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生死相随

木梓衿原本以為會遭到嚴刑拷打,被抓住之後,只是被人關進一處偏房。

偏房之外,閣樓飛檐擋住了投進窗戶中的光線。房間內十分昏暗。她心頭沒底,原本以為進了楚王府,就算鬧出點動靜,也可以見到寧無憂,卻不想,只是被人往這裏一關,便再沒了動靜。

也許是連續幾天的奔波勞累、提心吊膽,精神和體力已經到了極致,所以随便往地上一躺,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朦胧之中,突然感覺有人走進來,她立刻驚坐而起,瞪大了雙眼看着進來的人。

竟然是納蘭賀。她立刻撐起身體站起來,幾步走上去,“納蘭先生。”

“木先生,王爺有請。”納蘭賀依舊謙遜有禮,溫潤如玉。

她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跟着他走了出去。一路上相對無言,她腦海之中也是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識地緊緊地咬着幹燥微裂發澀的唇,一路跟着進入了懿德堂。

寧無憂喜歡坐在軟榻上,此時也一樣,手上拿着幾分卷宗,仔細地看着,并沒有做聲。

她走過去,恭敬地跪下行禮。然後,她筆直地跪在那裏,靜靜地看着他。一別不過十幾日,她已經落為罪犯,而他依舊如天上的雲。

“盧貴,”許久之後,他終于出聲,叫得卻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這身衣服主人的名字,“年十六,家中排行第三,又被人叫做盧三,身長五尺九寸,出生于京城西市呈景坊,先在京郊驿站之中做驿兵,沒錯吧?”他終于轉頭看了她一眼,“你是在驿站之中,和他串通好了,趁各地進貢,混入本王這裏的?”

“不是。”她搖頭。

她心中泛起波瀾,沒想到,這不過短短的時間,他就已經将自己的行動了解的一清二楚了。但是也慶幸,他終于肯理會自己,于是平複心情,輕聲說道:“不是?”

“不對?”他淡淡地反問,“哪一句不對?”

“我并不認識盧貴,也沒有和他勾結。”她艱澀的吞咽了一口氣,“我是……是用了些見不得人的伎倆,才頂替他來的。”

“見不得人的伎倆?”他冷笑,微微垂眸看着她。

日夜奔逃,形容憔悴,滿身風塵,全是狼狽。一身衣服,從裏到外,因為雨水雪水以及汗水的浸濕,已經皺巴巴,淩亂不堪地貼在身上,頭上一頂髒舊帽子壓得很低,帽子下淩亂幹枯的頭發,半遮住枯槁蒼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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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頭擰了擰,轉開臉去,似乎是不屑于看到她這副髒亂的樣子。

“趙知良,宜水鎮捕頭,家中獨子,自小跟随其父在衙門裏跑腿,算是你的老相好。”他依舊冷淡地說道:“這三天,從宜水逃到京城,那些見不得人的伎倆,他也有份吧?并且。”他用手輕輕地扣了扣軟榻上的小桌,“大成國《大成刑律》第五百條第七十六款有定,私藏罪犯,并幫助其逃脫者,輕則流放或者以同罪處置,重則腰斬砍頭……”

“不關他的事。”她立刻辯解道:“是我求他幫我的。”

“你如今自身難保,竟還有心思替他人求情?”他輕聲譏诮,轉頭淡淡的看着她,那雙幽冷沉靜的眸中多了幾分嫌惡,“你怎麽總是這麽一副邋遢腌臜的模樣,你好歹也改把自己收拾得幹淨點,別讓人一看就覺得你是一副犯人的樣。”

她微微低頭,心頭卻在自嘲。如今連命都顧不得了,哪兒還顧得上儀容儀表?難道以為人人都像他一樣,随時随地都可做到霁月清風清貴如玉竹?

“你如今背上殺父重罪,卻還有心思到楚王府來?”他從軟榻上起身,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瘦弱的肩膀被貼身半濕的衣服包裹着,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衣服之下的肩膀的骨感,還有其間那纖細半遮的脖子,很柔軟,只需要被人輕輕一捏,就可以結束她的生命。

“我沒有殺我父親。”她豁然擡頭,悲憤地看着他,又提高聲量說了一次:“我沒有殺我父親!”

他冷漠的目光似乎因為燭火的搖曳而閃過幾分異樣,卻又冷淡地說:“你如何能夠證明?”

“王爺應該清楚,”她死死地咬住唇,冷靜下來之後,才慢慢地說道:“若是我要殺一個人,又怎麽會這麽漏洞百出,怎麽會這麽快就被人輕易發現?”她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眼中雖然氤氲着淡淡的淚水,卻很快消失,“而且,我和我父親相依為命……我怎麽可能會害他……”

“這些話,光是說給我聽并沒有任何作用。”他說道,“如今很多地方,都有了你的海捕圖像,除非你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否則,睡都幫不了你。”

她立刻重重行禮跪拜,“求王爺……”她竟有些哽咽,剩下的聲音,都沒發出來。

他怔了怔,雖然早料到她來千辛萬苦來這裏是為了依靠自己,可聽到她這樣哽咽說出來,心裏的滋味又變了。

“你為何不去求賢王?”他踱步走開,不再去看她狹窄瘦弱的背,“賢王很是喜歡你,你若是卻找他,根本不需要如此低聲下氣的相求,他也會答應。”

她挺直脊梁,堅定地搖搖頭,“不,賢王不是我最好的□□。”

“為什麽?”他眯了眯雙眸。

“賢王雖好,可他并沒有您的野心。”她清晰地說道。

“野心?”他的聲音陡然沉下去,“木梓衿,你可知,你說這話,随時可以身首異處!”

她心頭一沉,卻懷着賭一把的孤勇!緊緊地咬了咬唇,又說道:“‘無頭鬼案’只是王爺回歸京城的第一步。”她擡頭看着他的側顏,只見他微微低頭看着窗棂前那束枯萎漆黑的看不出形狀的花,“那‘無頭鬼案’雖然複雜詭異,但是期間的牽扯,根本就是常人看不見的。如今兇手已死,已經沒有任何對證。何況,那些死的官員……根本就不是王爺陣營的人!”

寧無憂轉過身來,緊緊地看着她。高大的身軀因為光影的投射,在她身上留下陰影,沉重壓迫地籠罩着她。

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殺意!

“其次,”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那案子之中,最讓人難以解釋和最大的疑慮,王爺恐怕沒有公諸于世吧?”

她看到寧無憂慢慢地向她走過來,猝不及防扣住她的咽喉!

“唔……”瞬間,她感覺咽喉之處尖銳疼痛的窒息,不得不仰頭與他對視,可他眼中依舊是冷靜漠然一片。這個男人,他連盛怒都是悄無聲息的。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推開。

她閉上眼,艱難地說道:“我生是楚王的人,死是楚王的鬼!對楚王真情可鑒、天地可表,願一生一世追随楚王殿下,絕對不會有二心,否則……天打雷劈……求殿下,不要抛棄我!”

寧無憂微微一愣,慢慢地放開了她。纖細的脖子上,留下幾道手指印,她微微低頭,将衣領拉上遮住。

“當初王爺說過的話,我如今還記得。”她輕聲說道。

他又回到軟榻上,聽見她繼續微微沙啞着聲音說道:“如今除了王爺,我想不到還有誰能夠幫我。”她擡頭看着他,“若是王爺能夠幫我,我也會竭盡全力幫助王爺。”她轉頭看着那案幾上枯萎的花,說道:“天成國原本不産洋金花,洋金花也不可能在天成國生長,可如今朝廷之中,卻有大臣……”

“不用說了。”他打斷她的話,從軟榻上起身,微微低頭看着她,“你想留在我身邊,無論任何條件?”

“是。”她篤定地點頭。

“若是……”他慢慢俯身,與她對視,看見她微微咬着唇,幹裂的唇上有些許幹皮,細碎晶白如貝的牙齒将唇壓成一種柔軟嬌嫩的模樣。微微眯了眯眼,他輕聲說道:“若是,我說,讓你成為,我的人呢?”

她微微一僵,豁然坐在地上,又驚訝又迷惘的看着他。

成為他的人,是什麽意思?

想起以往的種種,她瞬間明白,也許他是喜歡男人的!可是,如果他得知了自己是個女人,會不會瞬間失望憤怒而厭棄自己,不再答應幫她?

只是一念之間,她的心頭掀起驚濤駭浪,對他的認識也有了颠覆性的改變!

她不能因為自己原本是個女人而被冤枉死!所以冷靜下來之後,她擡頭看着他,微微搖頭。

他僵了僵,冷笑一聲,直起身,漠然轉過身去,冷笑道:“你連這個都不肯?”

“不是不肯。”她說道,“是不行。”

“不行?”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沉怒。

她咬了咬牙,說道:“王爺,木梓衿是女人!”她豁出去一般,說出了這個事實,當即看見他背影瞬間僵硬,然後轉過身來,詫異地看着她,那雙眼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和迷惘。可到最後,都化為一片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美人紅妝案》,改名為《仵作王妃》。前一個名字太文藝,改成後一個接地氣一些,相信會有更多讀者喜歡。另外,大家若是對文中的一些唐宋的民風或者律令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和大家探讨一下。

以上章節之中出現的宵禁是仿效的唐朝,軍巡房則是由宋朝的一種消防隊戲說改編了一下。

另外,接下來的文中,也會出現許多盛唐時期和宋朝時期的習俗風俗等,若是有興趣,我會在“作者有話說”裏和大家一起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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