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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璃視線落在了門口。

在看到尋子車的剎那,他就已猜出那些站在門口的人是什麽人,自然也就知曉他們是為何而來了。

這種事情在他們刑警隊出現的頻率極高,每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次。起初他或許還會好心的給他們答疑解惑一下,但久而久之,心早就變得麻木,對于這些人這些事,別說是他了,就連手底下新來的實習警察,都懶得去理會。

可那挂在他身上,死活不松手的騙子記者,竟然樂此不疲的幫着這些人來搗亂。

無知,果然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所以,在季璃對蘇言這個人作出的評價中,有很長一段時間維持着——以怨報德,忘恩負義,小騙子,無知人類,不知死活又好奇心極強的神奇物種。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被她連拖帶拽的,站到了大家的門前。

“松手,可以了吧？”

聲音依舊冷冷的,蘇言仍舊大着膽子抱着:“松了你就跑了。”

季璃冷笑一聲:“我若想跑,憑你能攔得住？”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季璃無論是從身材,從力量,從體能各方面,都不是她能敵得過的。蘇言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仗着自己厲害就欺負人,可恥。”

季璃對她的評價又多了一條——不可理喻。這種人說理是說不通的,季璃手臂用力,輕而易舉的掙脫了她的禁锢,蘇言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只覺雙手一痛,已經被他反手全按在身後。

蘇言瞧着他一臉挑釁的笑:“沒人教過你,技不如人就……閉嘴。”

一句話,氣的蘇言直想爆粗口。當然,粗口還沒爆出來,就聽鞠文慧她們笑了笑,目光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徘徊了下,道:“小蘇,這麽快就有男朋友了？”

蘇言和季璃都是一愣,他們之間的“殊死”較量,看在外人眼裏,怎麽就變成親密互動了？

頃刻間,季璃像觸電一般松了手。

而蘇言也像遠離病毒細菌一般,趕緊站出了兩步遠,還解釋了句:“我眼睛瞎了,才會瞧上他。”

季璃聲音淡淡,卻透着一股子的堅定:“放心,我眼睛瞎了,都瞧不上你。”

“……”怒火轟的一聲迅速燎遍了蘇言身體內的每個角落,她開始撸胳膊挽袖子,準備好好拯救一下季璃的三觀。

見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鞠文慧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弄錯了,趕緊賠着笑上前攔下蘇言:“抱歉,是我沒弄清楚的亂說,小蘇你別激動,是我的錯。”

蘇言被她這麽一攔,頭腦冷靜了下,狠狠的瞪了季璃一眼,走到了一邊去:“他是刑警隊隊長,案子就是他們破的,有什麽事直接跟他說就行了。”

市局門邊上,全是超過十年,長勢不錯的垂柳。她随手折下一截柳枝,把上面的葉子當成是季璃,一片一片的揪下來,每揪一片就罵上一句,罵人的話是變着花樣,完全不重複。

雖然聲音不大,但季璃做刑警多年,體能與耳力皆是驚人。所以在鞠文慧絮絮叨叨的一大堆廢話裏,還夾雜着蘇言罵人的聲音。

“混蛋,流氓,不要臉,醜八怪……”

生平第一次,面對的不是歹徒,可季璃心中升起了一股想要掐死人的沖動。目光掃過去,只見那根柳條葉子已經被揪的精光,蘇言正蹲在地上,拿着柳枝畫着圈圈,柳枝在圈裏劃動了幾下,看那劃動的筆畫,不用猜也是他的名字。

寫好之後,蘇言拿着柳條在圈裏一下又一下戳着。

季璃只覺好笑,腦海裏瞬間蹦出了兩個字——幼稚。

“季隊長,那些孩子們我們可以見見嗎？”鞠文慧最後一句話,終于問到了重點。

季璃将注意力從蘇言的身上收回,眼前這些人的期盼熱情絲毫沒有感染到他:“不能,孩子已經被送往市兒童福利院,你們可以就近抽血樣化驗DNA,警方會錄入系統後與這些孩子進行比對,只要數據匹配,孩子你們就可以帶回了。”

“我們會照着做的,”鞠文慧和其他父母一齊點頭,而後沉默了一陣,問道,“所抓獲的那些罪犯,是不是慣犯？他們以前有沒有做過這種畜生不如的事？被他們拐走賣掉的孩子,能不能找到？”

“機密,無可奉告。”

季璃冷冰冰,不帶一絲情緒的話,就像一盆涼水一樣,兜頭澆在了鞠文慧的身上,将她燃起的所有希望的火光,瞬間澆滅。

鞠文慧眼眶一紅,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畢竟失望次數太多,她都已經習慣了。所以,她還是笑着伸出雙手,握上了季璃垂在身側的手,情緒有些激動:“不管能不能找到我們的孩子,我們都要謝謝您,是您解救了這些孩子,救贖了他們的父母,是您幫那些家庭又找回了幸福,如果這世上所有人都像您一樣……”

鞠文慧哽咽着,聲音有些喑啞,情緒十分激動:“都像您一樣,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一定會被找回來,一定會。”

同情這兩個字,早在多年刑警生涯中,消失在了季璃的生命中。可今日看着眼前這身形伛偻的婦人,感受着她顫抖的雙手,季璃的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皺,薄唇動了動,但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謝謝您,真的……太謝謝您了。”

蘇言在一旁有些聽不下去了,鞠阿姨哭成這樣,他不安慰一下就算了,還無動于衷的杵在那裏,整個一冷血動物。她把手上已經只剩光杆的柳條一扔,走過去扶住鞠文慧,輕聲道:“阿姨,人民警察為人民,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您不用謝他,”頓了頓,蘇言從包裏摸出一張紙巾,仔細的給她擦着臉,“您也別哭了,眼睛哭花了等找到您兒子,該看不清他了。現在,咱們就先去抽血做DNA化驗,好不好？”

正午的陽光,正透過絲絲蔓蔓的柳條,一道道投射到蘇言的臉上,身上。垂在肩膀的柔順黑發滑到了胸口,她微彎着身子,動作輕柔的撫摸着鞠文慧的後背,眼裏滿是心疼,唇角卻還挂着安撫人心的微笑,聲音一如春風般溫柔熨帖。

有那麽一瞬,季璃覺得她這模樣有些晃眼。可也只是一瞬,畢竟正午的陽光太足了些。

“小蘇,”鞠文慧平靜了一會兒,才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多虧了有你,要是沒有你,阿姨都不知道怎麽辦了。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阿姨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蘇言記者生涯的四年中,除了拍案子以外,替百姓出頭解困的事兒也沒少做,若是所有的謝謝能積攢的話,怕是也能圍地球十圈八圈了。所以,謝謝這兩個字對她來說,聽着心暖就好,其他的無關緊要了。

“阿姨要是真的想謝我,以後就別怕麻煩我,畢竟我們做記者的,最不怕的就是麻煩。”

一句話,尋子車上的人全都彎了唇角,笑了。而站在距她兩步開外的季璃,聽了這句話後,意味深長的瞅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直到許久以後,蘇言才知曉那意味深長之中的意味,居然是——

你當然不怕麻煩,因為你本人就已經夠麻煩了!

**

好不容易熬到了雙休日,蘇言本打算老老實實的在家窩上兩天,可這計劃卻被表妹林珊的一個電話,徹底摧毀了。

林珊闌尾炎手術那晚,她趕到醫院陪了她一宿,第二天姑姑就從老家趕來,陪在醫院照顧她。蘇言平日裏工作忙,也只有下了班的時候,才能去醫院看她一會。

幾天前,林珊手術刀口愈合已經出了院,回到了學校宿舍。

蘇言是中午趕到A大的,下了公交車,就見林珊坐在公交車站的座椅上,等着她。

“A大也是我母校,又不會走丢,你特意在這裏等我做什麽。”蘇言見到她,走過去輕笑道。

林珊與蘇言長得并不像。蘇言個子高,身材也不錯,長發總喜歡閑閑的披在肩膀上,額上還留了一些斜劉海。乍一看去覺得她這人溫婉的不像話,可仔細一看……由于每日在外面跑采訪,皮膚被曬的黑了一些,眉目精致,但眼睛總是透着一股子說不清的靈動狡黠,好像眼珠子一轉,就能蹦出一大堆的壞主意。漂亮的唇總是習慣性的彎出個弧度,只是這弧度的含義卻是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她此刻嘴上在笑,心裏在打着什麽算盤。

總之細看蘇言,她渾身上下會透着一股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而林珊就不同了,她喜歡幹淨利落,總是将長發高高的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瑩白的臉龐,整個人的喜怒哀樂全都寫滿在了這張臉上,完全不用別人費力去猜。

總之一對表姐妹,性子卻是完全相反的。

“要是以前肯定不來接你,不過今天……”林珊臉頰紅了一下,她略低了頭,一副害羞神色,“我想帶你去見個人。”

蘇言多精明的一個人,一看這這副小女生的姿态,就知道有情況。

“好,沒準是未來的妹夫,姐姐可得好好給你把把關。”

“才不是!”林珊伸手挽着她的胳膊,“就是好朋友而已,姐你可別亂說。”

蘇言笑着看她,抿着唇沒再說什麽。

林珊選擇讓她見人的地點,實在是……讓她犯愁。怎麽說姐姐會見妹妹的心上人,也該選個飯店或者咖啡廳一類的地方,可林珊偏不願意,硬把她拉來了學校食堂。

這也,忒不正式了些。

蘇言再一次看着環繞在周圍的青澀大學生們,忍不住開口:“我說,咱們換個地方吧。”

“為什麽要換？”林珊偏頭,指了指食堂打飯處圍了左一圈右一圈的人,說,“他已經去打飯了,我們就在這等着就行。”

“……”人已經來了？

不一會兒,林珊站起來,對着前面歡快的招手示意:“我們在這裏!”

蘇言下意識的轉頭,果然見到一個高個子的男生擠出了重圍,手裏端着兩盤飯菜,笑着朝她們的方向走過來。

第一印象,蘇言覺得這個男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的,笑的也幹淨純粹,與林珊比較搭。

男孩兒走近,林珊笑着介紹:“這是我經常給你提到的表姐,蘇言,”說着,視線又落在蘇言臉上,有些害羞,“表姐,這是我朋友,薛楠。”

蘇言點頭微笑,伸出手:“你好。”

薛楠趕緊放下手上的飯菜,右手伸出來,可伸到一半又縮回去,用桌上的紙巾擦了下手上的油漬之後,才把手遞過去:“你好,我是薛楠。”

手輕輕一握後,雙手同時撤開。蘇言坐回到椅子上,心中給薛楠又加了一分。其實握手這種事情,看似是很簡單的一種禮儀,但卻透露着每個人不同的性格。

她先伸手,自然是出于禮貌,也是在試探。如若薛楠猶猶豫豫伸手,人便有些小家子氣。他做的還算從容有禮,雙手交握,短暫停留,然後淡定收回,至少目前來看,人很坦蕩。再有就是,他注意到了手上的污漬,擦拭過後再來同她握手,說明他不僅注意細節,而且懂得尊重他人。

所以只憑短暫相處的印象,薛楠在蘇言這裏是過關的。

兩個人并排坐在她對面,蘇言在心裏偷笑,這倆人看起來還挺般配的。薛楠長得不錯,眉毛濃重,雙目漆黑有神,臉上雖然還略顯青澀,但渾身散發的氣息,已經在向着成熟男人轉型了。

若是和表妹在一起,應該會細心的呵護她。

“薛楠,畢業了嗎？”

林珊在一旁點頭:“他早就……”

蘇言啧了一聲,打斷她:“我在和他說話,你別插嘴。”

林珊嘴一扁,薛楠看着她笑了笑,以示安撫後才看向蘇言:“已經畢業了,現在在市轄區的公安局分局工作。”

竟然是個警察,還真沒看出來。

“剛畢業？”

“是。”

難怪,身上還沒有警察那一股子嚴肅內斂的氣息。要說這種氣息,季璃那個狂妄自大的家夥,可是把這種氣息發揮到極致了,而且他那人一瞅就是混跡警壇多年,與窮兇極惡的歹徒長時間相處的人。不然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亦正亦邪。既有好人該有的善惡分明與剛直正義,又有壞人該有的……痞氣和桀骜不馴。

總之,太複雜。

“表姐？”林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想什麽呢？”

蘇言這才回過神來,不由有些尴尬:“那個,沒什麽……”她随手脫下自己的風衣外套,“有點熱。”

還真是有點熱,好像在市局臺階上,季璃身上散發出來的溫度,還保留在衣服上一樣,讓她有點不自在。

“我去買些喝的過來。”薛楠說。

“謝謝。”

還很善解人意。蘇言看着薛楠走遠後,才道:“小丫頭眼光不錯。”

“表姐也覺得他不錯？”林珊雙眼晶亮的看着她。

看吧,一句話就給詐出來了。蘇言點了點頭:“短暫的接觸還可以,但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還需要你自己與他長時間接觸之後,自己去發現。”

林珊使勁的點了點頭,拉攏到一個同一戰線的,十分開心。當然,開心之餘她還沒忘了找蘇言前來的正事。

“其實,表姐……我這次除了想讓你見見他之外,還希望你能給他幫個忙。”

蘇言挑眉,無聲詢問。

“薛楠他現在只是基層的一個小警察,但是……他的願望不是這個,他想去市刑警隊,跟其他警界精英一樣,去破獲那些大案子,所以我想……”

蘇言低頭吃了一口飯,沒有說話。

“我想,表姐你認識那麽多刑警隊的人,可不可以幫薛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