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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五兒還一人靜靜的坐在庭院裏,她迎着月光對着井水看了看自己,只有模糊的一個輪廓。她頭上還插着一個碧玉簪子,只是款式已經過時了,樣子也有些磨損,素色的布衣上有些精美的繡圖,是管家發給每個奴婢的,除非重大慶典才會穿的衣服。

門口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五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和昨天一樣,林書不會來了。

突然想起前幾天綠衣來說的話。

綠衣說,王娴小姐每日都去找公子,公子也不煩她,連書房也讓她就這樣進了,之後連侍書也不要了。綠衣輕笑,想來也是,有美人紅袖添香,還要個什麽侍書。接着望向五兒笑道,這下五兒你可清閑了。

綠意沒注意到五兒的神色,繼續說,這公子最愛看王娴小姐跳舞,那般曼妙的舞,我想我們這些人是學不來的。尤其是那支紅蓮舞,每次看她跳這舞時,我還真以為見了紅蓮仙子呢。有時公子還會在一旁伴奏。兩人琴舞祥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說這話時,綠衣眼裏流露出向往之色。

是啊,他們才是才子佳人,老天都眷顧的一對。

“唉,還是命好啊,我們這些奴婢,做得再好,最好不過跟着跟着主子嫁過去做個陪房。正室,那不是我們敢肖想的。”綠衣輕嘆,“就算我也會跳那絕世的舞,又有何用呢。奴婢會跳舞,就會被風騷媚主,若論嚴重點,甚至會被趕出去。這是個什麽理呀。”

理?理永遠不會站在身份卑微的人這邊。

但很快,綠衣就丢開了這些情緒,想這多幹什麽,我跟你講啊,最近管家的兒子娶了個小妾,你是不知道,那個小妾……五兒只得聽她扯了些下去,盡是些八卦雜談。

看着綠衣,五兒想,當了奴婢這麽些年了,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若事事哀嘆,怕也早就愁死了。開個玩笑,笑一笑,痛苦也就淡了。這樣簡單的,每日或開心或痛苦,都是淺淺的,淡淡的,這樣一直過下去,又何嘗不是種福氣呢。

自己竟有些羨慕。

自己的一生,在遇見那個人的那一刻,就注定與這種簡單的痛苦快樂無關了。

若愛,便是快樂到了極致,他的一句話就足以讓自己如身處仙界,他的一切都會想罂粟一樣讓你瘋狂,這是□□,會讓人欲仙醉死,讓人欲罷不能。沒有什麽會比着更讓人快樂。但若是痛,他給予你的,便是地獄。那将是讓人發瘋的痛苦,無法忍受的,足夠将人撕毀的疼痛。那疼痛将無處不在,每日都在你耳邊,叫嚣着,撕裂這你的靈魂。

自己倍受煎熬,無法擺脫這魔障。

随時會浮現那張臉,嚴肅的,冷漠的婦人的臉,她說,賤婢,還不自己滾出李府。

然後就是一片灰暗,自己也不清楚做了什麽。每日昏噩,每日思念。什麽都模糊了,唯有那人的臉越來越清楚。

自己知道,自己逃不掉,一輩子也無法停止思念的痛苦。情是一張網,自己被死死地纏在裏面,越勒越緊,越勒越疼。

回去吧,不會有人認識這張臉,它和以前那張美麗的臉不一樣,它是那麽的平庸,就好像自己的身份一樣。沒人會知道的,連他也不會知道。自己只要在一旁看着他就好了。不能讓他記起來,自己不會讓他記起來的。那是下過誓的。

沒人知道的。只有自己還記得,記得那一池紅蓮,記得那段舞伴随的動作,是這樣的,熾熱,狂烈,或許還有一絲不為世人所知的寂寞。所謂遺世獨立,傾國傾城,靠的或許只是那水袖的一揮的弧度。

少女在月下翩翩起舞的,衣袖輕抛,腰肢溫軟,靈動搖曳着,她不再是那個卑微的奴婢了,她是一株紅蓮,她在搖曳着花枝,傾訴者自己的痛苦。

過了明天就沒人記得了的,連自己也要努力忘記的甜蜜的痛苦。

這樣美麗的一幕,連月光都忍不住更亮一些,暗處,一雙眼睛暗透冷光,看了庭院內幾眼後,便轉身消失在黑暗裏。

房內,王娴蹙眉思索剛剛婢女禀報的事情。

這紅蓮舞是前些日子一個自稱是老夫人婢女的人偷偷告訴王娴的她說,只需要一支舞,一支舞就夠了。少爺最喜愛紅蓮,平日裏也愛看些歌舞,然後她告訴了自己這紅蓮舞步,說跳了它定能吸引表兄的主意。事實證明那老婢女是對的,表兄對自己的态度有很大轉變,看着自己時也不再是單純的兄妹情了,那眼神有些迷戀,此等轉變讓王娴欣喜不已。

本來以為這舞當是只有自己會跳的,獨一無二的絕舞,卻沒想到,一個奴婢也會跳。王娴暗恨五兒的同時,心中卻也突生疑惑。

自己當時問過那個婢女,此物為何人所創,記得那老婢女神色古怪,說這舞是從一個舞姬處得到的。說是這舞自創出來,除了創造之人便沒人見過,真真算得上是絕舞了。王娴現在想起那老婢女的神色,真是奇怪啊。就好像在隐瞞什麽。

既為絕舞,為何五兒卻會跳呢。

自己當時沒細,想此刻再想,這個老婢女教她舞這個事情本身就很可疑。

她自稱是老夫人的婢女,然而老夫人已經死去幾年了,死後她所有的仆人都被遣送回家了,連當時李府上下的仆人都清換了一遍,說是老夫人死前的遺言,要除死氣。這樣大的清換,連當時來吊唁的她有些震驚。老夫人換掉所有人,為何偏她被留在了李府,這背後究竟藏着什麽。王娴覺得自己好像觸上了一片陰影。

腦中想着五兒、老婢女,之間的聯系。王娴卻不得其解。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麽?

那個老婢女,至少面上是在幫着自己的,雖然自己還不甚清楚她到底有什意圖。

但那個五兒,實在很礙眼吶,王娴眯了眯眼。

次日清晨,五兒被叫着去了王娴處。

說是小姐夏日身體疲乏,李君便把五兒派回了王娴處。李君說,五兒是個會服侍人的,有她服侍你定能順心很多。

奴婢就是用來服侍人的。

“那書房呢?”

“書房不用去了,自有她人服侍公子。”

”噢。”五兒淡淡的應了一聲,一個奴婢的去處全憑主人的想法,畢竟身份卑賤,和一件物品并沒有什麽區別。

用清水洗了把臉,五兒跟着流霜便來到了王娴處。

屋外是炎炎夏日,屋內卻清涼如秋。一進屋子,五兒便聞到一陣清新的香味,像是混合了鮮花青草的氣味,那味道好聞極了,環視屋內,一個香爐上升起袅袅熏煙。

突然想起之前聽聞王家小姐會制香的傳聞,王家小姐是有天分的,這樣的香,尋常人怎麽制的出。不僅懂琴棋書畫,還懂寫其他的技藝,像跳舞,像制香。不像一般的小姐那樣,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公子。

”小姐,五兒到了。”

王娴此時正在秀着一個荷包,見五兒來了,只擡眼看了一眼,道:“跟着流霜去吧。”

五兒不經意看到那個荷包一角繡着的一個“君”字。

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幫李君補過衣服,用雙色的線,在破的地方繡上了幾條波浪。公子還稱贊了自己心巧。

而這個荷包或許還會挂在那件自己縫制過的衣服上。

自己不懂什麽高雅的東西,只明白些雞毛蒜的小事,然後在些小事裏,用盡心思,對他好一點。

然而他說,這個奴婢是個會服侍人的,然後自己被調到了王娴小姐這裏。

向王娴行了禮,五兒跟着流霜下去了。

流霜将五兒帶到庭院裏,指着地上的雜草說,先把那些草都除了,小姐晚上聽着些蟲子吵死了。

那一大片草坪,在陽光下反射着綠色的光澤。流霜一只手拿帕子擋着臉,一手扇着着風,忙吩咐完了,躲到一旁的陰涼地方。

站在陽光下,五兒只覺的汗珠從額頭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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