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從未

潤玉拿起一封奏折細細閱讀，卻是魇獸給他帶下來的，信中說魔尊已大勝妖族，再有數十日便可班師回朝。正在此時，他的眼睛被蒙住了，後來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猜猜我是誰？”

他輕輕将那只小手撥開，說道：“卿天，你又調皮了。”

卿天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說：“潤玉哥哥，你好沒意思。”

潤玉淡淡的說：“此處僅你我二人，不是你還能是誰？”

卿天嘟着嘴巴說道：“我用了變聲術，你可以多猜幾次，假裝猜不中啊。然後，我就會跳出來，告訴你答案，多好玩！”

潤玉搖頭不語，這麽幼稚的游戲，他從童年開始就沒有玩過。不對，他從來沒有過童年。

他轉頭看着卿天，溫言說：“卿天，你現在是魔族公主，将來也是要繼承魔尊之位的，雖然你現在還小，但是也要多學習些本領，以後方能服衆。你修煉不成一事，說起來與我也有些關系，待我回天界之後，再為你想辦法，或許能找到解決之道。”

卿天歪着頭，笑嘻嘻的說：“我沒覺得靈力不高有什麽問題呀，只要過得開開心心就好了，我才不想當什麽魔尊呢。”她伸手拉住潤玉的手，“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潤玉不動聲色将手抽出。

“你母親與我弟弟旭鳳乃是八拜之交，你和棠樾又是從小一起長大，論起輩分，你應當喚我一聲大伯。”

“大――伯？”卿天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一時間愣住了。

潤玉起身。

“你我在人間游歷，怎麽稱呼都無妨，回到天界，你還是喊我陛下吧。”

“大伯，大伯！”卿天憤憤不平的錘着牆，在床上翻來覆去，過了許久才沉沉睡去。

她心裏有事，所以睡的很淺，天剛蒙蒙亮就醒了。她悄悄走出房門，卻發現潤玉起得更早，正站在庭院當中，魇獸趴在他的腳邊，吐出一個又一個的夢境泡泡，其中大部分的藍色的，也有幾個黃色的。她想起邝露曾經對她說過，藍色的是所見夢，黃色的是所思夢。

她本欲上前，想起他前一天的冷淡态度，不禁停住了腳步，癡癡的望着那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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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只聽潤玉低聲驚呼：“不可能！”

她從未見他這般失态，趕緊跨上一步，急促的問道：“潤玉哥哥，你怎麽了？”

潤玉伸手一揮，所有夢境泡泡都煙消雲散。

他轉回頭，恢複了一貫的鎮定自若，仿佛剛才的失态都是她的幻覺。

“卿天，你母親魔尊正在回來的路上。我們今天就要返回天界了。”

“今天就要回去了嗎？”卿天有些失落，但馬上點點頭，“是的，你的毒也需要趕緊回去解了。”

“這個無妨。只是我回了天界，還有許多正事要處理。在這凡間已經耽誤了太久了。”

潤玉說罷，轉身離去，絲毫沒有要和她多聊幾句的意思。卿天見他的态度似乎比昨日更加冷淡，心中更添郁悶。

已經是回到天界的第五天了，卿天卻再也未曾見到天帝陛下，每次問邝露，邝露的回複都是陛下很忙。

“忙，什麽忙，不過是不想見我罷了。”卿天憤憤的說道，邝露無法接話，只能默默站立在一旁。

從卿天和陛下人間返回之時，邝露就明顯察覺了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天帝也就罷了，卿天公主的眼神讓她看的很是驚心，仿佛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天帝想必也是察覺了這一點，才刻意回避。不知道他們凡間究竟發生了何事，竟然...

“陛下。”邝露屈膝行禮，“不知喚邝露來，有何吩咐。”

“邝露，魔尊剛剛傳信與我，她明天就回來了。你去告訴卿天一聲，讓她有個準備。”

“是，陛下。”邝露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口。

“陛下，卿天公主想見陛下一面。”

“你告訴她，明日魔尊來的時候，我自會出席。”

“陛下。卿天公主應該是想單獨與陛下話別。”

潤玉停頓了一下，無可奈何的看着邝露：“邝露，你現在可是管的越來越多了。”

邝露連忙行禮：“邝露有罪。只是卿天公主回天界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卿天公主原本身體就不太好，若此心結不解，恐郁結于心，更添病勢。”她繼續鼓起勇氣說道：“邝露以為，陛下向來英明果決，從不拖沓，不管陛下究竟作何決斷，還是讓卿天公主早日知曉為好。”

潤玉沉吟片刻：“好，我知道了。你請卿天公主到省經閣的後花園來吧。”

“陛下主動說要見我嗎？”卿天高興的拉住邝露的手，“邝露姐姐，是你去告訴陛下的是嗎。你真好！”

邝露看着卿天天真活潑的樣子，心中感慨，也不知道自己這次幫了她，會不會害她更傷心一點。但是不把話挑明，讓她始終懷抱期望，又豈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傷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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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正站在花園下面的大槐樹下，手中拿着卿天送她的那塊寒晶玉，若有所思。

“潤...陛下，我來了。”卿天想起潤玉不許她在天界喊他的名字，硬生生改了口。

“你來了。”潤玉回頭，看着她。

“魔尊明天就要回來，此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知道。”

“你在天界這幾月，本座也沒能好好招待你，還害你在人間中了毒，實在有些對不住。我這幾日在省經閣翻閱典籍，你胎裏帶來的先天不足雖然有些麻煩，卻并非無藥可醫，只需要服用仙界特制的百草九轉仙丹，即可逐漸好轉。我已經将此事交與太上老君，你回魔界之後，我會定期派人将仙丹送去，助你修煉。”

潤玉沒有告訴她的是，如果這百草九轉仙丹這麽好煉制，為何魔尊這麽多年也不想辦法治好卿天？實則因為一來，這煉制方法乃天界獨有，天魔兩界素來不和，鎏英不肯向天界低頭，二來其中有一味藥物，是鬼族的特産，産量稀少療效獨特，鬼王視若珍寶，輕易不肯給予。天帝親派使臣前去，用天界的兩件上古法器交換，鬼王才勉強同意。只是天帝向來不是喜歡邀功的人，這其中曲折，自不會向卿天言說。

此時卿天的心裏卻是一片明了，她心道：“是了，怪不得他這幾天沒有見我，原來是忙着給我找藥去了。我不該想七想八，他如果不是對我有情誼，又怎會如此為我費盡心力。”想到這裏，不禁脫口而出，“陛下，你待我真好。我喜歡你。”

潤玉愕然擡頭，只見少女仰視着他，臉頰微微發紅略有羞意，眼神卻滿是堅定。

卿天向前邁出一步，魔族的習俗與天界不同，向來以勇于示愛為榮，她娘當年苦苦追尋她父親終成眷屬，一直是魔界的一段佳話，因此她也不覺得自己向天帝表白有何不妥之處。

“陛下，其實我從見你第一面，就喜歡你了。”卿天娓娓道來，“我在魔界，從來沒有見過如你一般溫潤如玉、氣質高華的男子，我留在天界，也是為了能多見陛下幾面。後來你多次回護我，為了救我中毒，現在又為我的先天不足之症尋找丹藥，我更加确定我自己的心意。不知，陛下對我...”

卿天畢竟只是個少女，剛才一時激動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等醒悟過來不禁羞紅了臉，那句“你是否對我有同樣情誼”到底是問不下去了，只是滿懷期待望着天帝。

天帝半響不語，卿天的心仿佛石頭一樣，一點一點的往下沉。她忽然對本來很确定的事情，又不那麽肯定了。

“卿天。”天帝終于開了口，“你不該喜歡我。”

“為何？”

“你我分屬天魔兩界，我是如今的天帝，你是未來的魔尊，天魔兩界千萬年來從不通婚，更不用說你我的特殊身份。我與你母親鎏英是同輩，你我輩分有差，綱常倫理不容，傳出去只會為六界笑柄，與你名聲亦無好處。”

“不問天魔之別，不問綱常倫理，只問心。”卿天說。

“陛下可曾對我有過一絲男女之情？”

天帝回避了這個問題。

“卿天，你可曾想過，你所喜歡的那個我，并不是真正的我。你來到天界不過短短數月，你可知天帝潤玉，是個怎樣的人？”潤玉停頓了一下。

“你面前的這個天帝，他當年為登帝位，弑父囚母，屠戮親弟，挑起天魔大戰，致使生靈塗炭。”

“你喜歡的，不過是人間那個帶你游山玩水，為你療傷的潤玉，而不是如今大殿之上那個滿腹權謀機心的天帝陛下。”

潤玉看着少女紅了眼眶，心中不忍，但事已至此，該說的話必須說出來，否則讓她陷入無望的感情，只會害她更深。

“我今日所言，字字句句出自肺腑，無半點虛假。你年紀尚輕，對感情之事尚不明了，待你長大，自會尋到自己真正心儀之人。”

“這些我不想知道。”卿天努力眨巴着眼睛，用最後的倔強，不讓眼淚掉下來。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其實她早已知道了答案，但不親耳聽到，她寧可自己欺騙自己。

“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