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初次入宮
那場讓楚王殿下名動天下、戰功赫赫的平藩之戰,成就了他,也幾乎毀了他。
她僵直着脊梁,屏着呼吸,輕輕地扶着他的肩膀,想讓他靠在軟墊上。他突然睜開了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如同有攝魂的力量一般,讓她不敢再動。
“王爺,你好些沒有?”她輕聲問道。
他“嗯”了一聲,卻沒動,呼吸清淺均勻,又淡淡地說道,“我到達蘇州之後,一直不放心,便讓人暗中趕往京城探聽。你猜,探聽到了什麽?”
“什麽?”她問道。
“京城之中,大部分官員,都反對我入京,原因是,我皇兄在臨終之前,曾預言,我會謀反。”他閉了閉眼,冷冷一笑,“而且,有渾天監察院測出,有煞星從南往北移動,若是入京,江山易主,大成将亡!”
“荒謬。”她啐了口,“分明就是胡說的,這種事情,我在話本上看到過,什麽預言,什麽煞星,什麽天意,都不過是人借怪力亂神之說,擾亂視聽而已。”
“嗯。”他微笑着點點頭,她憤怒時,說話帶動肩膀微微顫抖,細幼的肩膀柔軟得好像沒什麽力量,他不敢将全身的力量放在上面,只是輕輕地靠着。
她深思,“這麽說,其實……”她試探着,看了看他的臉色。
“但說無妨。”他感覺到她的疑慮,輕聲說道。
她深吸口氣,說道:“這麽說,其實,你遭伏受傷,也許是先皇……”
“我曾經也這麽想過。”他說道,“可皇兄與我情同手足,就算是他想對我下手,直接下旨就可,何必這麽麻煩?何況,當時太皇太後在,太皇太後不會讓他這麽做的。”他蹙眉,“我一直以來,心頭都有疑問,第一,與我要好的皇兄,甚至一直以來,對我信任不二的皇兄,為什麽會突然懷疑我。第二,皇兄身體一直很好,年紀不過而立,我離京時,他還神采奕奕,健康強壯,何以一年的時間,就病危了?第三,太皇太後去世也很蹊跷。”
他沒再說下去,可沒說話來的話,明顯含着一個驚天的秘密。
“可是,就算是……”她咬着唇,細白的牙齒輕輕地啃着下唇,“若是有人意圖謀反,但是最後登基的,不還是先皇的獨子嗎?”
“不。”他輕笑,“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你別忘了,當時太後腹中,可還有先皇遺腹子。況且,當時皇上年幼,資質平庸,還被皇上送到行宮教養。先皇病發突然,若是想要将皇上從行宮帶回皇宮,也是沒那麽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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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頭一駭,“你的意思是?有人也許是想裏太後腹中的遺腹子為……”
他起身,沒讓她在說下去,而是端起了為她斟的那被茶,說道:“當時皇宮中,有謝家的人,有顧家的人,這些人,也許一個都脫不了幹系。”他輕輕地喝了一口茶,目光深冷鋒利,“重傷之仇,皇兄猝死之仇,還有母後……”他輕輕嘆口氣,“總有一天,我會查清這一切的。”
她動了動,卻發現他并沒有放開自己的手,她豁然擡頭,不解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慢慢放開她的手,指尖似有意無意掃過她的手心,如一竄細微的電流,從手心一直竄到心裏。
她臉上有些發燙,立刻坐直,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來,”她咬着唇,思索了一會兒,說道:“當初你找到我來破‘無頭鬼案’,的确是有目的的。”
“是。”他也不隐瞞,“我想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陪我走下去。”他目光深邃,焦灼如火,靜靜地定在她臉上。
她微微垂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緊,說道:“既然,我父親的案子也是京中的案子,牽扯的人也許是高處的權貴,王爺心頭的疑惑也差不多一樣,我當然會陪王爺走下去。”
他目光微微黯然,卻依舊焦灼如初,淡淡的點頭。“如此就好。”
她與他對坐,暖閣之外風清水暖,水面之上,星點蓮葉随水漂流。
“很晚了,去睡吧。”他說道。
“嗯。”她起身,拿起自己的宮燈。他也起身,拿起一只蠟燭,将她的宮燈點燃,說道:“回去的時候小心路。”
“謝王爺。”她說道,随後提着宮燈,慢慢地離開。
她沒有回頭,可身後那盞宮燈氤氲綽約,清風暖送,柳絮滿湖,那盞宮燈映照的光影之中,滿是飛絮,直到她漸漸遠去,光影才慢慢地消失。
也許,在這樣萬籁寂靜的夜之中,才覺天地遼闊,萬物皆寂,所以方才才會覺得對方的存在感那麽的真實和強烈。
其實木梓衿一直便覺得寧無憂是一個不錯的靠山,否則她不會在失去依靠被海捕的時候第一個想到他。
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又可躺下。也許是和寧無憂說了些話,心頭的郁結悄然散去了些,後半夜睡得還不錯。
天未明,屋外已經有下人走動的聲音,她條件反射地醒了過來,窗紗透着青光,青紗帳裏,萬物朦胧綽約,也許是昨晚睡得晚了些,渾身還有些酸痛。剛打算起床,紅袖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紅線,王爺讓你到懿德堂等候。”
“我知道了,謝謝。”她連忙起床,利索地穿好衣服。其實自第一天伺候寧無憂起床之後,她便再也沒去過。因為寧無憂并不需要人伺候。他曾在軍中待過,軍旅之人,何事不能自理?
匆匆忙忙趕到懿德堂,懿德堂籠罩在一片淡然青紗之中,薄薄的霧氣暈染着些許室內的燈光,流光澹澹。
她走到門前,靜靜站立,擡頭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此時是卯時三刻。此時若是換做平常人家,還在被窩裏睡覺,哪裏像皇子王孫文武大臣,早早地就要起床上朝了?
“進來。”屋內傳來寧無憂的聲音。
她推門而進,見他已經換上了朝服,莊重典雅,風華威儀。他見她進去,微微擡了手,她微微一愣,立刻上前,将桌上的蹀躞拿起來,為他系好。其次是九轉玲珑镂空鎏金球形香囊,握在手中沉重,可雕镂精致繁複,祥雲海浪、飛鯉白鶴。她細細地看了看,不曾察覺香囊之中到底有什麽香味。
“我并不喜香。”他見她聞了聞,眉宇間似噙着幾分笑意,淡淡說道。
大成繁榮盛世,故而多大人喜奢貴華麗,所穿所食,所有細節,都可能極盡奢華之能事。可他卻不同,他好像并不把這些盛行之風放在心上,保持着自己獨有的個性。比如穿衣,雖然每一件衣服都價值斐然,可卻自帶一種常人無法模仿和複制的風骨。
層聽說,有欽羨楚王之人,于是模仿他一舉一動,穿衣配飾,無不模仿複制到極致,可最後都是邯鄲學步,讓人笑話。自此之後,便再也無人随意效仿楚王的風骨。
她将那香囊握在手中,還是給他系上。入朝見皇帝,必須隆重慎重,不能馬虎。
為他打點好這些之後,他擡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衣服。她一看,覺得那衣服很眼熟,再看,認出那是宦官的衣服。
“換上。”他說道,“随我入宮。”
“入宮?”她退後幾步,疑惑地看着他,“為什麽?”
“想要查清這京城之中的一切,就必須去接觸京城中的一切。”他目光淡然卻鄭重,燈火之下,凝睇她的目光靜若深淵。
她輕輕咬了咬唇,點點頭,上前抱着那宦官的衣服,打算回去換。
“就在這裏換。”他出聲說道,對她擡手指了指屏風。
她會意,立刻抱着衣服走到屏風之後換衣服。
“快些。”他在外面神色自若不慌不忙的催促,“本王可沒有那麽多時間等你。”
她蹙了蹙眉,隔着屏風瞪了他一眼,所幸這宦官的衣服很簡單,穿起來不費勁,很快她便換好了。
走出屏風時,與他的目光撞上,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間的凝固,随後又移開,說道:“你就這麽入宮?至少把你的臉打理打理。”
她臉上一熱,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塗了黃粉,眼角下垂,八字眉,是一張平淡無奇甚至是有些醜陋的臉,可有些幹燥。她想了想,從懷中拿出他的口脂,用食指沾了些塗在唇上,微微抿了抿唇,讓口脂在唇上暈開。
“嗯,這才有個宦官的樣兒了。”他似乎很滿意,瞧着她輕聲說道。
什麽叫做宦官樣兒?她明知道他話中戲谑,所以怒然開口挑釁地反問:“什麽是宦官樣兒?”
“玉面紅唇,罥眉如黛,身量風流韻致,宜男宜女,雌雄皆可。”他向她走過來,将手伸到她面前。
她咬牙,“我哪兒有王爺說的那麽好?小的反倒覺得王爺風流韻致,宜男宜女。”
他腳步一頓,俯首冷冷的睥着她。
“小的是在誇王爺長得好看。”她立刻堆起笑容,十分誠懇的說道。
他冷笑一聲,也并麽跟她計較,由她扮作的小宦官扶着,向府門外的馬車走去。
她扶着他上了馬車,依舊和他的儀仗隊一起跟在馬車之外,馬車被車夫駕駛得不慢不快,很是平穩,可對于兩條腿走路的人來說,依舊快了,所以一路上,她的腿追着馬車,幾乎要飛起來,直到宮門口時,馬車停下,她才氣喘籲籲地扶着馬車歇息。
可還沒喘口氣,車簾被人掀開了,從裏面伸出一只好看無瑕骨節分明的手來,她立刻扶住,将這手的主人扶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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