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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衍安醒來的時候,出了一身的冷汗。渾身冷熱交織,也酸軟無力,連被子都覺得仿若有千斤重。
随之他聞到了一股清香,是自打祁朔來了府上以後他就聞慣了了味道,來自沾了朝露的金銀花。果不其然,枕邊上就正好有這樣一枝金銀花。金銀花潔白的花瓣在一衆姹紫嫣紅中并不顯眼,散發的香氣也并非是那般馥郁醉人,可恰是在熏人的花香中,這清爽才分外溫柔難得。
祁衍安稍稍回憶了一下,便記起祁朔攙着自己從山洞回家的經過。他隐約記得祁朔半途摔了一身泥,還極力護着自己,看他那麽憂心忡忡還硬撐着對自己笑,祁衍安想逗一逗他,叫他“泥孩子”,可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祁衍安費力地坐起來,遠遠地就聞到了中藥的苦澀。紫竹端了藥進來,一看到祁衍安醒了,便喜上眉梢:“小少爺,你可是一覺睡到了日頭高懸啦!”
紫竹用勺子舀起一勺湯藥吹了吹,便要喂給祁衍安,祁衍安卻把碗和勺子都接了過來:“我自己喝。”說完,就端起碗要往嘴裏灌,可湯藥還燙着呢,祁衍安才灌了沒兩口就把碗放下了,擰着眉頭抽氣。
紫竹掩住嘴偷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祁衍安問她:“小朔呢?”
紫竹霎時尴尬了起來:“少爺,我……我可能說錯話了……”
河岸邊,幾只水鳥掠過水面,蘆葦蕩綠浪翻騰。祁朔小小的身影藏在了蘆葦蕩中,他手中握着蘆葦,正在編織着什麽。
在他心中,祁衍安就是飛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小神仙。他的小神仙會下棋,會寫一手好字,會給他山楂糖,會畫風筝給他,還會給他講童謠……讓他憧憬,也讓他仰望。可是都怪他太舍不得祁衍安畫給他的風筝了,才沒能及時阻止祁衍安去找風筝,這才害得祁衍安生了那麽重的病。
神仙是不會生病的吧……
可是看到他的小神仙因為生病不好受而蹙起的眉心,他卻這麽揪心難過,只盼着祁衍安能快些好起來,此後無病無災,平平安安。
老爺好像也不喜歡他,他可能在祁府也呆不長了吧。
就算老爺能容他,他害得少爺病得那麽重,也是沒臉再呆下去了。
祁朔想到這裏,鼻頭又開始發酸,擡手抹了抹眼睛。
就像是有所感應似的,假寐的祁衍安一睜開眼,恰好就看到了在門口探頭探腦無所适從的祁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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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目光一對上,祁朔就慌張地想跑。祁衍安立馬喊住他:“小朔!你……咳咳……”
祁朔聽到祁衍安咳嗽,一刻也未遲疑就調轉腳步跑到了祁衍安床邊。看到茶碗空了,語無倫次:“我,少爺……我去拿茶水來……”
祁衍安的聲音幾分低啞,還帶着鼻音,沙沙的卻很好聽:“不急,我不渴。你手上是什麽?”
祁朔垂着頭猶豫了片刻,走上前去把手中的東西遞給了祁衍安。祁衍安拿來一看,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用蘆葦編織的小狗。
祁衍安把蘆葦小狗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陣兒,誇贊道:“你的手還真挺巧的。”
祁朔搖了搖頭,擡起手抹了抹哭紅了的眼睛,瘦小的身軀激動得輕顫:“都是我的錯……是我害少爺生了病……”
祁衍安笑了:“我怎麽從前不知你還有這麽大的本事?你還能管得了我生不生病?”
祁朔正要開口,祁衍安卻搶先問他:“你是不是很聽我的話?”
祁朔重重地點了幾下頭。
祁衍安道:“這不就得了。要出去放風筝的是我,要去找風筝的是我,要去山洞裏避雨的也是我。如此說來,我生不生病與你又有何幹呢?說起來,到頭來那風筝還是沒拿回來……”
“我去取了!”祁朔急忙道,“少爺給我畫的月亮風筝在我的屋裏,我有好好地收着……我也會把它帶走的……”
祁朔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更是像只說給自己聽的自言自語。祁衍安聽了他的話,便佯裝不愉快地唬他:“你要帶走去哪裏?我說了要每年都給你畫一個風筝的,你想讓我食言嗎?君子一言九鼎,你這是非要讓我做小人喽?”
祁朔聽他這麽一說,立刻憋紅了臉,說不出話來了。
祁衍安招呼他:“你離我近一點兒。”
祁朔已經站到了床邊,只得微微俯身。
祁衍安仍不滿意:“再近一點。”
祁朔照做。祁衍安完美無瑕的面孔近在咫尺,即便是在病中,他的小神仙也是面若芙蓉。
正在祁朔懵懂之時,額頭就被祁衍安迅速地敲了一下。
這麽一下之後,祁朔更是發懵。祁衍安計謀得逞,頑劣地笑道:“你要是還覺得愧疚,硬說你和我的病脫不開關系,那我敲你這一下,我們就兩清了。”
一股暖流湧向心田,祁朔嗫嚅道:“少爺……”
祁衍安手中正把玩着蘆葦小狗,側過頭朝祁朔笑了一下,一雙笑眼一對虎牙:“愛哭鬼,都說了這麽久的話了,我現在渴了,去給我拿些茶水來吧!”
哭紅了眼像只小兔子似的祁朔,終于朝他的小神仙露出了自心底而發微笑,然後跑去了後廚。
夏夜溫暖而潮濕,蟬鳴聲聲卻并不聒噪煩人,越發襯出夜的靜谧。
房門被叩響,少頃,祁衍安道:“父親,母親。”
祁夫人一聽是兒子的聲音,起身去給他開門。看到兒子穿得單薄,便立刻去裏屋拿了一件披風:“安兒,你還病着,怎麽穿得這麽少。要多穿些。”
祁衍安把披風穿上,鼻音未消,卻神采奕奕:“知道知道,明兒我就生龍活虎了,您別擔心。”
祁夫人莞爾一笑,眼神分外溫柔地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丈夫:“方才和老爺還說起你呢。”
祁衍安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父親,笑道:“說我什麽了?估摸着十有八九不是什麽好話。”
祁正則反問道:“你怎麽來了?”
祁衍安道:“我之前病得人事不知,父親回家也沒說得上一句話。現在剛好些,當然是要來問安了。”
祁正則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小兔崽子越長大還鬼主意越發多了起來,并不領情道:“我很好。我和你母親還有話要說,你去歇着吧。”
祁衍安裝乖小孩沒成功,反倒被噎了一下,不滿地撇了撇嘴:“父親對我帶回來的人不滿意?”
祁正則這下知道祁衍安是在打什麽主意了,好氣又好笑:“幾個月不見,你的本事是越發大了,祁姓也是你随随便便想給就給的?”
祁衍安正欲争辯,祁正則就又開口了:“你肯定又是許多話,非要講得誰都依你。你母親聽你哄她幾句救心軟了,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祁夫人嗔怪地斜了祁正則一眼。
祁正則略一低頭輕輕笑了一下,卻裝作沒看見祁夫人的目光,對祁衍安道:“城東的璟祥齋還缺人手,明天開始就讓那孩子去城東的店裏當學徒,多得是他可學的,可比當你的跟班有出息。”
祁衍安一下子來了精神:“讓小朔還住這兒吧!小朔很怕生的,店裏又沒有他的同齡人能說得上話。這兒他都熟悉了,還是住這兒好。”
祁正則擺了擺手,算是默許了。
祁衍安難掩嘴角的笑意,眼睛也彎成了月牙:“多謝父親。”
祁衍安走後,祁正則想起了什麽似的同祁夫人道:“你剛不是說他晚上吃得少,正好他現在精神好,讓廚房給他送一碗雞湯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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