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二天，尹曉波終于安排出一個上午的時間，陪着陸雲開一行參觀飛龍科技的工廠和實驗室，介向大家介紹他的研發團隊。

陸雲開對飛龍科技的研發項目興趣一般，但是卻非常看重它的研發團隊。

尹曉波和他的兩位同學都是美國頂級大學畢業，在最前沿的項目裏待過，對于一高科技企業來說，這是絕佳的故事材料。

在融資領域，很多人信奉拿到投資的關鍵是講好企業故事，陸雲開甲方做的熟，知道什麽樣的故事最能吸引人。

可即使如此認可，當談到投資的時候，他的态度卻突然模棱兩可起來。

葉曉棠摸不準他的意思，只能在他和尹曉波之間盡力平衡，保證各種可能性的存在。

直到上了飛機，陸雲開才告訴葉曉棠他的真實想法，他想收購飛龍科技，取得絕對控制權。

“我一直在尋找這樣的項目，這次你幫了我大忙。”陸雲開對葉曉棠說，對着重要工作，他們之間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緒都被暫時放到了一邊。

回程他們同坐頭等艙，上了飛機一直在小聲商談，陶歡坐在過道另一邊的位置上，随時準備着提供各種文件。

“我還以為你對景泰的新能源項目不關心。”葉曉棠說，她當初是抱着試試看的态度對他提議，他本來也沒表示出多大熱情，昨天還想中途返回，可今天态度又突然激進，令她非常不解。

陸雲開想了想，終于以只有他和葉曉棠能聽到的聲音坦白了他想收購的個人理由。

原來是因為景泰的新能源項目不停的從他的投資部要錢，打亂他許多計劃；而一旦收購飛龍科技，他就可以以研發為由頭，介入新能源項目，進而接管。

至于接管之後，自然是按照他的做事方式來，對項目進行再包裝，然後拿出去融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耗費集團公司其他産業的利潤金。

“其實景泰的項目現在也可以拿出來融資，為什麽不做？”葉曉棠同樣小聲問道。

“因為有人還在做夢。”陸雲開說。

葉曉棠“嗯”了一聲，沒再就景泰的問題深究下去，陸雲開已經說得夠多。他在公司的位置，他跟父親的矛盾，他個人的野心，他都不怕告訴她。

Advertisement

接着他們就收購飛龍科技的計劃做了分工，收購的具體程序由陸雲開的人來做，而葉曉棠主要負責說服尹曉波接受收購。

“我讓陶歡給你計工時，你的報酬會從項目費用裏出。”陸雲開說。

葉曉棠笑說，“從什麽時候開始計時？”

陸雲開一愣，“你想從什麽時候開始？”

“我想，要不然這次就算了。有下次再說。”

陸雲開立即明白了她在想什麽，他說，“好，我接受。”

飛機從常州落地北京，葉曉棠先回公司。果然同事間都在傳她和魏家齊被舉報的事兒。

薛琪搜集了各種流言版本，通過郵件一一與她分享，最離譜的是說她跟魏家齊其實是一對兒，令她簡直哭笑不得。

孫寧在樓上徐群的辦公室開會，葉曉棠等到晚上九點多，才總算在電梯間見到他的身影。

葉曉棠連忙從辦公座位上起來，跑上去叫：“孫總！”

孫寧點頭，腳步沒停，但顯然也不像昨天在電話裏那麽生氣。

葉曉棠跟孫寧進了辦公室，門剛關上，就聽他說道：“魏家齊那邊紀委查到實據了，協助企業給證監會的官員行賄，剛好那個官兒最近又正在被查。”

葉曉棠想高晉果然是找到了最好的方法來弄死魏家齊。

“我和徐總壓力很大。本來你那件事讓紀委查一查，找不到實據也就過去了，但是現在兩件事加一起，不可能只處理魏家齊，不處理你。”

孫寧走到辦公桌前，人還沒坐下，又抛出一句要命的話。

“怎麽處理？”葉曉棠不由得緊張起來。

“魏家齊被勸退勢在必行。”孫寧說道，“你，罰兩個月基本工資。”

塵埃落定，葉曉棠心情瞬間放松。

事實上，她并沒有做錯事，本不該接受任何懲罰。可有些事情，形勢在那兒，對錯根本不重要。

她知道這樣的結果也是孫寧擔着幹系從徐群那裏幫她争取回來的。她沒什麽可埋怨的。

“謝謝孫總！”葉曉棠誠心道。

“還有。”孫寧語氣有些猶豫，“集團會派個副職到投行部來，你應該聽說過那個人，董事長辦公室的丁楚。”

葉曉棠意外，丁楚是搞行政的，居然被派來投行部任副職，不用問也知道是來分權的。

一直以來，孫寧作為集團中層幹部中的翹楚，都是備受矚目，再加上今年投行市場實在太好，眼紅他的人越來越多。

他平時做事已是極力謹慎，再沒想到這次會一下子出了兩封舉報信，別人自然找到借口，派了副職來牽制他。

這件事情起因難以說清，但葉曉棠依舊是直接動因之一，她難免內疚，說：“對不起，孫總。”

孫寧擺手，“丁楚下周上任，可能會給你們帶來一些不便，到時候克制點，別再惹麻煩。”

“知道了。”葉曉棠說。

舉報信風波過去，葉曉棠先去了一趟武漢，寧四維這幾天給她打過電話，怕因為她個人問題影響到項目進展，她必須得到現場，讓他去除疑心。

她在武漢待了一天，先是與寧四維吃了一頓商務午餐，期間詳細告訴了他項目進展，以示她一直在跟進，從未放松過。

他多少還是有些不滿，但也理解她事業正在上升期，不可能長時間固定在一個項目上不動。

接着她又與項目組開會，對階段工作進行總結，再次明确各人分工和接下來的時間表。

第二天一早她趕去機場，是按照先前與陸雲開的約定，去常州與尹曉波再次商談。

“曉棠姐，真的謝謝你讓我參與這次項目，我家人和朋友最近都說我變了。”楊希堅持要送葉曉棠去機場，特意從樸維借了一輛車過來，她自己擔任司機。

“是你自己努力。”葉曉棠說，因她不在項目上，所以之前讓楊希每天寫工作簡報給她。

頭幾天，她還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沒有重點，想到哪兒寫到哪兒。葉曉棠特意花了時間給她修改，同時告訴她如何突出主次。

楊希學的也快，開始還是照葫蘆畫瓢，後來明白了簡報要寫好，還是得在工作中真正去做。漸漸的知道管事兒了，責任心也上來，整個人自信心大增。

“曉棠姐，以後你的項目能都帶上我嗎？”在機場要告別時，楊希說出自己的請求。

“先把這個項目做好。”葉曉棠沒急着給她承諾。

從武漢到常州沒有直達航班，葉曉棠先到上海，接着乘坐火車到達常州，從火車站叫了車，直奔飛龍科技在郊外的廠區。

一路奔波，等到達目的地，已接近晚飯時分。她來之前只跟尹曉波打過招呼，說明是私人到訪。

“聽說你很喜歡我們這裏，該不會是想轉行吧？”尹曉波着白大褂，腳上趿拉着一雙黑布鞋，頭發依舊像雞窩。

他帶着葉曉棠穿過實驗室機房，進入他的辦公室。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專心致志的工作，并沒有人搭理他們。

葉曉棠确實喜歡這種環境，沒有他們國企裏的那些繁文缛節。不過她說：“要轉行的話，我可能會去巧克力工廠。”

尹曉波笑了一聲，進到他的辦公室，他也不坐下來，反倒是翻箱倒櫃，倒騰半天，終于在一個抽屜裏找到一盒巧克力。

他撕開巧克力外包裝，打開盒子遞到她面前。

葉曉棠當然不客氣，拿了一顆塞到嘴裏，覺得不夠，立即又拿了第二顆。

尹曉波等她吃完，看着她說：“能量補充完了，現在說事兒吧。”

葉曉棠知道這事兒沒得繞圈子，直接說道：“景泰陸總想收購飛龍科技，主要是你的研發團隊。”

尹曉波一愣，臉色瞬間拉了下來，他指着機房大門說：“那裏是門口，巧克力送你了。”

葉曉棠早知會有這樣的結果，她說：“尹博士，我還沒吃晚飯，巧克力填不飽肚子。”

尹曉波在他的計算機臺子上翻騰半天，找到一張工作卡，遞給她說：“食堂你知道在哪裏，吃完把卡留給門衛。”

葉曉棠笑，知道尹曉波對她的印象并沒有因為收購的提議變壞，她心裏頓時有了底。

她一手接過卡，一手拿上巧克力，雙手舉着晃了晃說：“謝謝啦！”

“不客氣！”尹曉波有些咬牙切齒。

葉曉棠本沒想要在飛龍科技的食堂吃飯，可是走出實驗室，發現工人們陸續的往食堂裏走，她突然又發現，其實這是一次絕佳的調研機會。

她拿着卡走進食堂，穿着藍色工作服的男女工人們正排隊打飯。

葉曉棠看了看各個窗口菜單，發現工廠裏的夥食居然還不錯，證明尹曉波果然不是那種刻薄的資本家。

她站到了菜單上有糖醋魚那一排隊伍後面，打了一份魚，兩份素材和一碗米飯，花了15塊錢。

她端着盤子四周看了看，走到三個中年女工坐的位置前面說：“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可以可以！坐吧！”三人熱情招呼她。

“姑娘，你是我們尹總新來的秘書？”三位女工中看着最活潑的那位問葉曉棠。

葉曉棠剛才進來時，工人們看着她已經指指點點了很久，當然因為她是陌生臉孔，而且從裝扮上看，既不像工人，也不像研究人員，穿着套裝的樣子倒是有點像女秘書。

葉曉棠想秘書這個身份太适合她調研的需求，她立即說：“我來實習，還沒定下來。就是不知道工作辛苦不辛苦。”

“做秘書有什麽辛苦的！又不是像我們這樣下車間的工人。”三人異口同聲說道。

“可是一個月工資只有三千多，可能不夠花。”一般工廠裏的工人工資，自然也是葉曉棠時常會接觸到的資料。

“一個月三千多還不夠花！那你讓我們這些每月只拿一千八的怎麽辦！”

“一千八？我不是聽說有兩千五？”葉曉棠是真的驚訝。

“兩千五那是去年，今年從一月起就只發一千八。那七百說是之後補。我看八成是補不上來。”

說到工資，三個女工顧不上葉曉棠，開始密集的讨論起來，一面猜那缺的錢能不能補上來，一面又說尹曉波不知道在搞什麽，不去找生意，天天在實驗室瞎搗鼓。

葉曉棠不知道三個女工的話到底有多大的代表性，借着二次打飯的機會，又多搭讪了幾個人，套出來的都是他們的工資數額以及對尹曉波的印象。

事實證明，飛龍科技果然最近一年都在克扣工人工資。葉曉棠知道很多加工企業都有這樣的狀況，淡季時克扣工人工資，等到旺季再補上。

但電池行業，淡季旺季并不明顯，飛龍科技居然也要克扣工人工資，可見他們确實缺錢。

而且工人們顯然不滿意尹曉波只是做研究，而不去想着怎麽把産品賣出去。看來這位尹博士的日子是真的不大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