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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走過來的人,行動緩慢,身材臃腫,穿着一套淡粉色長款的衛衣,一手放在自己的身後,托着腰部,一手放在凸起的肚子上。

求助人,竟然是一名孕婦,而且她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身邊沒有人陪同。

蘇言入職後,遇到組裏懷孕的同事,她會好奇的去問懷孕幾個月了,而且會忍不住去伸手摸她們硬硬的隆起的肚子,感受着那裏面小生命的存在。依照當時積攢下來的經驗判斷,蘇言覺得這名女士的懷孕期應該在□□個月了。

“您是任女士?”

蘇言迎上前去幾步,問了句。孕婦捏着自己的手機點頭:“您好,我叫任紅。”

“你哥的照片還有他駕駛的車輛照片都帶來了嗎?”

“帶來了,在手機裏。”

“好。”蘇言回頭示意賀羊,“準備采訪了。”

賀羊把機器從箱子裏拿出來的瞬間,周圍好事的人就都聚攏了過來,一副看戲的模樣,有的甚至伸手指着蘇言,語氣輕浮:“哎呦,電視臺的記者,都長得這麽溜光水滑的嗎?”

蘇言眉頭一緊。

“不好意思,這裏環境比較差……”任紅一臉歉然。

“沒事。”蘇言伸出拿着話筒的手,放在她胸前的位置,偏頭看了賀羊一眼,“好了嗎?”

“稍等。”賀羊調試了一下角度,點頭道,“可以了,說的時候看着我們記者,不用看鏡頭。”

任紅點了下頭,沉默了一瞬,開始說:“我叫任紅,我哥叫任強,今年三十二歲,他身高在一米七左右,體重是八十公斤,體态偏胖,開的車是銀色宏光牌面包車……”

任紅聲音輕柔,說話不疾不徐,語速适中,面對鏡頭沒有絲毫的緊張感,而且敘述的時候條理十分清晰。蘇言覺得,她應該是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而且根據她三十左右的年紀判斷,或許她有一份不錯或者應該算是十分體面的工作,更或許應該在某個政府機關任職。

蘇言習慣性的,一邊聽一邊對她的話進行總結。總的來說,她哥哥任強性子安靜內向,不善與人交際,更不會與人發生沖突。身體向來不錯,沒有病史,也沒有精神類的疾病。由于對配偶要求比較高,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結婚。

他們的父母已經六十歲了,身體狀況不太好,兒子失蹤的事,一直沒有告訴過兩位老人。

“你哥,平時和你的感情是最好的?”蘇言問。

“是,小時候家裏比較窮,哥哥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也為了能供我上學,十多歲的時候就辍學了,跟着父母一起在外面打工,給我賺學費。”頓了頓,任紅眼眶逐漸濕潤了,“那時候家裏日子過的清苦,哥哥有什麽好吃的都讓我先吃,一年到頭他都舍不得買一件新衣服,但是卻總想着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這些年來,他過得一直很辛苦。”

蘇言看着她眼淚越流越多,并沒有出聲安慰,畢竟做記者這些年,她看眼淚就和聽謝謝一樣,已經沒有感覺了。而且比較吸引觀衆的,就是這種聲淚俱下。所以她繼續問:“你和你哥感情這樣好,他知道你懷孕的時候,是不是特別高興?”

“是啊……”說到這裏,任紅垂頭摸着肚子裏的孩子,眼淚唰的一下,全部湧了出來:“每天是我哥帶着我出去散步,晚上給我做吃的,他一直說,要看着我的寶寶出生,要陪着我的寶寶長大,給他買吃的,穿的,用的,讓寶寶過最幸福的生活。可是……”

悲傷在她心中累積到了極點,終于爆發出來:“哥,你不能有事啊,孩子就快出生了,你一定要回來,回來看看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

蘇言輕輕的“嗯”了一聲,收回話筒,從包中摸出了一張紙巾遞過去:“別哭了,你哥要是在這裏,也不會希望你這麽難過,會傷到孩子的。”

說完之後,蘇言回頭示意了一下賀羊,賀羊點頭後,開始調轉機器角度,拍一些空鏡頭,取些外景回去,好便于她編輯。

任紅哭了很久,蘇言就站在她身邊靜靜的看着她,直到她情緒平複之後,才問道:“報警了嗎?”

“報了,警方也立了案,然後就讓我回家等着。可我怎麽能安心等得下去?這麽久了,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蘇言沉默,警察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不通人情。驀地,又想起了季璃,就像那家夥一樣,誰在他面前哭,他都像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無動于衷。

但只要是沒有破的案子,市局不會同意采訪,蘇言也根本插不上手。她雖然同情任紅,但是無奈,有心無力。

“今天晚上節目會播出,到時候看看有沒有知情人提供線索,您先回去吧。”

在賀羊拍好任強的照片以及他駕駛的車輛照片後,蘇言拍了拍任紅的肩膀:“回去的時候自己慢一些。”

“不!”驀地,任紅伸手抓住了蘇言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警方為什麽這麽不作為?我哥哥的手機雖然關機了,但是只要用偵查設備,肯定能定位到他手機的位置的,警方為什麽不用?”

“不是不用,”蘇言在心裏嘆了口氣,“而是任強的案子,還沒有重要的那個地步。”

雖然這話說出口很傷人,但這是事實。整個A市,百萬人口,每天都有人出生,失蹤甚至是死亡。任強的案子,在警方看起來,不過就是個普通的人口失蹤案,失蹤也才不過二十幾個小時。構不成刑事案件,又怎麽可能用那些高科技的刑偵手段?

“不過,媒體播出後,警方會自然而然的感覺到壓力,會對任強的事情更上心,所以……”雖然不願說,但她卻只能這麽說,“回去,再等等吧。”

**

蘇言心情很不好。其實有心無力的感覺,四年來已經體會過無數次了,但每體會一次,心情還是很糟糕。

賀羊身體不舒服,蘇言也不能折騰他,于是約了許久沒見,而且正好不用上節目的死黨陸小菲,一起去路邊攤吃涮串。

晚上七點,蘇言下班後走到單位門口,陸小菲那妖豔的小紅車已經停在路邊等她了。她一笑,打開車門拎着包包上了車。

系安全帶的空檔,就聽陸小菲輕笑一聲:“還真是好孩子,市裏車又開不起來,這麽着急系幹嘛?”

“我習慣好。”

“你也真是,”小菲手握方向盤,踩下油門,車子沒入街上的車流之中,“上班四年,工資也不低,你怎麽還不買輛車?每天上班還需要擠公交,多麻煩。”

“不是和你說過嗎?”蘇言條件反射一般,擡手理了理額頭上的劉海,“我大學之前出過車禍,心裏陰影面積相當大,現在敢坐車就已經不錯了,開車……我這輩子已經不指望了。”

“也就是你總想着的原因。”

陸小菲說了這麽一句,就沒再繼續買車的話題。蘇言也不再和她搭話,主要是小菲性子風風火火的,她擔心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再分心開車,容易出事。

然而,就算沒分心開車,也還是出了事。

出事之前,蘇言正一手搭在車窗邊,拄着頭,看着外面霓虹閃爍的燈光和川流不息的轎車。A市,好像永遠都這麽喧嚣熱鬧,就像一座不夜城一般,可在這些光亮背後,掩藏了多少人的心酸,多少人的難過,又有誰能夠知道呢?

就像,任紅。這樣的夜裏,她該怎麽度過?沒有哥哥陪她散步,也沒有……

剛想到這裏,她只覺車身猛地一震,一道悶悶的聲音傳進耳膜。蘇言和陸小菲下意識的回頭,只見小紅車尾部,已經和一輛黑色轎車親密接觸上了。

“我靠,竟然有人敢追我的尾!”

陸小菲氣勢洶洶的就要下車,蘇言看了看眼下的情況,伸手先攔了她一下:“小菲,眼下這情景我怎麽覺得,好像是你要超車,想走右車道,變向的時候沒觀察仔細,車尾和後車車頭直接蹭上了……”

“你這意思是,我開的有問題。”

“……”蘇言覺得,和小菲讨論這究竟是誰的問題,完全讨論不明白,現在只能看看對方想要怎麽解決了。

小菲已經風風火火的沖下了車,頗有種要惡人先告狀的架勢。蘇言趕緊解開安全帶,也跟着下了車。

耳邊,小菲興師問罪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喂,我說你怎麽開的車。”

蘇言只覺得腦仁發疼,無奈的閉了閉眼睛。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哎喲,你是打算惡人先告狀了?”

“……”

不用看,蘇言都能感受到那人無語的狀态了。在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蘇言快步走到小菲身邊,道:“不好意思,那個……”

“蘇言?”

不僅精準的叫出了她的名字,而且這聲音……蘇言擡頭,原來是老熟人。

“沈副隊,你回來了?”

沈旭穿着一身便裝,點頭:“你朋友?”

蘇言點頭:“小菲不是故意的,你也別生氣,修車的事……”

“我沒事,”沈旭大手一擺,直接忽略了陸小菲,對蘇言說,“這車不是我的,正主在那呢,這兩天他有點累在車上閉目養神,你去跟他說一聲就行,大家都這麽熟了。”

這麽熟?難不成這車是周浩的?要是他的,他肯定不會和她們計較的。想到這裏,蘇言點了點頭,然後跟小菲說了句:“等我一會兒。”

“喂,蘇言,你幹嘛要去,是他撞的咱們啊。”

“那個……我說這位大姐,你哪個駕校畢業的,能不能有點基本的駕駛常識啊?”

“……”陸小菲頓時火冒起三丈高,伸出食指直指沈旭,“你……你叫誰大姐呢?”

這兩人的對話,簡直了……蘇言無奈的搖了搖頭,繞到車子副駕駛的位置,彎腰敲了敲車窗。

車窗緩緩搖下,露出的卻不是周浩的臉,而是……那張線條剛硬輪廓分明的臉,眸子漆黑深邃,神色淡漠疏離。

蘇言驚訝:“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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