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糟心,是蘇言、陸小菲還有沈旭,對這一頓飯的簡短又精辟的概括。

四個人之中,只有走在後面的季璃心情最好。踏着明亮亮的路燈光,踩着前面兩人投射在地上,被拉得老長的影子,散步一般走着。此刻的他覺得空氣中那些不幹淨的路邊攤上,散發出來的食物氣味,也沒有那麽不可忍受了。

想到方才蘇言秀氣的臉色,被沈旭的話氣的發黑,他就心情大好。月光之下,薄唇漸漸的彎出了個淺淺的弧度。

這樣的結果,其實比讓她道歉來的有趣的多。看來以後,他們之間還是要選擇這樣的相處模式。

此刻身心愉悅的季璃,絲毫沒有意識到心頭纏繞不去的想法中,隐藏着十分特殊的兩個字——以後。

**

任強的事情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就在節目播出之後。

第二天一來到單位,主編就告訴她,有知情人看到了節目,而且已經給熱線打來電話。并且通知她,任強失蹤的事情,要做成連續報道,最好能跟到事情水落石出。

其實,這是蘇言想看到的結果。一個普通人口失蹤的案子,就算警方再不想努力,但每天媒體都在關注,那他們就不得不盡心了。畢竟,媒體播出的次數越多,只能證明警方越無能,始終破不了案。迫于這種輿論壓力,他們定然不敢懈怠了。

蘇言與知情人電話取得了聯系後,約好了時間與地點進行采訪。

賀羊昨天休息過後,整個人又恢複了以往正常的狀态,只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在蘇言沒有唠叨他的情況下,居然沒睡覺。

“昨天是不是又難過了?”

蘇言正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想問題,突然聽到賀羊這麽說,有點驚訝:“這你都能猜出來?”

賀羊一笑:“早就說了,你不适合做記者。同情心泛濫,理智抗不過感情,容易被當事人左右,無論哪一條都是做記者的禁忌,可你卻三條都占全了。”

蘇言垂頭沉默了下,無奈的嘆了口氣:“我知道。”

她始終都知道。記者,記着。記者這個工作,其實不需要你去摻雜個人感情,只需要你用筆,準确無誤的記錄下你所看到的事實,所了解到的真相,然後将客觀的事件本身,編輯成新聞,呈現在觀衆面前就可以。

是非對錯,自有觀衆評說。

可是四年過去,她還是做不到那樣冷靜客觀。

“既然知道,還非要做記者,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這樣的話,入職四年以來,賀羊已經說過無數次了。其實一開始,賀羊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下過這樣的論斷——蘇言,記者不适合你。

可蘇言還是在這個不适合自己的行業中,步履蹒跚披荊斬棘的走了四年。不是不能去做別的工作,而是——

“我有別的原因。”

不得不去做記者的原因。

與知情人約好的地點,依然是任強出車等活的地方。蘇言從單位出發之前,已經打電話通知了任紅,她也在往這裏趕。蘇言先她一步到達,見到了這位要提供線索的人。

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國字臉,皮膚黝黑,臉上皺紋不少。這人見到蘇言後,有些拘謹的笑着點頭:“您好您好,我是陳文平。”

蘇言禮貌的點頭:“您好。”

客套之間,賀羊已經支好機器,把話筒遞了過來。蘇言接過:“麻煩您把當時的情況介紹一下。”

“好的好的,不過記者同志……”陳文平有些膽怯的看了一眼攝像機,又看了看蘇言,猶豫道,“我能不能要求做個臉部處理,我能給你們和警方提供線索,但是我擔心……”

蘇言頓時明白過來,他是擔心別人看見他的樣子,報複甚至是殺人滅口,很正常而且符合情理的要求。蘇言點頭:“可以,回去我會給您做遮擋。”

聽他這麽一說,陳文平終于放下心來,啞着嗓子低聲說:“我和任強一樣,也是在這一片開車等活的。任強人挺老實,和我關系也都不錯。前天早上五點多,我倆在這裏唠嗑,一起等活。大概他來之後十分鐘左右,就有兩個小夥子來找他,說要去絹紡廠,問他走不走。一大早上就來了活,任強特別高興,點頭就同意了。”

陳文平口中的絹紡廠,蘇言聽說過,但是并沒有去過。由于是工廠,聽說是建在挺偏僻的一個地方,離華南區還有一段的距離,那裏應該算是A市郊區,如果再走遠點,就出了A市範圍。

正常思維推斷,一大早要去那裏,這兩個人應該是去那裏幹活。

“最近活不多,任強剛來不久就有了活,我還跟他開玩笑,我說……”陳文平回憶了下,道,“我說任強你運氣真好啊,一大早就有活了,我在這等這麽半天都沒有。”

“任強那人也不會開玩笑,只是憨憨的笑了一下,就上了車,而落在後面的一個小夥子在後面小聲說了句,我們在這等他半天了……”

聽了這最後一句,蘇言心底一顫,一股莫名的涼氣徑自從腳心竄到了頭頂。一陣秋風吹過,蘇言下意識的攏了攏自己的衣襟,試着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态,把心裏泛上的一些恐懼給驅走。

賀羊顯然看出她有些不對,脊背僵硬,拿着話筒一言不發。他擡腳走近,将手搭在了蘇言的肩膀上,安撫性的拍了拍。

蘇言笑了笑,示意她沒事,然後繼續問:“那兩個小夥子長什麽樣子,看清了嗎?”

“沒……”陳文平眯着眼睛,努力的想了想:“那時候天剛蒙蒙亮,還有點陰天,那兩個小夥子都戴着鴨舌帽,臉上還帶着口罩,看不到長什麽樣子,不過感覺歲數應該不大,在二十歲左右。”

“在那之後,任強就一直沒回來?”

“對,”陳文平點頭,“其實那時候我覺得那個小夥子說的話很奇怪,本來打算上前去問問的,可是沒等我走到駕駛室,任強就已經開車走了。”

陳文平說,後來他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也就沒在意,直到——他晚上看電視,看到了這條新聞,才知道任強竟然失蹤了。

采訪過後,任紅才匆匆的趕了過來,身邊還有一個人扶着她。看兩人長得如此相像,從年紀分析應該是任紅的父親。

任紅緩慢走近,見到蘇言後,眼眶又是一紅:“是有什麽線索了嗎?”

蘇言點頭,有些擔心的看着任紅。她今天的狀态很不好,臉色蒼白,眼中全是血絲,下眼袋烏黑明顯。而扶着她胳膊的人,狀态也沒比她好多少。

“咱們先上車,去轄區派出所,你們想了解什麽,路上問吧。”蘇言道。

“好,好。”任紅沒有說話,她的父親率先保持了冷靜,點頭,“為了我兒子的事,麻煩您了蘇記者。”

蘇言扯開唇角笑了笑,沒說什麽。

車上,任紅的父親開着車,任紅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蘇言三人則擠在後座上。陳文平上車之後,又把自己前天所看到的事情經過,詳細的給任紅他們說了一遍。

蘇言沒再聽,而是在思考。她昨天沒去派出所,是因為對于任強的事一點線索都沒有,派出所很有可能不會出警。而今天,有了那兩個小夥子要去絹紡廠的線索,再加上昨晚已經播出過,再去找警方,他們會配合許多。

至少,他們會去A市城市監督指揮中心,調出去往絹紡廠的路上,所有路口的監控視頻,确定任強的車究竟開向了哪裏,然後再對沿線進行搜索。

只不過……蘇言右手擡起,食指又開始習慣性的敲着下巴。根據陳文平所說,那兩個小夥子捂的很嚴實,而且那句——我們在這裏等他半天了,很容易讓人想到,他們是早已選擇好了任強作為目标,而且是蓄謀已久。

綁架勒索?已經可以排除,,因為任紅他們并沒有接到任何索要錢財的電話。那麽,難道是仇殺?可他們卻都說,任強這人老實,根本不會與人結仇。

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賀羊坐在她身邊,瞅着她的眉頭越皺越緊,就知道她又開始自己思考案情了。好好的一個記者,喜歡采訪案子,和警察打交道就算了。整天還把自己搞的跟警察一樣,賀羊真是弄不懂她。

“喂,有什麽分析?”

賀羊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蘇言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愣愣的說:“我覺得,任強活着的可能性不大了。”

一股讓人窒息的寂靜,随着她的話,在車內逐漸蔓延開來。賀羊又碰了碰她,小聲提醒:“別亂說話。”

蘇言這才反應過來,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他突然湊到耳邊問,她怎麽可能那麽大意的把猜測給說出來。

“那個……你們別多想,我就是胡亂猜的,而且我也不是警察,沒有職業敏感,猜的肯定不準的。”

賀羊在一旁幫她打圓場:“對,你們先放寬心。”

陳文平也在一旁幫着勸,可是前面的兩個人,還是一個垂頭抹淚,一個仔細開車。

直到過了許久,蘇言才聽到坐在駕駛室裏的人重重的嘆了口氣,聲音蒼老又悲傷:“或許你猜的沒錯,因為我也覺得,強兒肯定是……兇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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