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皮帽

天帝素聞妖王斬荒狂妄自大，尤其愛兵行險招，以小博大，卻萬萬沒想到他的膽子居然大到了如此地步。

洞天水鏡實際上就是由狐妖真身幻化成的幻境，凡入幻境者，愛恨嗔癡、所思所想無一不被幻境的主人所掌控，可以說心底的秘密蕩然無存。而幻境的制造者則會根據入幻境者的心理狀态模拟出最真實的場景，在幻境中攻破此人的心房，但凡心志不堅者，出來後往往要麽癡癡呆呆，要麽狀若瘋癫，沉迷于幻境中不能自拔。

如此強大的武器，自然也有其使用條件的，如果入境者并未被幻境所迷惑，而是走出了幻境，那麽幻境制造者将會遭到反噬。洞天水鏡雖然全體狐族都可以修煉，但惟有最後登上王位的妖王才能取得修煉最後一層的秘籍。最後一層據說威力極大，但是一旦被人破解，對自身反噬也極嚴重，一般情況歷代妖王都極少使用。妖王敢用到他身上，必定是動用了最後一層幻術。

天帝自忖和妖王在今日之前，素未謀面，兩界交戰各有勝負，實在算不上什麽深仇大恨，值得他冒如此風險，只能說這人是個天生的賭徒。

既然到了這地步，只得全力以赴應戰了。

只見茫茫大雪地逐漸消逝，天帝知道這是幻境的初始狀态正在慢慢被替換掉。雪地慢慢消逝，變成了湖水，碧波蕩漾，清澈見底，遠方浮現出“笠澤”二字。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天帝仍然略略白了下臉色。

一位紅衣女子正在抓住一個小男孩，對着他怒吼：“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潮湧術！誰教你的？”

小男孩轉身欲逃離，紅衣女子伸手一個法術将他打傷。緊接着，小男孩痛苦的嚎叫了一聲：“娘，不要！”

只聽“咔噠”兩聲，兩只龍角掉落到了地上。

天帝雖然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仍然鎮定自若的旁觀着。

轉眼場景一轉，變成了璇玑宮，他看到自己正在觀看一個藍色的所見夢泡沫，泡泡裏的旭鳳和錦覓兩人正在纏綿悱恻。幻境的制造者怕他的痛苦不夠真實，特地把所見夢泡沫放大了三倍，方便他再看一次。

妖王還真是.....想的周到。天帝諷刺的扯了扯嘴角。

幻境制造者大概是覺得這些場景對他的刺激不夠大，一眨眼的功夫，又變換了一個場景。

“求求您，求求您放過我娘，求求您！”他看見自己正匍匐在地，對着荼姚苦苦哀求，荼姚卻毫不容情，發出了一個大招。母親為他擋下那一掌，死在了他的懷裏。

天帝閉上了眼睛，心如止水。

這些苦難他都經歷過一次了，現在不過是再看一遍而已。當年他都能熬過來，現在看一遍算的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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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傳來妖王笑嘻嘻的聲音。

“天帝陛下真是心智堅定，看到母親死在你面前，都那麽從容不迫，佩服啊佩服。”

“那也比不上妖王您啊。”天帝笑着回答。

“哦，此話怎講？”

“聽說前妖王把你母親的皮毛做成的帽子，賜予給你，作為你的3000歲生日禮物。你不僅感恩戴德，還公開戴于頭上，四處宣揚其保暖性甚佳，讓你父王對你甚是滿意，可有此事？”

那邊果然沒有聲音了。

天帝冷冷一笑，他早在妖王登基之時，就派了無數的密探潛入妖界，除了打探一些重要的軍情之外，這位新妖王登位前的一些秘辛自然也在其收羅範圍內。真當将他困于這幻境中，他就沒辦法了嗎？

“不過是些妖界人人都知道的陳年舊事，算不得什麽。”妖王的聲音從遠方傳了過來，“這才是第一層幻境而已，天帝陛下你與其有時間關心本王的舊事，不如多操心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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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陳年舊事嗎？”天帝心中哂笑。

剛剛當他提到妖王母親的舊事之時，他能明顯的感覺到幻境劇烈的震蕩了一下，遠方的景色甚至有消失的征兆。

可惜，這種震蕩只持續了兩分鐘，很快，整個幻境又再次穩定了下來。

妖王的心志果然非比常人。

自進入幻境以後，天帝就在一直思考如何從幻境脫身的問題。

洞天水鏡既然由狐妖真身幻化而成，那麽它的穩定性必然受到幻境制造者本人的情緒影響。

天帝曾經派人大力搜集關于這位新妖王的信息，并加以整理分析。這位新妖王斬荒，乃是前妖王和一雜種灰狐女妖所生。狐妖一族，最重血統，只因血統和他們的靈力息息相關。在狐妖一族中，靈力最高的，就是妖王一族的純種白狐，他們世世代代只和本族中的純種白狐通婚，以确保靈力的至高至純。凡是純種白狐和其他狐貍所生的孩子，都會在一出生就被處死。而這個斬荒，不知道為何，竟然沒有被前妖王處死，反而順利活了下來，而他的母親，當然就沒有這樣的好運.....

關于妖王母親的舊事，其實天帝搜集到的信息裏，只有一鱗半爪，含含糊糊。天帝不過是半真半假拿出來試了一下，沒想到竟然引起了他心緒的強烈不安，也算是效果出乎意料之外了。

不知道前狐王是出于一念之善還是其他的什麽考慮，留了斬荒一命。如果他還能看到他死後的一切，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正在十八層地獄裏忏悔。

這位新妖王在上位之後，處死了狐族中所有的純種白狐，還把他所有的兄弟全部抽筋扒皮，找了全狐族最好的裁縫，做成一件舉世無雙的狐裘大衣，天天穿在身上，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是怎麽坐上這個寶座的。

妖界首領狐族皇室，向來嗜殺，歷代君主名聲都不太好。不過這位新妖王，名聲那是出了名的糟糕，據說他喜怒無常，動辄以殺人取樂。不過反正他也只在他的妖界折騰，天帝自然不會多管這種閑事。

要說這位新妖王沒有做一點實事，那也是冤枉他了。他上臺後，廢除了妖族幾萬年的血統等級制度。可惜，血統等級制度的本質，是靈力至上，在妖界，雜交物種天生靈力就不如純種，即使賦予他們同等的權利，他們也并不能取得更高的地位。畢竟，不是個個雜交物種都有妖王斬荒那樣的頭腦和魄力。

這位妖王出了名的陰險狡詐，但是說起來靈力，比天帝那是萬萬不如，若是真刀實槍正面對抗，是必輸無疑。正是因為如此，天帝才在接到邀約後，坦然單刀赴會。

只是不知道，這一點自傲，是不是也恰恰在那妖王的算計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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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此刻正坐在一張桌子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個華麗的盒子，盒子是用價值不菲的沉香木做成的，上面鑲滿了各種貴重的珠寶，其價何止萬金。

他從盒子裏，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頂皮帽。這頂皮帽已經有些舊了，顏色也是斑駁不純，放到當鋪裏，只怕十文銀子都當不到。

他将帽子從盒子裏取出，輕輕的撫摸了一會兒，又輕手輕腳的放回去，再用絲絨蓋好。

他從小便知自己出生卑賤，能活下來已屬不易，哪怕和母親每天在皇宮裏為奴為婢，被其他兄弟随意打罵取樂，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那時正是寒冬，其他兄弟們都戴上了各種漂亮華貴的皮帽，而他們母子平日裏溫飽都不能滿足，本來不該有這種奢求。可是他看到兄弟頭上的帽子，還是止不住羨慕之情，便找母親央求了幾次，希望能夠在他3000歲生日之時，給他弄一頂新帽子。不用多麽貴重，只要最普通的那種兔皮帽就行。

母親禁不住他的哀求，答應去替他想辦法。

“斬荒，等着娘，娘一定給你帶一頂新帽子回來，等着娘啊。”

這是母親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滿心希望的在家等啊等，沒有等到母親回來，卻等來了父王的一道旨意。

這位從來不曾正眼看他一眼的父親，破天荒給他賜了一件生日禮物，一頂嶄新的皮帽。

看到皮帽的他，興奮不已，一時間居然忘記了母親還沒有回來。

他反複撫摸着這頂皮帽，等着母親回來給她一個驚喜，告訴她父親還是惦記着他們母子的。

他苦苦等到了晚上，還是不見母親回來，不禁着了慌。他戴上自己的新皮帽，四處尋找打聽，看到的卻是其他人那莫名同情或譏諷的目光。

終于，他從一只看門的老狐妖那裏得知了真相。原來，母親為了他，去求他那個父親了，打擾了父親和新娶的小妾取樂，父親下令，将他母親抽皮剝筋，做成了一頂帽子，賜給他做生日禮物。

他回到家裏，摘下皮帽，開始嚎啕大哭，哭到嘔吐，把胃裏的東西全部吐空了，只剩酸水，還在止不住的嘔吐。

三天，整整三天，他就這樣哭了吐，吐了哭，一直到全身抽搐。三天裏，沒有一個人來看他，自然也包括他那個剛剛賜給了他“生日禮物”的父親。

三天後，他從床上掙紮着爬了起來，戴上他的新皮帽，去了宮裏，謙卑的匍匐在他父王面前。

“兒臣這幾日身體不适，未能來向父王請安，兒臣惶恐，兒臣萬死。”

妖王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嘴角若有若無的抽了一下，權當作是聽到了。

“兒臣此次來，是特地向父王謝恩的。父王賜給兒臣的新皮帽，很保暖舒适，兒臣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