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037

賀真彥呆呆地站在廚房的流理臺前。

眼前就是刀架。

刀架上插着滿滿的刀具。

他緩緩地伸出手,随意地抽出了一把,雪白的刀刃立刻在月光的反射下迸出了一道凜冽的寒光,他就這麽定定地看着他手裏的這把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來。

阿當醫生爬上窗臺,正準備往裏跳時,看到賀真彥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當即大喊起來:“快住手!把刀放下!”并縱身一躍,撲到了賀真彥的身上……

賀真彥握刀的手,被阿當醫生死死地抵在地上。

他開始發狂般地掙紮。

“放開我!你是什麽人?你少管我!讓我去死!你這該死的,為什麽來管我?你憑什麽來管我!”

兩人正在地上扭打的時候,薛冰也已躍上了窗臺,他看見眼前的情景後,立刻扭頭對窗外的梅書語說:“你別動了!就站那兒等我,一會兒我再去幫你開門!”說完,他砰的一聲跳了進去。

梅書語左等右等等不住,沒一會兒,她也試着爬了上去。

她蹲在窗臺上,低着頭往裏面喊:“薛先生!真彥!我來了!”

一道銀白色的寒光,突然間,咻一下劃過她的眼前。

她定住了。

室內是一片死寂,就連一開始時窗外那刮得異常猛烈的風,此刻也消失得無影無跡。

房間裏站着的那三個人,誰都沒有動作,沒有争執,沒有吵鬧,什麽也沒有,和平,異常的和平,他們只是圍着圈站着,不知道情況的人,一定會以為他們在玩什麽小朋友的游戲吧。

可是一股不詳的預感,始終在半空中飄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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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書語試着開口:

“薛先生?……阿當醫生?……真彥?……”

沒有一個人應她。

一陣微風吹過,月光淡淡地掃過地面。

阿當醫生開口了。他對着他身體右側的、薛冰所在的方向、朝薛冰喊了一聲:“冰、冰冰……”他的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顫抖,就像他見到了讓人無法想象的超恐怖的事情,随後他又将目光緩緩地轉向了地面。

其他兩人依舊沒人說話也沒人做動作。

梅書語也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追随着阿當醫生。

接着她就看到了——

血。

一灘的血。

在地上。

然後——

滴答。

滴答。

不知從誰身上又持續滴落下來、使這灘血變得更大灘的血。

梅書語的呼吸漸漸地凍住了。

移動的月光停住了腳步,血跡上泛起了點點星光。

“冰冰啊!”随着阿當醫生的這聲呼喊,薛冰砰然倒地,而原先站他對面的賀真彥,手裏仍緊握着他的那把刀,刀尖上,還在不斷地往下滴血……

120來了,把受傷的薛冰擡走,110也來了,把殺人犯賀真彥帶走,犯罪現場很快就被警方保護了起來,夜,重新變得一片寂靜。

薛冰受傷不重,但因他的自身原因,術中出現了大出血,搶救工作一度變得很艱難。當天晚上,梅書語還相伴左右,但翌日清晨,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由于薛冰仍處于術後昏迷,因此對她的離去,他毫不知情。

賀真彥以過失殺人罪被提起公訴,庭審過程中,他始終保持沉默。

審判結果下來後,他沒有提起上訴,入獄時,他只要求帶了一張他母親的照片。一周後,他因自殘被送進了醫院,經過多名精神科醫生會診,确定他患有重度的抑郁症和神經官能症,就在大家正商讨着是否該為他争取保外就醫和監外執行時,他用一只空針筒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臨死前,他雙手合十,掌心中緊緊壓着的是他母親的照片。他的身體呈跪姿。

時間來到半年後。

這是一個初秋的傍晚,梅書語下班後,先去附近的藥店取來帶給弟弟的藥,再坐上回家的公交車。

暮色四合,天邊,只剩下最後一抹黯淡的紫色霞光,車窗外,行人如織。

車到站後,梅書語跳下車,然後繼續步行在人行道上。她故意走在靠近車道的那一邊,因為那上面總是堆滿了落葉,她喜歡踩在落葉上的感覺,尤其喜歡聽那種沙沙聲。

迎面有對情侶向她走來,兩人大概是吵架了,男生一直在那裏生氣地嚷嚷着什麽,女生則低着頭不停地抹眼淚。

梅書語停住腳步,擋住了他們。

男生擡起頭,瞪了她一眼:嘿!你幹嘛呢?

梅書語說:你不該對女孩子嚷嚷。

男生說:你什麽人吶?關你屁事兒?

梅書語繼續說:你愛她嗎?如果你愛她,就不應該讓她為你掉眼淚。

男生笑了笑,随即一把抓起她的衣領:八婆!你活膩歪了是不是?敢管老子的閑事兒!

梅書語仍舊一臉鎮定地說:你愛她,就得尊重她,否則你早晚會失去她的,你不怕失去她嗎?

男生哈哈大笑起來:我怕?我怕個鬼!是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一直死纏住我的!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她貪我的錢,懂了吧!為了得到我的錢,她什麽賤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梅書語的心被刺痛了,而那個女生也哭得越發傷心了,可她光哭有什麽用?她為什麽不還嘴?她該出拳揍扁這個混蛋,然後再大聲地告訴他,是你不配得到我!可她只是站在那裏一個勁兒地哭着,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

真是。

沒藥救了。

果然啊,沒人可以救得了自己一心求死的人。

後來梅書語還是不得不放棄了,當她看着那名男生繼續罵罵咧咧地往前走,而那名女生依舊唯唯諾諾地跟着他時,她多麽期待那名女生能夠鼓起勇氣來不再跟着走。

可是沒有。

那女孩連回一下頭的打算都沒有。

不知道,薛先生他現在怎麽樣了呢?突然間的,梅書語就想起了這個,然後,她仰面望天,希望能借此阻止眼淚流出來。

薛先生,不知道我走了以後,厄運是否也已經徹底地遠離了你?我這一生,已別無他求,只願上天能将這世上所有的平安、幸福都賜予給你,為此,我願意付出一切。

“你離開我兒子!立刻!馬上!一秒鐘都不要耽擱!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她非常理解這位媽媽的舉動。

換作她,她也會這麽做,因為從母親的角度出發,任何會傷害她孩子的人或事,都應該像避瘟神一樣地避開她。

而她自己,也同樣無法原諒自己。

如果不能帶給對方幸福,那麽還硬要留在原地不肯走、就會是更大的更不可原諒的錯誤。

于是她走了。

義無反顧的。

忘恩負義的。

帶着滿心的愧疚與自責的。

這絕非她的所願,卻也只能将此,做為對薛冰最後的報答。

梅書語回到家,院子裏,弟弟書言正在逗狗玩,蹲在他輪椅前面的是一個年輕的漂亮的姑娘,一襲白衣白裙,将她襯托得如同一朵剛剛綻放的百合花一樣。那是一個月前書言在社區中心所結識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小妮。

梅書語推門進去,“書言!小妮!我回來了!”

兩個孩子齊齊地向她轉頭,一起叫她姐姐,一起為她奉上同樣甜美如花的笑臉。

梅書語進廚房,把藥交給媽媽,媽媽把藥放進藥罐裏開始煎,晚飯暫時還沒好,于是梅書語洗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再回到院子裏靠着門框慢慢地喝起來,眼前弟弟和小妮面對面地一邊交談一邊相視而笑的畫面,讓她感覺像夢境一樣美好。

于是,晚飯過後,她問弟弟:“向小妮告白了嗎?”

書言羞得紅起了臉:“姐姐,我倆不是那種關系。”

她聳肩一笑:“你不喜歡她啊?”

“不,我喜歡的,但……”

“你在怕什麽啊?”

“我怕……我配不上人家……”

梅書語陷入沉思一陣子,然後搖搖頭說:

“那你還是不喜歡咯?”

“我哪有這麽說!”書言急了起來:“我只是說我怕——”

梅書語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起身搓了搓弟弟的頭發,說:“梅書言,你這個大傻瓜!”

梅書語變了,她變得不再懼怕任何東西,不再自卑,不再畏縮,以前但凡有人輕視她,她也會跟着輕視她自己,盡管她外表總是裝做蠻不在乎的樣子,但那畢竟是裝的,而她現在,是真的不再怕了。

但這,又并非是她現在的全部。

怎麽說呢?在她那看似變得越來越堅強的表面下,她的內心深處,卻又有了一件同樣變得越來越柔軟而不敢觸碰的東西。

那關系着一個人。

那個人,曾和她緊密相連,曾被她厭惡,又被她崇拜,而現在,她已把他珍藏在自己記憶的最深處。

現實往往就是這樣,每當你徹底失去一樣東西時,你才會知曉它的珍貴,對梅書語來說,薛冰現在就是這樣一種存在。

誰也想不到,當初曾被她認為是一份迫于生計才去做的工作,如今卻變成她想求也求不到的福份。

她以為這輩子她都不會再有機會見到薛冰了。

直到三周後,麥克突然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她家裏,然後對她說:梅秘書,你還願意來見見冰冰嗎?他恐怕……就快要死了。

那是在梅書語被迫從薛冰面前消失後的整整八個月又零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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