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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惜。你是想要來國子監尋你夫君?他的名字喚作什麽?”

“我夫君姓盛,名思文。”錢香蘭聽着門房主動問起盛思文名字,心中有了希望,急急忙忙将盛思文的名字說了出來,一雙眼睛盯住了門房,只盼着他說一句“認識”、

“盛思文?”老門房朝年輕的門房看了一眼:“你可有印象?”

那年輕些的,擡起頭來,眯着眼睛掰了手指頭算:“太學、廣文館和四門館掌教五品以上,或者是郡縣公子孫等高門貴子,既然你那夫君出身鄉野又無功名,那便該是律學、書學和算學幾科裏尋,只是……”他皺了皺眉頭:“仿佛未曾聽說過有這麽一個人。”

年紀老些的那門房皺着眉頭:“可這名字仿佛在哪裏聽說過。”

“你這一說,我也覺得聽說過。”年輕的不住的拍着自己的腦袋:“哎呀呀,還真覺得有些耳熟。”

忽然間,老門房驚叫出聲:“三年前?”

“三年前怎麽了?”年輕的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三年前也沒有一個叫盛思文的讀書郎在我們國子監念書啊,凡是出身貧寒的能來國子監,肯定是得了貴人相助的,過了三年如何還沒能出人頭地?這樣的人我肯定是能記住的。”

“不是說在我們國子監念書,而是說你還記得三年前的春闱,那狀元郎也姓盛?”老門房望了一眼錢香蘭,心中有些不忍,那位姓盛狀元可是娶了章太傅的愛女,如何此刻又鑽了個懷着身子的婦人出來,口口聲聲說那位狀元郎是她的夫君?

“哦!”年輕的門房忽然醒悟過來,用手掩住嘴,當年仿佛聽說過那位盛狀元的閑話,說他為了娶章大小姐,将自己的老母抛在鄉下不聞不問,莫非……還抛了結發之妻?可是瞧着也不像啊,如何現在面前這位女子還懷着身孕?聽說盛夫人十分厲害,就連通房丫頭都沒給盛大人設一個,更別說能容下姨娘小妾了。

“怎麽了?”錢香蘭看着兩人神色有些不對,心裏頭着急:“兩位可是知道我夫君的下落?可否告知于我?”

老門房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并不知道。”

年輕的門房畢竟氣盛,口中嘟囔:“老林,為何不告訴這位小娘子?讓她這般孤苦無依的到處尋她那夫君,咱們看着也不忍心。”

聽着年輕門房的話,錢香蘭愈發認定這兩人該知道盛思文下落,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還請兩位大發慈悲,告知我夫君下落!”

年輕門房慌忙上前攙扶她:“地上冷,你快些起來,若是你想打聽你那夫君下落,不妨去金水街那邊尋着盛府問問看,是不是知道盛思文這個人。”

錢香蘭疑惑的看了看那門房:“大哥,你可知道我那夫君他……一切可好?”

“這個,我也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去問問便知。”門房好心将她引着到了街邊,伸手指了指金水街那邊:“你朝那邊走過去,過兩個路口,你再問金水街便是。”

金水街,是京城三品四品官員們聚居的地方,本來盛思文還沒這資格在這處落腳,全是托了章太傅的福,說要給女兒女婿找套住宅,早就有人颠巴颠巴的将一套小宅子給送了過來,價格極低,位置還算不錯,跟章太傅住的禦前街沒隔多遠,盛夫人回娘家甚是方便。

錢香蘭得了指引,奔着朝金水街過去,一邊走,一邊按緊了褡裢,仿佛怕有人忽然沖出來搶走她唯一的行李,心裏有些慌,砰砰的跳得厲害。

已經是臘月二十五,官員們都開始休春假,金水街這邊走動的人并不多,偶爾能見着一輛青底花紋簾幕的馬車辘辘的碾着青石地面過去,那該是大戶人家的管事趕着車出去采買年貨的,除此之外,路上還走着幾個賣貨郎,肩膀上挑着擔子,專往那些後門走,盼着丫鬟婆子能買走一些貨物。

于是,一個大肚子的年輕婦人走在街道上,便格外引人注目了。

錢香蘭站在金水街口子上,有些躊躇,這金水街與她一路走過來的街道看起來有些不同,兩邊的院牆都刷了一層淺灰色的粉,上頭用的是淺碧色的琉璃瓦,站在院牆外隐約能見着裏邊綠樹成蔭,樹木之間,不時能見着一角飛檐探頭而出,似乎在張望街頭的動向。

夫君會住在這裏?錢香蘭有些不敢相信,盛思文回鄉的時候,不是說得清清楚楚,說他名落孫山,一直在書院裏借讀,窮途潦倒,當時她還鼓勵他:“夫君,只要你努力,總會有出頭之日的。”

她将父親留下的那點銀子都給了他,只有盛家給的聘禮她舍不得拿出來——這是盛思文的心意,她要好好的珍惜,可萬萬沒想到,後來竟然派上了用場,聘禮銀子随着來京城尋夫,一點點的不見了。

錢香蘭站在街口,忽然有一種很不詳的預兆,莫非自己的夫君,就如那慢慢消逝的聘禮銀子一樣,只是存在過那麽一陣子,随後便再也不會出現?

她想起了那幾個晚上,他缱绻溫柔的話語,那親密無間的舉動,心中又熱了起來,捏緊了褡裢,她朝前邊邁了一步,一座座府邸尋了過去。

紅色的牌匾,兩個金字格外顯眼。

盛府。

48

盛府的門并不太寬,可卻還是有兩個門房,皆穿着灰褐色衣裳,一雙手籠在衣袖裏,躲在那避風之處,涼爽眼睛骨碌碌的轉着,朝站在大門不遠處那個年輕婦人不住張望。

“這女的在門口站了好一陣子了,瞧那打扮,不知道是從哪個鄉村角落裏鑽出來的,難道跟我們府上沾親帶故?”一個門房用胳膊頂了下旁邊那個:“你去問問。”

“盛府怎麽會有這般窮親戚?快莫要說笑了。”旁邊那個嗤之以鼻。

“怎麽不會有?咱們老爺不是廬州鄉下出來的?”那個門房嘴角帶着一絲笑:“指不定是誰家窮得吃不上飯,跑過來尋親了哪。”

錢香蘭有幾分茫然站在盛府門口,看着那兩個門房對她擠眉弄眼,心裏有些害怕,北風呼嘯,寒意刺骨,她拉緊了衣裳,朝盛府大門走了過去。

“哎哎哎,你要找誰?這大門可是能随随便便進去的?”一個門房站起來攔住了她:“你若是來找這府中的婆子丫鬟,需往那邊角門過去問問。”

“我……”錢香蘭鼓足了勇氣,小聲問道:“我想打聽個人,不知大哥能不能告訴我?”

“你說,叫啥名字?”見着她穿得單薄,一張臉被凍得紅撲撲的,仿若搽了兩塊胭脂,另外一個門房動了恻隐之心:“說個全名,我們或許還能知道。”

“我想問問,你們府裏有沒有一個叫盛思文的?”錢香蘭心中感激,聲音也大了些:“他是我的夫君,婆婆上個月過世了,我來京城尋他告知此事,順便想請他回鄉守孝。”

“什麽?”兩個門房相互看了一眼,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你……”一個門房用胳膊碰了碰下同伴:“你進去通傳下。”

“我可不敢,萬一夫人惱了,少不得吃一頓排頭,說我們怎麽阿貓阿狗的事情都往裏邊傳。”那個門房耷拉了一張臉,老大不樂意的模樣:“小娘子,你是記錯名字了罷?你那夫君叫盛思文?”

錢香蘭點了點頭:“不錯,确實是叫盛思文,他是我父親的學生,我自小便識得他,絕不會記錯名字。”

兩個門房朝她大着的肚子瞄了一眼,閉了嘴,不再說話。

瞧着兩人神色有異,錢香蘭心裏有幾分疑惑:“兩位大哥,這府中是不是有一位叫盛思文的?”

兩個門房有如悶嘴葫蘆,只是骨篤了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門口一片沉寂,只有那蕭蕭的風聲,刮得樹葉嘩啦啦的響。

“哎哎哎,這是誰呢?怎麽站在門口擋着路?老爺和夫人要去太傅府那邊了,還不快些打發她走開!”一個尖銳的聲音從大門裏傳了出來,這聲音聽起來就如刀子在石頭上磨着那般難聽,錢香蘭打了個寒顫,擡頭一看,就見一個穿着深藍色衣裳的中年婦人從大門裏走了出來,頭上的發絲盤得緊緊,上頭插着一支金色的簪子,不知道是真金還是包金,耳朵上戴着一對耳珰,亮閃閃的。

這人家看起來家底殷實,就連仆婦都穿戴得這般好,自己的夫君是不是得了這主家的賞識,認了個同宗,寄居在此?錢香蘭心裏有些高興,若真是這樣便好了,夫君也算是過上了好日子,總比在廬州鄉下吃苦要強。她将身子朝牆壁那邊挪了挪,想盡量空出些位置來,免得這媽媽生氣。

“哎哎哎,你這婦人怎麽就不長眼睛?快走開些,莫要擋了我家老爺夫人的路!”那仆婦跨步過來,兇悍的推了錢香蘭一把:“快些走開,窮酸貨莫要弄髒了我們家的地!”

錢香蘭被一把推得打了個趔趄,差點沒站穩,她扶住牆壁,喘了口氣:“這位大嬸子,我是來京城尋我夫君的,他跟你家老爺同宗,也是姓盛,名叫盛思文,不知道大嬸子可認識他?”

龔媽媽鼓起了眼睛,就如一只青蛙:“盛思文?”

“是。”錢香蘭陪着笑臉道:“我夫君正是叫那名字,廬州人氏。”

龔媽媽“嗷”的叫了一聲,轉身朝大門裏跑了進去。

“小娘子,你快些走罷!”兩個門看了一眼錢香蘭,見她一臉莫名其妙懵懵懂懂,嘆了一口氣:“你快些走,否則就來不及了!”

“兩位大哥,這是什麽意思?”錢香蘭只覺茫然一片,眼見着好像有夫君的下落了,可這兩個門房神色怎麽這樣奇怪?這讓她覺得好像隔了一團迷霧,朦朦胧胧能見到夫君的影子,可卻伸手夠不到他。

“我們家老爺,名字就叫盛思文!”有個門房點了點腦袋:“聽說,也是廬州人氏。”

“多大年紀?”錢香蘭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一沉,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大約二十上下。”那門房瞧着錢香蘭那越來越白的一張臉,有些擔心:“小娘子,你趕緊去尋個地方歇息一陣子……”

天空裏仿佛驚響了一個巨雷,錢香蘭耳邊嗡嗡的響了個不歇,她手扶着牆壁,支撐着自己不摔倒在地,只覺全身都沒了力氣:“你們府裏的老爺也叫盛思文?”

“可不是?我們家老爺姓盛,娶的是本朝太傅的獨生愛女,今年六月裏頭得了大小姐,兩人正是情深意濃的時候,如何又鑽出了一個你來跟我們家夫人搶夫君哪?”門房又瞄了一眼錢香蘭挺起的肚子,有些為難:“小娘子,你還是速速離開罷。”

錢香蘭扶着牆壁站了片刻,百感交集,腦子裏亂紛紛的一片,好不容易打聽到了夫君的下落,可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結果。她的身子不住顫抖着,就如枝頭的一片枯葉,只需一陣風,就能将她刮走。全身冰冷,眼淚從臉頰上滾落,從眼睛裏出來的時候還是熱的,可剛剛爬過臉頰,卻冰涼得就如天空裏落下的點點冰雨。

“小娘子,你快些走罷。”一個門房探頭看了看園子裏頭,就見一行人影影綽綽朝大門這邊走了過來,不免有幾分焦急,夫人要過來了!

“我走,我走。”錢香蘭咬了咬牙,既然自己的夫君過上了好日子,自己也不要再打擾他,只是婆婆過世的消息卻是要讓他知道的:“這位大哥,你能不能幫我告訴下去那夫君,他母親今年十一月初三晚上過世了,若是他還有一分孝心在,就請他給母親守孝三年。”

“你快些走罷,這事兒以後我們若是有機會,自然會向老爺提起的。”兩個門房齊聲催促錢香蘭走開——守孝三年?他們家老爺正削尖腦袋往上爬,如何會肯丁憂?

“多謝兩位大哥了。”錢香蘭含着一泡眼淚,正準備轉身離去,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厲喝:“那婦人休走,我們夫人有話要問你!”

錢香蘭站住了身子,凄然一笑,盛思文的妻尋了過來。

原以為自己終身有靠,可萬萬沒想到自己卻做了小!錢香蘭一只手壓着胸口,只覺得那裏壓着一塊大石頭,快要喘不過氣來。

“将她給我帶過來!”年輕的聲音裏帶着一絲不容否認的堅定:“我倒要瞧瞧,是誰跑到盛府跟我來搶夫君!”

錢香蘭被拖拽着到了一位華服夫人面前,全身上下金光燦燦,一只累絲八寶朝天鳳釵吐出了一串東珠流蘇,下邊幾顆紅寶石墜子不住的在晃動,擦着耳朵下垂着的水晶琉璃耳珰,不住的微微作響。

“你說你夫君名叫盛思文?”盛夫人的嘴角噙着一絲冷笑,不住的打量着面前這個穿着鄉土的小婦人。

生得實在是美貌,即便她懷着身孕,形容憔悴,也掩蓋不了她那風姿妩媚,彎彎柳葉眉下一雙含淚的眼,就如有春波蕩漾,看得人心中好一陣憐惜,原來是這般美人兒,難怪盛思文會做出這膽大包天的事情來!

“我……夫君是叫盛思文,可我卻不知道是不是貴府的老爺。”錢香蘭全身觳觫,看着盛夫人那豎起的一雙眉毛,心裏頭有些發毛,若是這位夫人知道盛思文背地裏又娶了她,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對待夫君呢,一想着盛思文那如白玉般的臉,那柔情蜜意的眼神,錢香蘭心中便一陣發緊,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快,去讓老爺出來!”盛夫人眼神變得十分兇悍,看得錢香蘭又一陣發抖。

站在盛夫人身邊的兩個年輕媳婦子捋了捋衣袖,轉身就朝大門裏奔了去,錢香蘭張了張嘴,想喊住她們,可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沒過多時,一陣橐橐的腳步聲傳了過來,錢香蘭略略擡起頭,就見着一件寶藍色的錦緞衣裳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她想再擡頭看清那人的面目,可卻沒有勇氣,目光只停留在那腰間的皂色腰帶上,那腰帶中間有一塊白玉,似乎能照出人影來。

“這婦人,你且擡頭看看,這是不是你的夫君?”盛夫人一把揪住盛思文的胳膊:“你可速速擡頭!”

49

耳邊風聲呼嘯,夾雜着寒意逼人,盛夫人那話語,比冰刀子還要嚴厲,仿佛正一刀一刀的在割着她的心,鮮血淋漓一片,怎麽樣都是心痛。

錢香蘭緩緩擡起頭來,正對上了一張冠玉般的臉。

那張臉,她在夢裏見過千百遍,他的臉孔貼着自己的,就如他們成親那個晚上一般,說着一些讓她面熱心跳的話:“像你這般貌美賢淑,便是做娘娘都做得,我盛思文真是三生有幸,能娶你做我的妻。”

他的手在她的肌膚上摩挲着,伴着那些細致綿長的親吻,讓她不由自主迷失了自己,沉淪在他的一片柔情裏,每次回味着,都會一次次顫栗不已。

“兀那婦人,你休得胡言亂語!我都沒有見過你,如何變成你的夫君了?”盛思文面色沉沉,聲音裏有些愠怒:“你這是日子過得太窮,想要打秋風不成?”

錢香蘭的思緒被盛思文的厲喝之聲拉了回來,見着他那神色,心裏頭有些慌亂,看那夫人的樣子肯定是個厲害的,自己若是堅持說盛思文是她的夫君,有可能盛思文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她伸手抹了下眼淚,低聲含悲:“夫人,我認錯人了,他不是我夫君。”

盛夫人緊緊的抓住盛思文的胳膊,一只手壓着他的腦袋就往錢香蘭臉邊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你可看仔細了!”

錢香蘭的眼睛觸到盛思文的,她能見到他眼中那抹哀求之色,心裏一軟,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擡起頭來,她勇敢望向了盛夫人,聲音堅定:“夫人,我弄錯了,我的夫君只是個普通的鄉下人,怎麽會是府中這位老爺?之所以會弄錯,是因着我夫君名字恰巧也叫盛思文而已,現兒一見面,才發現此人非彼人。”

“果真如此?”盛夫人疑惑的望了一眼錢香蘭,這才将摳進盛思文肉裏的手指給放松了幾分:“這夫君可不能亂認,下回你可要長個心眼。”

“是。”錢香蘭低頭應了一句:“打擾老爺夫人了。”

盛思文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看着那跌跌撞撞走下臺階的身影,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

旁邊傳來盛夫人冷冷的聲音:“看什麽看?一個大肚子的婦人,也值得你這般盯緊了看不成?”

盛思文涎着臉湊近了幾分:“我哪有盯緊了看?只是覺得這婦人有些莫名其妙,怎麽會到咱們府上找她的夫君。”

“哼,誰知道呢。”盛夫人臉上如有寒霜:“你若是敢給我弄出半點幺蛾子事情來,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有夫人珠玉在前,旁人不過都是庸俗脂粉,我如何會将她們看入眼?”盛思文見夫人聲音已經沒有當初那般嚴厲了,緩緩放下了一顆心,哄女人乃是他最拿手的本事,錢香蘭走了,他便沒了顧忌,開始放心來撫慰盛夫人,一只手拉住了盛夫人的手腕:“夫人,你在我眼中乃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再無他人能比得上你,你不必再去杞人憂天的想旁的事情,這一輩子,就只有咱們兩人快快活活的過。”

盛夫人聽着這深情款款的話,心裏頭才舒服了幾分,朝盛思文翻了個白眼,又忍不住嗤嗤的笑了起來,衣袖遮住了嘴,壓着那三分得意:“每日裏淨是會胡嘬些這樣的話,也不知道害羞。”

她聲音明顯嬌柔了幾分,盛思文暗地裏松了一口氣,一把牽住了盛夫人的手:“夫人,別想多了,咱們這就去岳丈家,莫要讓岳母大人等急了。”

夫妻兩人攜手一笑,舉步下了臺階,把方才來過的那大肚子婦人暫時擱在了腦後。

只不過這女人嫉妒心終究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壓得住的,盛思文雖然暫時穩住了夫人,可春節一過,盛思文去雲州上任,盛夫人獨自在家,免不得要胡思亂想,對那日忽然出現的大肚子婦人還有有些懷疑。身邊的得力媽媽給她出了個主意:“不如去廬州鄉下暗自尋訪着,看看老爺是不是真在那邊讨了個小。”

盛夫人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去廬州那邊看看。”

雖然廬州地盤兒大,可架不住盛夫人娘家的關系,太傅大人都不用親自出馬,只交代了一句,這邊早就有人通知了廬州知州,清查了全州的戶籍,找到了盛思文住的那個村子。

府衙裏并沒有盛思文成親的備案,只是這民間成親,有不少人都沒有去官府備案,盛夫人還是不放心,打發了貼身管事的龔媽媽去廬州走了一通,龔媽媽回來以後向她禀報:“夫人,老爺該是去年去任上的時候回家了一趟,他那寡母做主給他成了親,廬州鄉下那媳婦姓錢,名字叫香蘭。”

盛夫人氣得眼前一陣發黑,捶着桌子喊:“快去雇船,我要去廬州!”

當下便帶了一群婆子丫鬟,滿滿登登的一船人往廬州去了,府裏頭有個年老些的婆子,見着情況不對,慌忙去太傅府報信,章夫人問清原委,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盛思文也真是個白眼狼,自己将寶貝女兒嫁了他,可他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由不得讓人聽了心中火大,當下沉吟了一句,喊了自己的貼身媽媽過來:“你速速跟去廬州,小姐将那姓盛的教訓一通以後,你再做個和事佬,就說我的意思,若是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便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章夫人心中嘆氣,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口裏是這麽說,可畢竟只有一個寶貝女兒,怎麽舍得讓她跟着那姓盛的去受苦,只不過是口裏頭吓唬吓唬他,讓他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且說這邊盛夫人帶了一群仆婦趕到廬州,開始一陣撒氣,盛夫人一聲令下:“給我打!”登時丫鬟婆子們拎起帶來的棍棒一通亂打,從盛思文到那幾個長随,都被打得嗷嗷直叫,捂着腦袋到處亂竄,只可惜門都被關上,根本不知道逃到哪裏去。

“只可惜那狐貍精狡猾,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溜了。”盛夫人恨恨道:“若是那日她一口咬定你是他夫君,我非得将她肚子裏的孩子給弄掉不可!”

盛夫人也派人去尋了錢香蘭的下落,只是這大周信息不靈通,要想在這麽多人裏打聽到一個大肚子婦人,無異于海底撈針。她掐指算着,這陣子那孩子也該已經出生了,若是想将她肚子弄沒了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派人去廬州老家守着,萬一她帶了孩子回來,想個法子将那孩子給弄死,把這小賤人弄殘,方才能出了她心中一口惡氣。

盛思文被幾個婆子揪着,低頭站在盛夫人面前,戰戰兢兢,不敢擡頭看她那豎起的眉眼,心中只盼着錢香蘭沒有被盛夫人找到——畢竟她肚子裏頭懷的是自己的孩子,盛家的後嗣。

盛夫人打了一陣罵了一通,最後乏了,由婆子攙扶着去了後堂歇息,盛思文琢磨良久,等着盛夫人歇下了,這才挨着門邊溜了過來。

龔媽媽與黃媽媽慌忙上前攔住盛思文:“老爺,夫人剛剛歇下,你莫要去驚擾了她。”

“我與夫人的事,由得着你們來插手?”盛思文心中有氣,怎麽說他也是皇上欽點的狀元,朝廷命官,今日卻被幾個仆婦打了,實在是心裏有氣,見着龔媽媽與黃媽媽攔他,由不得也擡高了些聲音:“走開!”

龔媽媽與黃媽媽見狀,也不敢阻攔,都說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合,自家夫人是中意老爺,這才執意要嫁他的。兩人現在水火不相容,保不定過幾日以後又是你侬我侬,自己要是強攔着老爺,到時候還會被夫人恨着。

兩人将身子挪了挪,盛思文從那一邊門裏側着身子進去,輕手輕腳的摸到了床前,瞧着盛夫人臉上蓋着一塊帕子,正在抽抽嗒嗒,還沒緩過神來。

“婉如,婉如……”盛思文輕聲喊了兩句,一只手去掀那塊帕子,盛夫人猛的轉過身,留了個脊背給他,不言不語。

“婉如,”盛思文腆着臉湊了過去,抓住了盛夫人一只手:“你也真舍得下手,你瞧我這邊臉上都有淤青了。”

盛夫人側身躺着,沒有說話,只是這手觸及到盛思文的臉上,卻心裏軟了幾分,想着昔日盛思文的那溫柔缱绻,氣苦不已,登時眼淚珠子便落了下來。盛思文聽着那細細的抽泣之聲,知道夫人已經開始軟化,悄悄摸到了床上,一只手抱住了盛夫人:“婉如,你別這樣,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你還會心碎?你心裏頭想的是那狐貍精罷?”盛夫人驀然轉身,惡狠狠的盯住了盛思文:“她是你心頭肉,我是路邊的野草罷了。”

“怎麽這樣說,你才是我的心肝寶貝。”盛思文的手慢慢摸着往下邊去,那柔軟的肌膚讓他的話語也漸漸熱了起來:“婉如,你怎麽能這般看輕你自己?娶她不過是為了讓我母親安心罷了,我根本就不喜歡她,既然她自己識趣走了,以後咱們別再提她了,開開心心過自己的日子。”

盛夫人被他撩撥得一陣燥熱,喘着氣兒道:“你就會說些好聽的!”

盛思文見夫人口氣軟了,慌忙撲了上去,用嘴堵住她的:“我哪裏是說些好聽的,這可是我的真心話,婉如你就別跟我置氣了。”

當下兩人又粘到了一處,盛思文用力一拉,将那水紅色的錦緞被子拉了過來,将兩人裹住,就見那被子裏一陣亂動,吃吃的笑聲漸漸的傳了出來。

50

褚昭钺的臉忽然就冷了,就如覆蓋着一層寒霜。

“你能确定這位盛大娘就是那錢香蘭?”他捏緊了拳頭,沒想到盛思文竟然這般卑劣,成親以後還騙了旁人嫁他,若是當初盛大娘知道他已有妻室,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嫁他。

“中間詳細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我此期間我派人仔細調查過,能認定這位桃花村裏的盛大娘就是當年廬州鄉下錢秀才的女兒錢香蘭。”許瑢得意的看了褚昭钺一眼:“你以為我怎麽這時候才來找你?那不是得等着找到真憑實據以後才能跟你來說呢。怎麽樣,我幫了你這樣一個大忙,你打算如何謝我?”

褚昭钺皺了下眉:“你還得繼續給我幫忙。”

“阿钺,你這也太欺負人了,想我一個堂堂皇子,就被你驅使着做這做那。”許瑢裝出一臉委屈,可眉間那笑意卻出賣了他,換來褚昭钺一個白眼:“反正你閑着沒事兒幹,我給你找些事情做,讓你過得充實些,應該是你得謝我才是。”

許瑢一攤手:“你是吃定我了,是不是?”

他生來性子好,又與褚昭钺十分投契,故此自從他們相識以後,許瑢就一直被褚昭钺吃得死死,毫無反抗之力。

“我怎麽敢吃定你,只是知道你心地善良,肯幫兄弟一個忙而已。”褚昭钺俊眉略挑,有一種說不出的鄭重:“有一件大事,非得請你幫忙不可。”

見着褚昭钺這樣子,許瑢也收斂了笑容:“你說,什麽事?”

“我請你幫我安排好,我要回京城。”

“呵,誰方才說不管盛大小姐嫁誰呢,怎麽又着急要回京城了?”許瑢擡頭看了看天色:“倒也來得及,現兒還是已時,婚禮還得酉正時分才開始哪,你現兒騎馬回去,盛大小姐或許還沒出盛府呢。”

“阿瑢,你是故意的不成?我可沒打算回去阻止這門親事,我只是想……”褚昭钺朝許瑢點了點頭:“我自有我的想法。”

“那你說說,該怎麽布置,你不交個底,我如何知道怎麽幫你去布置?”許瑢有幾分驚詫,從來未見褚昭钺臉上有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想來這事是極為重要的。

兩人站在田埂上,低聲說了一陣,許瑢臉上漸漸有了驚疑之色,他擡眼望了望褚昭钺,聲音變得嚴肅起來:“阿钺,你真準備這般做?要知道你乃是褚國公府的長公子,親事可是要慎重又慎重。”

“阿瑢,你也見到了,我父母慎重定下的這門親事有多好。”褚昭钺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你那時候勸我,你又沒有心儀的女子,何不順從你父母的決議?而現在我卻有了自己喜歡的姑娘,故此非得要照着自己的心意來不可。”

“你喜歡盛姑娘?”許瑢輕輕吐了一口氣,眼前閃過一張臉孔,靈動的一雙眼睛,笑容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是,我心悅于她。”褚昭钺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此生非她不娶。”

山風撲面,微微涼爽入懷,将人的一顆心都吹得清涼了起來,褚昭钺覺得自己這決定一做出,全身頃刻間就輕松了下來,這些天裏的焦慮不安,全消失不見。擡起手來,他朝許瑢抱了下拳:“阿瑢,京城那邊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回來?”

“明日,明日你便可派人到京城西郊接我,布置好以後我們再回京城。”一絲冷光閃過,褚昭钺冷冷一笑:“他們還真以為我死了不成,竟然這般急急忙忙的就辦喜事了,這人也才不見了四個月哪。”

等人嫌久,四個月對于那些早就布下機關的人來說,更是覺得有些久,分明獵物該落在陷阱裏,可卻只看到底下有淋漓的血跡,卻沒看到屍體,放心不下,需得要早些行動起來,比方說這次褚國公府迎娶盛大小姐,只是新郎換了個人,誰又知道這裏頭究竟有什麽樣的勾當呢,只怕是那些人害怕夜長夢多,先下手為強罷。

“阿钺,你不請我吃午飯?”許瑢笑嘻嘻的望着一臉沉思的褚昭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跑這麽遠給你來送信,不至于一頓午飯都撈不到罷?”

褚昭钺一揮手:“別這樣,以後在京城,有的是機會請你吃飯。”

許瑢十五歲時就已經從皇宮裏搬了出來,住在自己的皇子府,褚昭钺要見他也不是一件難事,派了長随去皇子府送個信,閑得無聊的許瑢馬上就會趕着出來了。

“我就是想嘗嘗這鄉下的飯菜是什麽口味,”許瑢笑着胡攪蠻纏:“你該将我引薦給那盛姑娘,讓她好生給我做上幾道拿手好菜。”

“我自己都沒嘗過,你還想嘗?”褚昭钺不滿的瞪了許瑢一眼:“還是趕緊回京城,正好是飯時。”

“殿下,那邊來人了。”望風的暗衛發現山間小徑那邊走來一個姑娘,慌忙飛身過來:“殿下,咱們回去罷。”

褚昭钺飛快的跳回那塊地裏,拿起耙頭低頭整地,一絲不茍,仿佛沒有遭受過任何打攪,許瑢站在一旁瞪着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钺,你的身手越發的好了,也越發能裝模作樣了。”

回答他的,又是一顆土坷垃,又一次差點打到他的衣裳上邊。

許瑢從田埂那邊走了過去,剛剛到小徑上頭站穩腳跟,就見着挎了籃子的盛芳華,她挺直着脊背,身姿曼妙,步履輕盈,看得許瑢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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