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斜風細雨

鳳嬌娘講述完孫婉的故事之後,便開始彈琵琶。

她的技藝果真不錯,娴熟靈動,行雲流水,比孫婉的還要好上幾分。一曲演奏完畢之後,在座的富家子弟又與她閑聊了幾句,她很是耐心的一一回答。

木梓衿卻思索着剛才鳳嬌娘所講的故事,那個和孫婉一起彈奏的男子肯定就是謝璘了。只是謝這個姓,在陳郡本就是大姓,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叫做謝璘的人。

“說到演奏舞樂,驸馬才是我們之中的佼佼者。”有人又将話題轉到驸馬謝瑞軒身上。

寧浚立即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記得,驸馬也是會彈古琴的。”他又朗笑幾聲,拍手道:“那孫婉和那男子琵琶古琴合奏,豔驚四座,可惜我們沒聽到。不如今晚驸馬和鳳嬌娘合奏一曲,也好讓我們見識見識,那到底是什麽樣的神仙舞樂。”

驸馬微微低着頭,十分的謙遜,“賢王殿下說笑了,我已經許久不曾彈琴了,技藝早就生疏了。”

“這個跟吃飯一樣的,鳳嬌娘這麽久沒彈琵琶,不也照樣彈那麽好?”寧浚不依,“驸馬就別謙虛了。”

“既然驸馬不願意,也不要勉強。”謝瑾瑜幫着驸馬打圓場。

驸馬緊緊地握着手中的杯盞,突然一笑,說道:“其實除了古琴之外,我還會琵琶。”他并沒有擡頭,又說道:“我當日聽孫姑娘一曲,也很是憧憬敬仰,不知能不能彈她的琴?”

木梓衿挑眉,孫婉的琴已經被她帶走了。她又看向鳳嬌娘,只覺得鳳嬌娘看驸馬的眼神似乎有些怪異,帶着疑惑和探究,或者是些許驚訝。

聽見驸馬的話,她一愣,連忙歉然地起身行禮,說道:“很不巧,孫婉的琴,我已經燒了。連帶着她的衣物之類的,都當做遺物,讓她帶到地下下去。”

木梓衿松了一口氣,覺得這鳳嬌娘也是個精明的女人。

“既然燒了,那就換別的琴吧,教坊之中還差樂器嗎?”有人說道。

“也好。”鳳嬌娘起身出大廳去為驸馬選樂器。

木梓衿坐得腿麻,也起身對寧浚說道:“我出去透透氣。”

走出正廳,見鳳嬌娘慢慢地走在前面,吩咐小厮去樂器,只是之後,便聽她小聲的念佛,“阿彌陀佛,不會是我看錯了吧?怎麽長得那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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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那麽像?”木梓衿開口問道。

鳳嬌娘吓了一跳,豁然轉過身來看着她,眼中還殘存着驚悸,見到是木梓衿,她連連拍了拍胸口,“是紅線姑娘啊,你剛才可把我給吓壞了。”

“不好意思啊。”木梓衿笑着道歉,“剛才看你似乎有心事,難道是與孫婉有關?”她狀似關心地問道。

鳳嬌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又嘆口氣,“能不傷懷嗎?孫婉也算是我的侄女。我這幾日總是做惡夢,夢到她娘親來質問我為何沒有照顧好孫婉。”她深吸一口氣,悲切地看着木梓衿,“紅線姑娘,既然王爺讓你和刑部一同查案,那孫婉的案子,就是你來查了?”

“我只是協助。”木梓衿說道。

“總之請你一定要找出真兇。”鳳嬌娘恨恨都說道,“那害死孫婉的人不得好死!”

“我剛才見你臉色有些差,難道是有心事?”木梓衿不死心,仍舊想問她剛才的問題。

“是——是啊。”鳳嬌娘摸了摸自己的臉,“剛才彈琴太投入了。多年不彈,彈起來覺得費勁。讓紅線姑娘見笑了。”

“鳳姑姑,你沒有說實話。”木梓衿定定都看着她,目光如鐵釘,帶着攝人的氣魄。

那眼神看得鳳嬌娘有些心虛,她連忙微微低頭。想要躲避這個問題,卻又聽木梓衿問道:“你剛才說,誰像誰?”

“我,”鳳嬌娘蹙了蹙眉,“我是覺得,剛才在筵席上看到一個人,有點像我以前見過的故人。但是人家是那麽高高在上的,而我認識的那個人卻只是一個寒門子弟,兩人相差那麽多,一定是我看錯了。”

“是嗎?”木梓衿疑惑,“你真的看清楚了嗎?”

“就是沒看清楚啊。”鳳嬌娘說道,“要不然我就認出來了。”

“那你說的人是誰呢?”

鳳嬌娘剛要回答她,忽而聽到大廳門口有人喊:“鳳姑姑,王爺催您呢,讓您快點把琴拿過去。”

她對木梓衿笑了笑,與她擦身離開,“馬上就來了。”

木梓衿只好又回到筵席之中,原本想再觀察鳳嬌娘所說的人到底是誰,可鳳嬌娘被灌了幾杯酒之後,借着“不勝酒力”便被人扶下去了。接下來,筵席也是到了尾聲,各家子弟紛紛告辭離去,木梓衿也只好先回王府。

原本打算與寧浚同路,讓他帶自己一段。可寧浚喝得大醉,被自己的下人帶走。那下人也不認識木梓衿的,趕着馬車便走了。

走出教坊,才發現外面吓着傾盆大雨,雨幕厚重重重,将街對面的燈掩映其中,模糊暗淡了燈光。一排排燈火在風雨之中搖曳,有的甚至直接被雨水澆滅。

風雨呼嘯之中,曲終人散,行人紛紛消失在夜色的雨幕之中。

木梓衿在教坊門口駐足,不敢冒着這麽大的雨趕路。只好先躲在屋檐下躲雨。

夜色寧靜,只聽見雨聲淅淅瀝瀝,以及打更冗沉的更鼓聲,還有軍巡房巡邏的腳步聲,只将這夜色襯托得更加的寂靜空遼。

原來,這夜色大雨籠罩下的京城,與宜水鎮似乎是沒有區別的。

同樣的雨打青瓦之聲,同樣的雨水淅瀝,同樣的安靜與黑暗。

自她入京以來,其實很不習慣這京城。

她懷念宜水鎮。

那溫軟的流水。

矮小青瓦青磚的房屋。

安靜的,雞犬相聞的房舍。

窄窄的,卻滿是熟人的街道。

還有郊外連綿的小山。

而京城,氣勢磅礴,巍峨雄偉,奢華绮麗,連夜色也與宜水鎮不一樣。

所以在很多個夜晚之中,其實她是難以入眠的。因為到了夜裏,夜深人靜、萬籁俱寂的時候,她就會無比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身在異鄉,自己寄人籬下,自己正如漂泊的蓬蒿一般,無根無依。

所以她是不喜歡京城的。

瓦當上滴下來的雨水很是密集,很是冰冷,滴落在地上濺到她身上,她避無可避,只好靜靜地等待雨停。可是京城有定,二更之後任何人不得在街道上行走。她的心又急迫起來,只恨這雨為何要下這麽久,這麽大!

不遠處二更的更鼓已經敲過,要是再不離開,她就要被軍巡房的人給帶走了。心急之下,狠了狠心,幹脆沖了出去,冒着雨往楚王府的方向跑。

一路上只聽見自己腳步踏得地上積水嘩嘩作響。

雨水糊住住眼睛,她擡手一抹,停下來喘氣。突然間到街頭似乎有一人撐着傘,向她走過來。那傘如雪花,平穩飄來,夜色下,青竹傘柄筆直潤亮。握住那傘的人也氣定神閑。

她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可那人分明很真實而且離她越來越近。

她趕緊向他跑過去,還不敢相信的喊了聲:“王爺?”

“嗯。”寧無憂淡淡地應答着,雨水落在傘上,珠落一般跳躍靈動,淅淅瀝瀝。

他目光落在她濕透的身上,發絲淩亂,還滴着水。衣服因為濕透,緊貼身軀,因為奔跑,胸口微微起伏,那衣料之下,并不起伏洶湧的曲線此時也變得玲珑起來。

他目光往上移,說道:“你這衣服是王府中為侍女新近的料子,淋壞了讓人心疼。”說着,便将傘移到她的頭頂,遮住風雨。

她有些氣絕,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王爺,你不覺得我被雨淋了,也挺讓人心疼的嗎?”

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她只好追上。

夜幕之中,他撐住的雨傘不自覺往她身上傾斜。雨水順着傘落下,低落在他肩頭。

不遠處便是停放的馬車,她很是殷勤地接過他手中的傘,說道:“王爺,上馬車吧。”

他卻沒将傘給她,只是冷聲道:“你那麽矮,給我撐傘是想故意用傘打我的頭嗎?”

哪能呢?她咬牙,只好放開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上車。”他冷聲命令,還順便收了傘。

她立刻爬上車,與往常一樣靠着車門坐好。

随後他掀起車簾上來,看她堵在門口,蹙了蹙眉,說道:“進去些,擋着本王的路了。”

她咬牙,看了看自己渾身淌水的衣服,又不敢直面他的淫威,只好慢慢地往裏面爬了爬。

他走進馬車,車夫立即駕駛馬車平穩前行。

馬車之內熏有暖爐,溫暖旖旎,她渾身又冷又濕,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一張柔軟的毛毯扔在了她的臉上,她立刻拿下來。也知道這是寧無憂給她擦水的,立刻将自己裹在裏面,将身上的水擦幹淨。

“王爺。”她将身上的水擦幹之後,擡頭看着他。

他只是“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我有一個大發現。”她說道。

“什麽發現?”

“鳳嬌娘,見過孫婉要尋的那個人。也就是謝璘。”她得意地說道,為自己這個大發現。

“嗯?”他蹙眉,“那為什麽不問清楚?”

“她似乎有所顧忌,有所隐瞞。”她想了想,說道:“也許她覺得,那個人如今的地位不是她能夠質疑的,為了避免禍端,所以選擇沉默不知情。”

“她這麽做也是對的。”他說道,“目前,她還不能丢了性命。若是她懷疑的是筵席上的某人,那麽她可能危險了。”寧無憂蹙了蹙眉,說道:“我會讓人暗中保護她的安全。”

“嗯。”她點點頭,“若是那人按捺不住讓人去殺鳳嬌娘,說不定我們還可以順藤摸瓜。”

“就怕對方也有這個心思,反而按兵不動。”他眯了眯眼,看着她。

“總之有發現也是好事。”她說道。

馬車緩緩駛入王府,她先下車,想要撐傘自己回房,他卻先一步撐起傘來,說道:“只有這麽一把傘,我送你回去。”

她只好與他一同回房,春雨闌珊,游廊中燈火搖曳,漣漣火光帶着雨的水痕,溫柔姍姍。

她走在他的傘下,一個沒有風雨的小天地之中。突然之間覺得,自己也不是無依無靠,漂泊不定。

彼時,下雨天,會有爹爹為她送傘撐傘,此時,有王爺為她送傘撐傘,似乎也并不錯。

她心中溫柔蕩漾出層層暖流,忍不住向他靠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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