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驚鴻
玉安閣旁的梅香苑中,屋裏暖氣融融,女子倚在暖榻邊小憩,驀地,她睜大了眼睛,仿佛從夢中驚醒。
沈如月輕輕喘息了兩口,坐起身心神不寧的望着窗外,透過半透明的窗紙可以看到外面晴光映雪,天氣分外的好,她想起女眷們都去東山的慈恩寺了。
她近日都沒有睡好身子懶散,也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姑娘,休息好了嗎?”一個紅衣丫鬟探頭看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卷軸。
沈如月點頭,叫她進來。
丫鬟将手中的卷軸遞到她跟前,道:“這是夫人臨走前讓奴婢交給姑娘的,夫人說晉安陳家的老夫人同她提了幾次了,這裏是陳公子的畫像,請姑娘看看。”
沈如月拿着卷軸的手,驀地如同燙到似的,那卷軸倏然滾落在地上。
丫鬟連忙去将卷軸撿起來,驚詫的問:“姑娘身體還好吧?若是不舒服,奴婢這就去叫大夫過來看看。”
沈如月沉了沉眼眸,心裏嘆了一口氣,彎腰将地上的卷軸撿了起來,緩緩打開,只見畫上的公子眉目清俊天然貴氣,的确是個不錯的男子,只是比起那人來……
她想起她方才做的夢,她又夢見了小時候的事情。她小他五歲,她開始上學堂時,他已經是風度翩翩的俊美少年了。
她記得那時她八歲,一個人鑽進小祠堂裏玩耍,不知怎的祠堂發了火。火光熊熊,一下子形成了燎燃之勢,并沒有人知道她被困在祠堂裏,祠堂的木門被燒毀倒了下來,擋住了她逃出去的路,她害怕極了,拼命的叫喊,卻沒有人聽到她的聲音。外面的人只顧着救火,根本不知道她還在裏面。
就在她絕望之時,突然一個少年踏着火光破門而入,闖了進來,将一頂打濕的鬥篷裹住兩人,将她背在了背上,從一片火海中闖了出去。
頭頂帶火的木頭落下來,她看到他伸手擋了一下,他的袖子被燎破了,手臂上也被燒傷了一大塊,那傷口很久才好。
方才她夢見那帶火的木頭落在頭頂的情景,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戴上了面具,以至于她對他的樣子都快有些模糊了。
直到去年,桃花開的正好,她在後園水池邊散步,擡頭時,一人身着白衣在桃樹下舞劍,粉色的花瓣紛飛,飄飄灑灑宛若花雨。他在畫下,舞起銀劍時,宛若谪仙。
她看的呆住,不經意間,他一回頭,系面具的帶子突然斷了,面具滑落,微風吹拂着他烏黑的額發,桃花瓣輕輕落在他肩頭,那張臉……她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時看到他真容時的驚豔。
少年時他的模樣已經模糊,如今的驚鴻一瞥卻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中。
她不敢走出去,悄悄躲進了樹叢中,直看到他重新戴上面具,舞完劍離開才走出來。
至此……看到他時,她便時常手腳慌亂,可是沒見他時,她又想看到他。每次他出門辦事,回來時她便會特地炖湯給他送過去。只可惜,他只在頭一次接了她的湯,後來便沒有再收了。
丫鬟銀鈴見沈如月看着畫軸發呆,不由得笑問道:“姑娘覺得這位陳公子還不錯吧?若是有意,便跟夫人說,這門婚事必定能成的。”
沈如月驀地回過神,臉色一冷,将手裏的畫軸塞到她的懷中:“去跟母親說,我還想多陪她一陣子。”
銀鈴見她臉色變化如此之快,也不曉得她心裏在想什麽,只得接了畫軸出去。
臨出去前,卻聽到姑娘在身後問了一句:“他們去慈恩寺,大公子沒去吧?”
銀鈴一愣,回頭道:“去廟裏這些事情,大公子素來都不參與的。昨兒我也跟過去看了一眼,并沒有看見大公子的人。”
沈如月聽了,眼眸微轉,點了點頭。
等銀鈴走了之後,她起身到鏡前理了理妝容,又将抽屜裏的粉紅珠釵斜插在發髻上,披了一件白狐披風,這才走出門去。
她拎着一個食盒踏着白雪,直往光華軒而來。
明月開了門,她心中一喜,明月是他親随,既然他在,大哥應該是在的吧。
“大哥在吧?”沈如月眼底露出幾分笑意。
明月搖頭:“四姑娘真不巧,我們公子今兒正好出去了。”
沈如月一怔,“可是你……”
明月解釋道:“今日公子說自個獨自出去辦事,留了我們兩個在家裏歇着。至于他去了哪裏要辦什麽事,我們還真不知道。”
沈如月還真沒想到會是這樣,不由得失望的“哦”了一聲。
她将手裏的食盒塞給明月,明月忙道:“姑娘不必如此,我們院子裏都有的,再說公子也不在呀。”
“你和清風兩個人吃吧。”沈如月塞了食盒,便也懶得再拿回來,轉身失落的離開了。
明月看看手裏的食盒,撓了撓頭,心道,四姑娘和公子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一個殷勤的送東西,一個卻總也不收,這倒叫他們這些下人夾在中間為難了。
将近中午的時候,洛梨一行人馬已經到了慈恩寺。馬車不能上山,都停在了山下,又找了暖轎和擔夫将人和物件統統擡上了山。
慈恩寺門大開,主持和衆僧侶都在寺門口迎接。
禪房早已備好,洛梨阿元和淩波照樣三個人得了一個房間,禪房裏頭是一個通鋪的暖炕,睡三四個人綽綽有餘。
稍作歇息整頓,寺廟裏便給衆人上了齋飯,吃了齋房,洛梨帶着阿元先随老太太在廟裏拜佛,到了下午,大人們去主持房裏聽禪,小輩們便能自在的到處玩看了。
阿元早已按耐不住,一聽解放了,便如同脫缰的野馬一般奔出了寺門外。
外間雪天初晴,陽光照在半山上,一片雪色映着金色陽光,又有蒼翠松柏青竹,分外的好看。
因為下雪初晴,山上又有冰,雖然風景好山路卻不好走,跟來的嬷嬷們照看着姑娘們,特地叮囑就在寺廟前後的園子看看,不能走遠了。
洛梨聽淩波說,寺廟前面不遠處爬上一個小山坡便有一片極大的梅園,在寺廟門口他們亦能聞到梅園飄來的香氣,兩個人都心生向往,帶着阿元一同往梅園去了。
窦青岚陪着盛棠兩人一起站在寺廟門口,見洛梨和淩波往前走去,盛棠問:“她們是打算去哪兒?”
窦青岚曾經來過,所以知道:“前面不遠有個梅園,梅園裏頭還有個陶然亭,紅色的八角亭子,在那邊風景倒是不錯的,梅花也開的極好。”
盛棠不由得來了興致:“那我們也去吧。”
窦青岚蹙眉看着洛梨的背影,嫌惡道:“偏生要碰着她呢。”
盛棠微微笑道:“怕什麽,她看她的,我們看我們的,礙不着。”
聽她這麽說,窦青岚只得陪她走一遭。此刻沈曦在陪着老太太聽禪,表哥不在,坐在廟裏也是無聊,還不如去看梅花。
洛梨牽着阿元走的很小心,好在山上氣溫低,雖然出太陽,雪沒化多少,倒也算是好走。
越靠近,梅花的香氣愈發濃郁,洛梨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沁人心脾。她踮着腳擡眼望去,只見遠處綻着潔白花朵的褐色梅枝伸出了一個籬笆,宛如一幅名畫,那兒大約就是梅園了。
這片刻功夫,洛梨一回頭,卻不見了阿元。
沈淩波在前面五六步的地方,洛梨急了,叫道:“淩波,阿元不見了!”
沈淩波回頭一愣:“他不是在你身邊的嗎?怎會不見?”
洛梨這一驚非同小可,方才她周遭沒有一個人影子,阿元怎麽會不見了?
“阿元!”她叫起來,一路往回找去。
聽到洛梨的聲音,窦青岚急忙拉着盛棠躲在一旁的樹叢裏。
“她在找她弟弟?”盛棠疑惑極了,方才明明看到那孩子是在她身側的。
窦青岚心中驚疑不定,她好像看到了一個影子,難道是那影子帶走了那個孩子?
“不對!這件事不對勁!”這麽冷的天,洛梨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就連背心都打濕了。
阿元一個孩子,消失不可能沒有聲音。來去也就這條小路,他不可能自己跑了?難道被人劫持了?
洛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阿元怎麽會不見了。
“老天!”她捂着臉,真的快要急哭了,“阿元,你到底在哪兒?”他是這世上她唯一的至親,倘若他出什麽事,她該怎麽辦?
沈淩波急急的趕過來,卻在雪地裏摔了一跤,不巧的是正好崴了腳,沒辦法幫洛梨找人。
她急道:“或許是滑到旁邊的山坡下去了,我方才看到路邊有個斜坡呢。”
洛梨聽了急忙去斜坡那兒找,斜坡在一片枯竹背後,洛梨鑽到枯竹後,淩波便看不到她的影子。
洛梨在斜坡邊探看,下面亂石嶙峋的看不到底,她探頭看了半晌也不知道阿元是不是真的滾落下去。
正在着急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背後一個力道,腳下順着雪地往下滑去……
“啊——”
盛棠震驚的看着伸出右手的女孩,“你……你……”
窦青岚轉眼看她,陰冷刻毒的道:“盛姑娘不會說出去的吧?”
誰讓她正好站在距離她們不遠的位置,誰讓她将一個後背毫無防備的留給了她?她只是順手而已。她不是想去看看她弟弟是不是滾下去了嗎?她只是幫幫她而已。
盛棠張了嘴,吞了一口唾沫,攥了攥五指,搖了搖頭。倘若她說出去,她能逃得了幹系嗎?何況,她打心底也希望那個丫頭消失。她只顧着找她的弟弟,并沒有回頭,也就沒有看到她們不是嗎?此刻,她的心底竟浮起了一絲慶幸。
“走,悄悄的。”盛棠拉着窦青岚的手,兩人相攜從路邊的林子裏悄悄的離去。此刻,她們再也沒有心思去看什麽梅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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