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祁朔心急火燎。
祁衍安跑得太快,一晃眼的功夫就鑽進樹林裏沒影了。眼看就要下大雨了,祁朔又跟丢了人,連祁衍安的影子都尋不着……
“少爺!少爺!”祁朔扯着嗓子喊,“不要風筝了……少爺我們回去吧……”
他的聲音夾雜在暴雨來臨前的狂風中,顯得那樣弱小。
祁朔心急如焚地四處轉着圈尋找,連低矮的小樹叢也要撥開樹枝翻上一翻,生怕祁衍安藏在裏面。
“少爺……”祁朔的嗓子喊啞了,嗓音也染上了哭腔。
突然,頂頭上一截樹枝“咔嚓”一聲斷裂開來,正正好好擦着祁朔的瘦小的身子砸在他的腳邊。
祁朔瞪圓了眼,怔愣片刻,随即眼淚湧了出來,含在眼眶裏打轉,活像一只受了驚吓的小鹿。
頭頂上是電閃雷鳴。祁朔小小的身子顫抖着,捂住耳朵,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嗚咽着繼續向前走,一面尋找着祁衍安的蹤影,一面扯着嗓子哭喊:“少爺……少爺我們回去吧……少爺你在哪裏呀……”
“少爺……少爺……我不要風筝了……”
樹林裏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祁朔怕是林中的飛禽走獸,驚懼之下踉踉跄跄倒退幾步。就在此時,他聽到林子裏傳來了祁衍安爽朗的笑聲,于祁朔而言無疑是破開陰霾的光束。
祁朔剎那間破涕為笑,撒開腿跑向祁衍安,一面抹眼淚一面笑得傻乎乎的:“少爺!”
祁衍安一手拎着風筝,空出來的另一只手還不忘在祁朔的額頭上敲了一記:“這麽點雨就不要風筝了?”
祁朔吸溜了一下鼻子,水汪汪的眼眸委屈巴巴地看着祁衍安:“……少爺。”
祁衍安又是幾記連環敲:“又死心眼,又傻癡癡,還哭!”
祁朔本能想擡手護住額頭,卻硬生生把這股沖動壓制了下去,手握成拳,受了祁衍安的這幾下,一下也沒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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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衍安看他緊閉着眼,老老實實“受刑”的樣子,覺得十分有趣。最後手上收了力道,只在他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還不知道躲。”
說話時,雨點就噼裏啪啦砸了下來,祁衍安把風筝往祁朔懷裏一塞,拉起他的手跑了起來:“我方才看見那邊有個山洞,暴雨估摸着下不久,我們先去避避雨。”
山洞裏黑漆漆的。大雨傾盆,形成了一道水簾,如同飛洩直下的瀑布把洞內洞外分割成了兩片天地。
“一會兒的功夫竟下了這麽大的雨,”祁衍安用衣袖抹了抹額角的雨水,贊嘆道,“真是好景色!”
祁朔把風筝捂在懷中,縮在祁衍安身旁,心事重重地道:“少爺……我……我沒有不要風筝……只是我跟丢了少爺……我找不到少爺了……我……”祁朔越說越覺得自己詞不達意,笨嘴拙舌。
“這有什麽可解釋的,”祁衍安朝祁朔彎了彎嘴角,理所當然道,“不就是比起風筝來說,還是我更重要嗎?”
晦暗不明的光影勾勒出祁衍安的輪廓,斂去了幾分奪魄攝人的豔色,多了幾分溫潤柔和,像是美玉雕成的人兒。
雖然說出口的話還是半點不懂得溫和與收斂,直率得嗆人,仿佛他生來本就該是最得天獨厚的那一份。即便如此,卻讓人不忍苛責,反倒是不由得就想順着他由着他。他就是得天獨厚。
祁朔毫無疑問就是那個最會推波助瀾的人,從最初相識就開始不停地被祁衍安牽着鼻子走。祁朔抿起嘴笑着點了點頭,真心實意地道:“嗯,少爺更重要。”
細想片刻,祁朔又執拗地瞪圓了眼糾正道:“不對,是少爺最重要。”
祁朔那股把自己當真理的固執傻勁兒把祁衍安逗樂了。他正欲擡手揉一揉祁朔的腦袋,忽地就聽到雷公發威,整個山洞仿佛都顫了一顫。祁衍安一偏頭,才發覺祁朔不對勁。祁朔正捂着耳朵,抱着腿,瑟縮成可憐兮兮的一小團。
祁衍安正欲發話,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把他的聲音掩去。祁朔小小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本能地更往祁衍安身旁湊。
祁衍安輕輕拍了拍祁朔的頭,祁朔的身子抖了抖,如一片飄零的落葉,像是害怕到了極點。他緩緩擡頭望向祁衍安,眼裏閃着清亮的淚光。
祁朔此刻正如同耳鳴了似的聽不到聲音,久遠得如同上一世的記憶不斷地往頭腦裏鑽,無孔不入。轟隆隆的雷聲,尖銳刺耳的吼叫,瓷碗在眼前碎裂炸開,燭火搖搖晃晃,濃重的酒氣,落在身上的拳打腳踢……
過了不知多久,祁朔才堪堪緩過神來,入耳的聲音是紛繁雜亂的,晦暗不明的光線中,祁衍安的嘴張張合合,好像不停地在重複着一句話。
祁朔看了半晌他的嘴型,才明白了過來。
祁衍安在說,有我在,別怕。
狂風海嘯般吞噬着他的記憶逐漸平息,祁朔的呼吸也不再那麽急促,這才感覺到後背上竟全是黏膩的汗,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緊靠着祁衍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生怕一個沒抓緊就會讓噩夢卷土重來。
祁衍安揉起他的腦袋,口中還念念有詞:“月兒圓,月兒圓,月在水中央,蟲飛芳草香。”
祁朔深呼吸一口氣,吸了吸鼻子,聲音又輕又細,很不好意思地道:“少爺,我……我沒事了。”
祁衍安奇道:“這童謠竟這般管用?這是我兒時哭鬧時,母親常用來哄我的。”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轟隆隆的悶雷。祁朔剎那間又如同蝦子似的蜷作一團,像是一只受了驚吓的幼獸,低着頭緊閉雙眼依偎在他唯一信任的人的身旁。
祁衍安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哼起童謠,哼到不知有多少遍時,祁朔忽然擡起頭來,圓溜溜的眼看着祁衍安。
祁衍安擡手就又在祁朔腦門上連敲幾記:“死心眼,愛哭鬼,還是個害怕打雷的膽小鬼!”
祁朔不僅沒有躲,還反倒像是要迎上去把腦門送給祁衍安敲似的。
祁衍安被他這股傻勁兒逗樂了,随手胡嚕了一把祁朔的腦袋:“既然怕打雷,那就靠着我睡上一會兒吧,你睡着了就聽不着打雷了。有我在,你還有什麽可怕的?”
祁朔正欲開口,祁衍安就打斷了他:“難不成你還要我再給你哼幾遍‘月兒圓’哄着你,才肯聽話?”
祁朔一向對祁衍安的話言聽計從,便聽話地懷抱着風筝閉上了眼睛。半夢半醒間,無論是外頭的瓢潑大雨還是電閃雷鳴,都不那麽令他感到恐懼害怕了,因為他知道他的小少爺是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小神仙,近在咫尺的熱度無時無刻地提醒着他,他的小少爺就在身邊。
只是熱得過分了些。
當祁朔再度睜開眼的時候,山洞外面雖然仍是陰沉沉的,雨勢卻小了不少,像斷了線的珠子,滴滴答答地下着。
祁朔迷迷瞪瞪的,無意中碰到了祁衍安的手,只覺得燙得吓人,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祁朔看到祁衍安雙頰緋紅,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眉頭緊擰着,極不舒服的模樣。
寒意湧向四肢百骸,心重重地沉了下去,祁朔顫抖着失聲喊:“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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