉身,她無比羞恥地意識到,就算自己再不希望蘇廂冒險,但她來了,她跟蘇廂開口了,這就是最大的自私,她利用了蘇廂對她的感激,引誘蘇廂按照她預想的方式走下去。第一步她已經賭贏了,但她沒有絲毫快活。

“念之……姐?”蘇廂探着頭輕輕拍她的肩。

許念慌忙收起臉上的表情,笑道:“謝了,放心吧,我會保護你,還有許多人會保護你。”

蘇廂也笑了:“我不擔心。”

“就像保護林決一樣。”許念補充道。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深刻地意識到,在她心中,本質上保護好蘇廂就等于保護好林決,而“像林決一樣”竟然成為她給人最鄭重的承諾。她不由地想,果真還是應了那句老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那我們就收拾東西,即刻啓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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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爺在叛軍手上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林琮估計多半是假的,反正劉炅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朝廷沒有太多的兵力,遼國和劉炅顧上這頭顧不上那頭,反正總要跟一邊妥協,劉炅吃準了獲益的那方會是他。林琮才不會便宜耶律提那個蠻子。

除此之外,雖然戰局被劉炅占了上峰,但他人手不夠也确實是事實,僅憑兩萬多奇兵想吞下整個魏朝是不可能的事情。西南大部分已經被劉炅收入囊中,他現在借着楚王被俘的契機,大概是想跟林琮商量商量,要不就劃地為界,把那數十座城池讓給他吧,反正打也打不下去,留着地方在,日後還可以慢慢圖謀嘛。

不得不說劉炅夠聰明,也夠謹慎。他知道江湖草莽雖然有用,但不能做長期依靠,還得趁着遼國搗亂的這段時間招兵買馬,充盈實力。現在天玑庫這些人對他還算忠誠,日後可就不一定了,再過十幾年,他們老得老,死得死,他們的下一代還會像他們一樣這樣忠誠于他嗎?

即使是現在,想要管束這些人已經是比較困難了——劉炅算不上是名正言順,換做是前朝太子劉晏的話,就要比現在順利一百倍了。特別是青庫的令主,是最令劉炅擔憂的一個。

劉炅先是聯絡上了絕刀門,門主吳葉樸這人很好掌控,彼時劉炅手上已有不少條線,想把吳葉樸捏在手心算得上是易如反掌。再然後就是把青庫令主季蕭拉下水。

季蕭此人極其偏激,又極其陰鸷,因此要他侍奉天下的新主人是不可能的,但屈居在劉炅身後也相當困難。劉炅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讓他同意做絕刀門的右莊主。

現在正是跟朝廷談判的重要時刻,季蕭卻突然消失了,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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