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血濃于水

雖然沒能等到春天,可是季小北卻熬過了艱難的周末。

周一的早上,季小北習慣性地早起,她披上衣服準備去打飯,可是剛打開門就看到言涼站在外面,似乎是等了很久,整個人顯得有些不安。

季小北有些局促,“你來了?”

言涼的身子靠在牆上,然後偏頭靜靜看着她,“你要嫁給我哥了?”

季小北頓時從頭涼到了腳,她不知道該怎麽去解釋,甚至覺得這句話從言涼口中說出是那般讓她無地自容,瞬間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以後我就要叫你嫂子了?”

“……”

“以後你就要跟我哥一樣叫我弟弟了,明明我們一樣大,你覺得呢?”

“……”

“你覺得我哥怎麽樣?”

“……”

一問三不知,越問越尴尬,季小北的臉燒得慌,一種莫名的羞愧爬滿了心頭,“我不知道。”

言涼伸出手去胡亂摸了摸季小北的腦袋,笑着說,“如果我是我哥該多好。”

季小北徹底傻眼了,眼睛裏裝滿了疑問和絲絲糾纏的欣喜,他說他希望自己是言封,那意思就是說他想要娶她?

言涼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唇角下壓,“北北,還有兩年你就可以領結婚證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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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北不知道言涼要對她說什麽,于是也就站在門外盯着天花板發呆,半晌言涼才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随意扔給季小北,“我是來給你送巧克力的,你吃完我就走。”

季小北緊攥着巧克力,眨巴眨巴眼睛,側臉看向言涼,“那我不吃了。”

言涼微怔,一時之間竟有些語塞,似乎想了好久才說道:“可是我還要寫作業啊,下半年就要高考了。”

“在我這裏寫啊。”

言涼不說話,只是淡淡笑着,将季小北緩緩收入眼底。

“言涼,你知道我爸為什麽要讓我嫁給你哥嗎?”

“你不知道?”言涼一副很吃驚的表情。

季小北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言涼斂着眉,不說話。

季小北皺着眉頭,心裏早就忐忑得不像話。

“我也不知道,走啊,我們進去寫作業。”

“哦。”

季小北乖乖躺在床上,後背倚靠在枕頭上,而言涼則拉過凳子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

季小北抻着腦袋看,“你在寫什麽作業?”

“數學。”

“哦。”

窸窸窣窣翻書頁的聲音在病房中交疊響起,季小北将頭慢慢靠在了牆上,眼睛看着言涼,眼底有絲毫不掩飾的羨慕,甚至心底裏升起了一種小嫉妒。

其實,她也很想上學。

“你以後要做什麽啊?”季小北沒忍住又開了話匣子。

言涼沒有将目光從書上移開,慢慢回答說,“我想做醫生。”

“和你哥一樣?”季小北覺得有些驚訝,可是細想也沒什麽不對勁,作為弟弟對于哥哥總是有些崇拜的吧。

“如果我們不……”言涼慢慢擡起頭來,眼睛裏有些黯然,聲音不大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季小北聽得不是很真切,又多問了一句,“你剛剛說什麽?”

言涼笑笑,“沒什麽,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季小北耷拉着眼皮,搖搖頭,“我不困。”

言涼看了她一眼,笑意暖融,“我不走,睡吧。”

雖然嘴上說不困,可是季小北卻漸漸放松下來,身子也慢慢軟了下來,言涼做完作業以後将書收拾好,慢慢走到床邊坐下,為季小北掖了掖被子,眼裏有悲傷流轉,“北北,如果不發生那件事,你要嫁的人就是我了。”

言涼話音剛落,病房門就被打開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言封。

言封走到言涼面前,垂着眉,“哥。”

“嗯,你來了。”

季小北一睡就睡到了下午,肚子咕咕叫個不停,起來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沒有言涼的身影,她有些懊惱自己睡過了頭。

季小北披了衣服走出病房,沒留意眼前不小心撞到了一個輪椅上面,她膝蓋微疼,身子向側旁一傾,不過幸好她及時扶住了牆才沒有倒下。

“對不起,我睡着了。”一個甜糯的聲音響起,季小北神思收回,這才發現輪椅上還坐了一個人,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人空空的褲管,心底升起一種同情。

“沒事,是我沒看清路。”季小北笑着說。

那人看了一眼季小北又看看她身後,問道:“你住在3號病房嗎?”

季小北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病房,随即回過頭,“嗯,你呢?”

那人一笑,語氣清淡,“在你對面,我剛剛做完截肢。”

這句話莫名刺傷了季小北的心,她僵着不知道該作何安慰。

“我叫沈檸安,你呢?”沈檸安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季小北握着衣角,嗓子裏有些幹澀,“我叫季小北。”

“北方的北嗎?”沈檸安笑的時候唇邊會勾起兩個小小的梨渦,俏皮可愛。

“嗯。”

沈檸安垂下眼睫,“我看有個男生這幾天一直徘徊在你病房外。”

“啊?”男生?是言涼嗎?

“如果喜歡就該去追,不要等錯過了再後悔。”沈檸安的話裏滿滿的惆悵,季小北知道她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只是她沒有那麽自來熟,人家不說她自然也不會問。

“以前的我很愛打籃球,可是現在我卻失去了雙腿,我再也不能打籃球了,我也不想讓他打。”沈檸安像是一個孤獨了許久的孩子一樣,她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傾吐着自己的心聲,即便她清楚地知道沒人懂得她的痛。

季小北一直是僵着的,她不知道沈檸安話中所說的他是誰,但她能從沈檸安的眼裏看出欣喜與哀傷,而那些全部都和喜歡這個詞有關。

“你也可以去追啊。”季小北說道。

沈檸安擡起頭,定定地看着季小北,大概是覺得她的話太可笑,苦澀的笑意在臉上攤開,“我沒有腿了,也就是說我是個負累而已,你懂嗎?”

季小北腦袋轟然一響,一記響雷劈在了她的頭頂,她怎麽忘記了,對于言涼來說她也是一個負累,他正處在最美好的年華,他的未來一片光明,而她注定只會帶給他暗無天日,病痛會像一個毒瘤深深紮在她的身體裏,而如果她邁出那一步,言涼或許也要承擔一半的病痛,難道這就是自己想看到的嗎?

季小北在心底反複詢問自己,到底是因為孤獨太久了,還是真的喜歡言涼,可是答案卻無從尋找,因為就連她自己都無法明白自己的心,忽痛忽癢,她的心髒早就不堪重負了。

季小北再次暈倒了,随着心髒傳來的劇痛,她從夢中驚醒,床下坐着的季安邦一臉淡然,“你醒了。”

她早已适應父女之間這種疏離的關系,自己撐起身子,“爸。”

“言封是個值得托付的人,沒有比他更好的選擇。”季安邦語氣僵硬,像是之前背好了的稿子一樣。

以季小北對她這個父親的了解,事情怎麽可能這麽簡單,她直截了當,“爸,你給了言封多少錢?”

季安邦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嘴角微微抽動,半晌後什麽話都沒說就離開了,這一切也算是默認了。

季小北笑得幹澀,恐怕也只有用錢才有人肯把她這個病秧子收走吧。

病房門打開,言封從外面走了進來,依舊是穿着白大褂,作為實習醫生季小北覺得院方對他的重視程度有些太過,待遇和正式醫生沒什麽區別,優勝劣汰在一個醫院就表現得如此淋漓盡致。

“你考慮一下心髒移植吧。”言封的話響徹房間,季小北怔然不語。

“你的情況你自己也應該清楚,手術雖然有風險但值得一試。”言封的話裏絲毫溫度都沒有。

“我不做手術,我也不會換心,要死就趕快讓我死。”季小北蠻不講理,話語裏滿滿的都是孩子氣。

言封有些無奈,“我知道你對我有氣,可你不能對着自己的身體撒氣,你這是在作踐自己,你難道就不想學畫畫了嗎?”

季小北猛然擡起頭,“你……”

“我聽伯父說的,說你喜歡畫畫,說你想當設計師,你病好了以後就可以去學畫畫,以後長大了也可以去當設計師。”

說不動心那都是假的,季小北猶豫了幾秒開口說道:“你讓我好好我考慮一下。”

“好,你先休息吧。”說完,言封便匆匆離開了。

季小北胸口悶得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S市的冬季如此漫長,大雪飄了好久,季小北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整個人也處于一種消怠的狀态,她知道自己如果就這樣死等下去她就離死亡不遠了。

“北北,我給你帶巧克力了來了。”言涼的聲音總能讓季小北在暗無天日的生活中找到一絲光亮,她睜開疲憊的雙目,眼神渙散,言涼的面相看得不是很真切,“言涼,你來了。”

言涼皺緊眉頭,“北北,做手術吧。”

季小北合上了眼睛,臉上一涼,她擡手一試,原來是淚啊,她竟然還會流淚,真是可笑。

“言涼,做了手術以後你是不是可以帶我去看日出。”

“你想看日出嗎?我答應你等你好了我一定帶你去看。”

“言涼……”

“嗯?”

“你好傻。”

季小北沉寂在夢裏,她隐隐約約記得自己身旁傳來各種哭泣聲,有女人有男人有小孩,唯獨沒有言涼的聲音,難道她已經死了嗎?這就是地獄嗎?

“你醒了?”言封的聲音傳進耳朵,她驟然清醒,再睜眼卻是另外一個世界了。

“你剛剛做完手術,最好別動。”言封說道。

季小北看看自己,看看四周,這裏是重症監護室,她第一次進醫院就是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可是這次不同的是她原本死寂的心髒此時此刻卻變得铿锵有力,甚至可以用富有活力來形容。

“對不起,沒有經過你同意就做了手術,”言封語氣抱歉,垂目低頭似乎做好了被季小北咒罵的準備。

“做就做了吧。”季小北答得簡單,心裏有一種釋然。

“北北,你的心髒是你爸的,他已經死了。”季小北心髒處猛地一痛,她看向言封,詭異的是言封的臉突然變成了言涼的臉,而牆上不知從哪裏滲出來鮮紅的血液,觸目驚心。

季小北“啊”地一聲從夢中驚醒,喘着粗氣心有餘悸。

她伸手抹去自己額角的細汗,還好只是一場夢,她什麽都沒想趕緊從抽屜裏拿出手機撥了季安邦的電話,可是對方一直占線,季小北急得哭出了聲,“爸,你快接電話啊,你快點接我的電話啊。”

“喂?”電話終于接通,季小北哇地一下哭出了聲,那天她哭得像個孩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講述着自己的噩夢,像一個讨糖吃的孩子,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血濃于水,一直以來的疏離其實只是她鑄造的一層鐵殼而已,可是那層殼根本就不是無堅不摧,只要輕輕一碰她的心就會軟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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