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出現的兩人最終沒有在一起

日前在尚衣局遇見的神秘女子。

左麟尚來不及反應,看見皇帝對他微笑:“左麟,又見面了。你将案上诏書打開看一看。”說完對着左麟右手邊案上一紙絹帛示意。

左麟一邊想:我是不願入宮,才将玉佩與她做個信物,卻怎知直接将玉佩送到了皇帝手中,世間還有比我更愚笨的男子嗎?一邊又想:事到如今,無奈何也,且看她有什麽打算。于是聽命地将絹帛取來,翻開來看。

這一看,險些沒将他三魂七魄皆吓了出去。

原來這絹帛不是別的,卻是一封冊立诏書,左麟一眼掃到:“左氏子麟,”中間略過一些生澀的形容詞不提,“冊為中宮。”大吃一驚,險些沒有把诏書扔出去。

皇帝絲毫不為所動,慢條斯理地說:“寡人的意思你知道了,你再好好看上一眼。”

左麟回過神來,再往诏書上好好地瞅了一眼,原來,诏書上沒有蓋玉玺。左麟心裏想:沒有蓋上傳國玉玺,就說明此事未有定論,皇帝将這樣一張未生效的立後诏書給我看,是什麽意思?這樣想着,眼睛不由自主朝皇帝望去。

旒珠晃動,皇帝略微颔首:“寡人應允的事情,沒有辦不到的。你既不願入宮,即刻回家去。不過寡人卻想為自己求一個機會。這樣,你且家去想一想,是否保持初心。你若有意,诏書上的事情會變成真的;你若仍然堅持,寡人也不為難你。”

左麟一聽,便想說些什麽,不想皇帝擺了擺手,帶着懇求的語氣說:“不要說……你且家去想一想。”

左麟心想:皇帝這個樣子,莫非是怕我直接說出“不願進宮”的話,連想一想也不願?

皇帝似乎一刻也不能忍,召人将左麟送出宮。

左麟在宮人的催促下且行且回頭,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麽不可割舍的,猶記得最後映入眼簾的景象,貴為天子的皇帝陛下的背影在偌大的宮室中看起來那麽孤單。帶着迅哥兒,渾渾噩噩間,便回到了左府。

甫一回到左府,便有大群人圍了過來,看起來皇帝在這幾天已經打點妥當。

首先開口的是左相:“不愧是我的兒子,做得好!”

左夫人:“我兒回來了,快來給爹爹看看,瘦了。近日在宮中過得可好?陛下棄張候之子不顧,有意立我兒為後,可見是個有心的。我兒盡可不用擔心。這幾日就安心呆在府中,還和之前一樣。有什麽想要的,盡管開口讓下人們弄來,我兒貴為皇後,就是和璧隋珠,又有什麽是不能得的。哈哈。我兒日後父儀天下,爹爹少不得再多個诰命,就是張候家的長安君也不能高我一頭。”

大姐:“阿弟果然不同常人,取後位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爾。只是阿弟進宮後可別忘了照拂姐姐們一二。”

二姐:“幺弟見了聖上,聖上生的什麽模樣?幺弟封後母親少不了一個候位的。不如幺弟吹吹枕頭風,給二姐也撈一個?不然,聽聞皇帝兄弟衆多,姐姐正值青春年少,正好……不拘哪一個,只要是個帝卿就好,姐姐不挑。”

三四五六姐湊做一堆,拉長了嗓門齊聲道:“茍富貴,勿相忘。”各自做個鬼臉,散了。

左麟只是說:“陛下要我家去想一想,此事如何,尚且做不得數。”

左夫人不悅:“左麟,你這說的是什麽話!自古男子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與我将你送去參選,為的就是期望你能得陛下青睐,為你母親在朝堂上有個助力。如今陛下竟然有以你為後,那是我們祖墳上冒了煙,你還以為真的與你有什麽幹系不成?陛下讓你想一想,你還真以為自己可以想了嗎?我要是有別的兒子,此刻又豈需對你低三下四。且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古皇家的恩典,給了出去哪有收回的理,皇帝天真,你也跟着天真,還要性命不要?”

大姐:“父親說的對,雖然話不中聽了些,到底是為了你好。你以為除了左家還有誰會對你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阿麟你自幼聰慧不是看不透這一點。先不說我們家。先說說皇帝為了立你為後,費盡周折,這些本不為外人道來,你若是一意應了,我們也不說出這些讓你煩心。現今你腦子糊塗,我們少不得要把話說清楚了。”

大姐夫:“你知道我們将你送進宮,其實原不指望你能得到後位。雖然皇後之位以弟弟的身世容貌才華都不在話下,卻不知皇帝挑皇後,無論是哪家之子,都不會挑中我們家。如今皇帝為什麽轉了性,我們不管,但是如今皇帝昏了頭,瞎了眼,白撿的便宜我們為什麽不要?卻說皇帝弱冠之年登基,先帝挑選的輔弼之臣雖多,但都唯母親馬首是瞻。小皇帝能依靠的只有外戚,是以之前張太後才會屬意以張候之子為後,礙于母親的情面,給你貴君的位子。母親和我們對這個結果很滿意,畢竟再多些就要惹人主忌憚了。”

二姐:“如今皇帝不知發了什麽失心瘋,竟一意推翻之前的結論,置張候之子于不顧,有意立你為後。這既是你的機會,又是左家的榮光。皇帝此舉已經開罪張太後和張候,我們左家有椒房之重,不愁小皇帝不倚仗。後事如何,還未可知,那時你便是左家的功臣。可是如果你不應允,你自己将如何自處,又要左家怎麽辦?”

二姐夫:“先說你自己。天家是個什麽所在,你卻是不清楚。為君者富有天下,南面稱孤,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她雖然說的好聽,你若是不應允,也不為難你。可是誰信?誰敢信?伴君如伴虎,你的生死榮辱皆在對方的一念之間,這樣,你竟然敢鬧脾氣,竟然敢說我怎麽樣,怎麽想。須知,天心難測。而且,她說不為難你,她若是想,有多種方法表面上放過,暗地裏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你認識她多久,敢這樣擔保?又或者,她放過你,會放過左家嗎?”

三姐:“再說左家,皇帝此舉已與張家鬧翻,左家作為得利者已經徹底與張家撕破臉。我們家若是能出個皇後,再加上母親的權位,到底能使張家忌憚些。若是你一意孤行,左家失了強援,如何能與外戚抗衡?世間上最糟糕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得而複失。張家惱恨我們差點奪了後位,那起子小人豈是好相與的?即使張候軟弱,背後的張太後豈是省油的燈。須知,張家祖上操的是賤業,能有今天的權勢,不過的因為張太後那個男人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且,小皇帝如此天真,眼巴巴地抛棄她一起長大的表哥,将後印和她的心一起捧給你,你卻拒絕了,即使小皇帝不在意,張太後豈會放過你?”

四姐:“你即便不顧惜自己,好歹顧念左家。左家養你到這麽大,從小可緊缺你衣食?你要學琴即給你找了琴藝師傅,你要習字就給你找了習字師傅,其實男子要學這麽多幹什麽,懂得服侍妻主就好。不過是為你高興,就差沒摘星星月亮給你。哪有半分對你不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如今本是你為左家出力的時候,你卻撩挑子。早如此,當初怎麽消受左家供養?”

五姐:“你年紀小,眼皮淺,沒得大人教導便看不清。你道母親偌大的權勢,馴服群臣妥妥帖帖,便是你自已妄為,也沒的什麽後果。你若是抱了這樣僥幸的心思,現在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心。左家現在看似花團錦簇,其實是烈火烹油,一個不慎,覆滅指日可待了。自古新帝即位,依賴輔弼大臣,待皇帝長成,少不得要與臣子争權。那時節,我就從沒見過有哪家是善終的。你道左家可以急流勇退,你卻是不知世間有個詞叫身不由己。左家到今日,一舉一動豈能自主?所以,左家危矣,你若是答應進宮,還能救一救我們的性命。你若是執意不違自己的心意,便是不将我們的性命放在眼裏。難道你這些年不是被左家的撫養長大的?我卻不知我們祖上怎麽背運,養出這麽一個白眼狼來!”

六姐:“大家都別說了,聽我說一句。你們都沒有說到點子上,七弟的心思我了解。你們說的都是大道理,說的是左家。這些七弟不關心,又怎麽能聽得進去?七弟的心思阿姐卻知道,七弟想的是做什麽我自己的婚事卻要旁的人做主?做什麽你們在外面榮享富貴,卻送我去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做什麽我要為也許根本就不會實現的事情放棄自由?七弟想的是這些是不是?阿姊癡長你幾歲,有些道理教你。我卻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他人的話寧願他是玉皇大帝呢,說的不和你心意你也聽不進去。你不需理解,也不需贊同,只需好好記住就是,終有一天會想起的。”

六姐夫:“你只需記得,男人,無論怎麽樣過,和哪個人,不都是一生?你不懂得聯姻的真谛,所謂婚姻是結兩姓之好。你也算熟讀史書,我且問你,春秋時各諸侯奉行‘遠交近攻’之策,秦晉兩國本是仇敵,做什麽晉國卻頻頻将公主嫁與秦國?晉候将伯姬嫁與秦君,就是為了在秦君俘虜晉惠公時在秦君面前說一句話,最後放了晉君。許多時候,婚姻其實只是為了那麽一句話。這個道理,我倒是希望你永遠都不會懂得。你眼裏只有自己,多勸無意。”

左相:“你執意如此,我們也沒有辦法,你且記着今日。日後左家滿門抄斬,我們身首異處時,你且不要後悔。”

左麟始終一言不發。

☆、阏氏

皇帝在未央宮歇息,不知左麟答複如何,一時只覺身在冰火兩重天。正惶惑時突然得到密報:長信宮地牢進了一個陌生女人。

皇帝聯想往事,吩咐下去,不多時一份新鮮出爐厚厚一疊資料出現在案上。皇帝花了三個小時将密報讀完,往長信宮去。

一路上靜悄悄的,了無人煙。皇帝至孝,長信宮伺候的宮人比未央宮還多。這個時辰不見人,顯見是得到特意吩咐。

皇帝沒有放緩腳步,到偏殿門外時,裏面隐隐綽綽兩個人影,一個男子站着,看衣着身形是張太後,一個女子病怏怏地躺在榻上,看來已經從地牢提了出來。他們正在激烈地争吵着,沒有聽到門外的腳步聲。

他們似乎說的差不多了,只聽見女子清冷的聲音:“我想要,有一天,我們能夠光明正大在一起。”

“所以你抛棄我!”太後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說完凄厲地笑了起來,笑得不可抑制,這笑聲如此凄慘,似乎連鬼神都不忍聽。

“你竟敢來,真的以為我不會殺你嗎?”男子的聲音。

“你想要我的性命,拿去便是。”女子的聲音響起,似乎半點也不猶豫。

太後瞪大了雙眼,似在猶疑。

“若是不想,我來陪你。”女子慢慢地接了一句,似乎無比惆悵。

之後再聽不見聲音。

皇帝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想着:聽聞不孝之子,死後堕阿鼻地獄,永無寧日。女兒到底是如何不孝,竟讓爹爹傷心至此?推門進去。

張太後似乎沒料到門外有人,有那麽一絲詫異,見是親女,招手:“皇兒,你來。”

一旁的女子年約而立,依稀可以從臉上看出年輕的時候必然是流光溢彩的樣子。身形瘦削,着寬大長袍,容色間仍有留有牢獄之災的痕跡,恹恹地倚在塌上。聽見聲響,連頭也沒擡,一貫清冷神色,眼中是閱盡千帆之後的倦怠,似乎什麽也不值得她看一眼。皇帝心想:是了,果然是她。這似乎見過世間所有榮華卻不放在心上的眼神卻是裝不出來的。

皇帝信步走到太後身邊,還把握不準應該說,“此人是誰?如何不引見一二?”還是別的什麽,就看見太後攬了自己,對着女子說:“這是我為你生的孩子,你看喜不喜歡?”

女子終于大驚失色,面露悔恨,聲帶愧疚:“卿卿,我……我不知道。”

卿是太後閨名,若不是女子此番喚出,恐怕世人早已忘記,無論是張貴君還是太後,都是有名字的。

張卿輕“哼”了一聲:“知道又如何?難道你知道了,就不會走了?你是什麽人,我還不知道?”

皇帝聽了兩人對話,渾身繃緊,猶墜冰窖。一時間想起許多事,加上來之前看的密報,都串聯起來,豁然間明白:原來如此!

先帝當年在衆多姐妹中獨愛自己,甚至不惜立為太子,是因為先帝以為自己是她和最愛的男人的孩子;張太後一意以自己為先帝後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先帝的孩子。

張卿驚訝地發現皇帝并不驚訝:“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皇帝不動聲色:“此刻知道的,之前早有懷疑。比如你對先帝恨之入骨,卻真心疼愛她的女兒,不是很奇怪嗎?”

當年的事,不知湮沒在何處。而故人,早已零落在天涯。可能僅餘的幸存者,就剩屋內這兩位。

張卿出身世家,未出閣時頗有才名,被皇帝一紙诏書召進宮中。卻不料皇帝不喜他倨傲,進宮三年無幸。宮裏那起子小人,慣會捧高踩低,張卿那段時間為自己的性子,頗吃了些苦頭。

海棠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那時節張卿獨在深宮,受了一些氣。女子突然出現,說是來服侍他的,他心中有氣,便發在這個下人身上,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卻回答:“女子無名,還請貴人賜名。”

張卿看到身旁開的海棠,随口道:“那就叫海棠吧。”

女子也不惱,看起來還頗為高興,一點兒也不在意以花為名失了女子氣概。

過了一段時間,張卿明白過來海棠是真心為他好,心中後悔,執意要将她的名字改過來。海棠卻說:“我本來沒有名字,如今有了名字,且是貴人取的,我歡喜還來不及,怎會覺得不好?”執意不改,張卿也無奈何。

且她這話說的奇怪,人怎麽會沒有名字?張卿以為是因她身份低微,不便再提。後來才知曉,因她本是胡人,只有胡名,沒有漢名,自然算得上是沒有名字。且她母親是匈奴的單于,父親是王朝和親的帝卿,生下她就死了,她的相貌随了父親,是以沒有人看得出她原是胡人。

皇宮是藏污納垢的地方,皇帝又對張卿不聞不問,是以一開始張卿的日子很不好過。海棠來了以後,兩人做個伴,連明槍暗箭也少了。久了,張卿便明白過來,住處的用度再沒有短缺,其他侍君的宮人再沒來找茬,都是海棠的緣故,也不知她是怎麽做到的。

上元節的時候,海棠親手為他制了花燈,都是他喜歡的樣子,悄悄地帶他去河邊放燈、許願。

海棠待他,在任何方面都溫柔細致、體貼周到,且望着他的目光,溫柔缱绻,深情款款間雜着隐忍克制。張卿孤傲敏感,對人的真心與假意向來分的清楚,有時甚至在海棠望着他的時候,面紅耳赤。

如此幾年,張卿又不是木頭人,傾心于她也是當然。

後來,張卿想起舊事,還是海棠在的那幾年他最快樂。那些年就像是向老天偷來的一樣,他不記得自己是皇帝的侍君這個身份,愛的人在他身邊,且只有他們兩個人。最苦惱的事情是她像個木頭似的,不知道說些好聽的話讨自己的歡心。

那些日子太美好,事事順心,美好的像夢一樣,于是夢醒了。

她永遠在這裏,為他擋去了多少明槍暗箭,栽贓嫁禍,然後有一天突然消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除了腹中胎兒。

海棠不告而別的前一天對他說:“我想有一天,我們能堂堂正正在一起。”這是海棠留給他的唯一一句話,他那時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之後也一直不知道。

海棠消失之後,他四處尋找,卻被告知從來也沒有人被分配到他所在的別院。

之後皇帝莫名對他感興趣,他生下與海棠的孩子,這樣過了許多年,直到他把自己的孩子扶上帝位,海棠尋了來。

直到他将海棠打入地牢,又不忍心,将她放了出來,有意将當年事問個明白。新帝碰了進來,到了此刻。

張卿盯着海棠,問:“你當年到底是為的什麽走的?”

皇帝卻突然開口:“單于七年統一草原,七年生聚;莫赫爾部十數年間馳騁草原,無人可擋?一朝身死,諾大家業瞬間分崩離析。如今現身長安,敢問何意?”

海棠似乎好不驚奇皇帝對她知根知底,問:“陛下知道多少?”

皇帝見張卿楞在一邊,無所謂地說:“差不多的都知道了。你是上一任莫多單于之女,生父是我朝帝卿,生下你後就殁了。莫多單于多女,你無所知名。不知是什麽緣故來到中原,來到父親身邊,又為的什麽離開。先帝十年,你于草原嶄露頭角,殺掉了所有的姐妹,繼任單于,封號莫赫爾。你久不在草原露面,那些首領如何能服,自然一個個叛逃。你花了近七年的時間整合草原,鐵血手腕,不惜屠了不降的阿勒族,阿勒河為之變赤。最終使草原所有部落,以你為尊。其後七年,你親自挑選牧場,尋找水源,與我朝求和,為草原求得安穩。又變名姓,教禮儀,學官制,散播王道。七年時間使得草原人一改從前,卻惹怒了各大部落首領。那些人恨之欲你死。果然,去年末聽見你暴斃的消息。說來也奇怪,你縱橫草原十數年,王帳裏愣是沒一個男人,死後也無人繼承。于是莫赫爾汗國就此分崩離析。卻不想原來你竟還活着。寡人于年初使使出使匈奴,你就是那時跟着使團混進來的吧?單于,寡人說的是也不是?”

“單于這個稱呼可不敢再擔待,喚我海棠就是。” 海棠神情複雜,坦言,“我只是倦怠了。我當初以為必定要做出一番事業,才能不負這個姓氏,才能和我愛的人光明正大在一起。結果不是,只是在蹉跎歲月罷了。既然草原不值得我留戀,為什麽不回來?我總是要回來給個交代的。”

“你們有話說,我去看看窗外海棠。”皇帝說罷往殿外去。

張卿直勾勾地盯着海棠:“你說,你當初為了什麽要走?”

海棠低下頭:“我以為我有一天能把你搶過來,我們能堂堂正正在一起,然後我失敗了。”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是:我若是惦記別人的夫郎,就是将此生投在鸩毒之中了。

張卿看着海棠,這些年的風霜并沒有磨損她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絲滄桑的意味。張卿怔怔的想:我愛上的人,為求一個心安,能将心愛的人留在煉獄,頭也不回,如此狠心;在家鄉馳騁數十年,沒有別人,再棄富貴榮華、滔天權勢于不顧,一朝歸來,将性命交到愛人手中,任他抉擇,絕對不心生怨怼,如此癡情。我前世造了什麽孽,會愛上這樣的人?

張卿想了又想,突然撲到海棠懷中,憶起這些年過的日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後此刻大哭了起來。海棠笨手笨腳地摸摸懷中人的秀發,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張卿将這些年的委屈隐隐哭盡,一絲睡意來襲,感覺身邊人起身,下意識問:“你去哪裏?”

女子俯下身,長發散落在繡花錦被上:“去見我們的女兒。”

皇帝迎風而立,正凝視殿外盛開的海棠花。女子一出門就望見年輕的帝王的背影,不禁駐足凝望,邊看邊贊嘆:果然是我的女兒,如此人物。

皇帝聽見有人出來,也不回頭,問:“父親最愛海棠花,你可知道什麽緣故?”

也許是我們在一起的那幾年中冷宮唯一盛開的海棠花。

也許因為我名海棠。

“陛下打算怎麽處置我呢?”海棠先問。

“轉眼就是盛夏,太後年事已高,宜去邺城避暑。”皇帝避而不答,只是說了一句。心裏想:便是沒有這一層關系,父親見到你這樣高興,我也不能對你怎麽樣,惹父親傷心,何況有天理人倫這一層在?

是了,長信宮處在皇城,人多口雜,不比邺城清淨。海棠笑了起來,問:“陛下不在太後身邊盡孝,不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天下悠悠之口說的是寡人的意願;群臣言官輿論道的是寡人的意志。且邺城避暑實有益于太後,寡人卻怕些什麽?”

“單于既已身死,若是讓寡人聽見什麽死而複生的消息……”皇帝又說。

“陛下不知,草原與中原輪回的說法不同,草原人身死魂滅,絕不會有死而複生的傳說。”海棠保證。

皇帝心裏想:世間男子多癡情,父親等了這些年,好歹等到了一個結果。

母皇崩的時候死不瞑目!等着我的又會是什麽?

兩相無話,相對無言,皇帝甩甩袖子,抽身走了。

海棠回到殿內,原來張卿得知她們母女對話,再睡不下,直到女子歸來,立馬緊張地問:“你們說了什麽?”

“她怕我再次辜負你,淨威脅我來着。像小貓似的。”

“啊,這孩子……”

海棠搖搖頭:“我們的孩子,我喜歡還來不及,哪裏舍得說一句重話?只是如今她貴為天子,我身無長物,可沒什麽能讨她歡心的。”

兩人再說了一會子話,張卿今日心情大起大落,早已乏了,不一會兒就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哄得枕邊人熟睡之後,海棠喃喃自語:“她不相信,對我來說,世間上沒有什麽比你和我們的女兒更重要的了。”說得這樣輕,連草木蟲魚都沒有聽見。擡眼望了望窗外,正是天心月圓時。

☆、未央

皇帝在未央宮拟求賢诏,寫到“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時,聽見宮人禀報:“左小公子求見”,猶不停筆,寫到“朕雖不敏,豈敢讓焉”,才收了筆,令內監蓋印,吩咐:“讓他進來。”

小宮人一愣,直到一旁侍立的白總管努嘴示意才恍然明白這句“他”指的是誰,忙将人領了進來。

底下人不知事,皇帝也不惱,正看着某處出神,不知在想什麽。

左麟進了未央宮,見了皇帝行三叩九拜禮,為難道:“臣有負聖意,冒死禀告陛下:臣不願進宮。”說完整個身子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不想皇帝似乎對這樣的結果早已預料,溫言道:“不妨事,地上涼,快起來。”

左麟懷抱必死之心,以為自己拒絕了皇帝的好意,皇帝必然震怒,也許當場要了自己的小命也說不定。雖然之前見過的每一次,尤其是第一次見面,皇帝表現得像鄰家阿姊一樣溫潤如玉,自己那時候也正是為這一份溫柔傾心,但面前的畢竟是帝王,就像母上說的,拒絕了帝王家的恩典,卻妄想全身而退,不是癡人夢呓?雖說如此,自己卻不是個畏死的。不願進宮就是不願進宮。如果要因為他人的意願違背初心,即使這個他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甚至連将自己的真實想法都不敢說出來,如此,便是死了也死不瞑目。如今,自己在死前好歹表達了自己的意願,也不枉來人世走這麽一遭。

不想皇帝絲毫不惱怒,只是頗顯失望,摒退左右,怔怔地問:“這卻是為的什麽?”

左麟一時為難,心想:為的什麽,第一次見面時我說的不是很清楚?這時再讓我說,卻讓我說什麽?嗫嚅:“為的什麽,陛下不是知道?”

卻聽見皇帝焦急地問:“可是惱我那時沒有坦誠身份?好教你知道,那時情勢,确是不方便。”

左麟見皇帝垂頭喪氣,連“寡人”都不用了,直接蹦出“我”字,可見是急的不行了。心中不忍,連忙搖頭:“不是的,陛下行事臣都是知道的。也是臣沒有一雙慧眼識人,怎會怪罪陛下?臣辜負陛下的美意,為的是臣的初心。”

皇帝心想:你那時不識得我,我也不說破,現在說得好聽,其實哪有什麽情勢,不過是為的好玩罷了。如今,你不願将想法說與我聽,竟是報應嗎?

又想:你是怎麽想的,我豈有不知的?不過是怕進宮受委屈。就像父君一樣。我卻是立意要護着你的,只是你不信。你既不信我的誠意,還有什麽好說的?這樣想着,一時心灰意冷。

皇帝見左麟惴惴不敢言,憐他不過是年輕男子,無論多有主見,不過是個孩子。不願與他為難,一時想到初遇時情形,心中有個疑問,此時不問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左公子,你說實話,當初真的将寡人錯認為普通宮人?”

左麟赧然:“陛下周身氣度,實不似普通人,我只以為陛下是二品大員家的女郎,又或者是哪位皇親,萬萬沒有料到陛下竟是至尊。”

皇帝點了頭,原來如此,難怪當時自己就覺得小公子說的話假假真真,原來假在此處。他以為自己是皇親,結了姻既圓了他不願進宮的心願,又不算自跌身份。懷着這樣的心思,話卻說的好聽,什麽“願在宮外等候七年”,他既知自己不是普通宮人,又哪裏來的七年?自己是被這句打動,卻不料,此話摻了這麽多水,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解了惑後,兩人反而像老朋友似的聊了幾句,皇帝問:“你此番行事,你母親想必十分失望。寡人有時間勸慰幾句,你且放心。不知這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呢?”

左麟規規矩矩地回答:“臣打算搬去京郊別院居住,不瞞陛下,家裏在京郊有一處別院,平常少有人煙,最是清靜。臣之前就打算去那處居住。”

兩人同時想到:就是之前左麟打算落選之後直到她二十六歲出宮居住的別院。一時頗不自在,沉默下來。

皇帝似是感慨:“公子青春年少,何必自苦如此?若是日後有人提親,那人品端正的,應了也可。”

左麟徑自搖搖頭:“陛下不必再說,我意已決。”又想:我剛拒絕了你,天下誰有這個膽子敢來提親?

皇帝見左麟意不可逆:“也罷,山中歲月清苦,你要是短什麽,盡管開口。”

左麟唯唯諾諾地應了。

兩人談得差不多了,皇帝示意白總管帶左麟離去。

左麟一時心緒萬千,且行且回頭,最後才想到:明明她才是失望的那個,為什麽反而是她安慰我?

未央宮這廂才走,消息便傳到永巷。

張謙得到消息,想:這下不好了,果然怕什麽來什麽。心裏知道皇帝表妹這下不知該難過成什麽樣子,腳卻不由自主往未央宮走去。

到了殿外,見白總管急得團團轉,見到張謙就像見到救星一樣:“主子自左家小公子走後就一言不發,還将底下人都趕了出來,這會子還不知怎樣呢!奴不敢使長信宮知之,可巧翁主來了。翁主快進去看看,也教奴等放心。”

張謙依言進了殿內,一路走來,愣是沒半點光亮,原來這些天天氣陰沉,此時又是下午,兼着未央宮構造曲折,是以殿內本來就不亮堂。這會子皇帝又吩咐将簾幕拉上,又不點蠟燭,是以殿內黑黢黢的,好不吓人。

張謙知道皇帝必定在黑暗中的某處,耐着性子尋找。眼睛适應黑暗之後看得更清楚些。果然在尋常跪坐處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聽到動靜,暴躁地吼了一句:“不是說不要來打擾寡人的嗎?”果然是被拒絕後暴躁的皇帝。

待走近了,皇帝看清張謙的相貌,語氣放緩:“你怎麽來了?”

張謙不好直說,只說:“臣來看看陛下。”

皇帝伸手随便指了一處,口裏應道:“你坐。”

張謙依言在旁邊坐了,一時說什麽都不合适,只得沉默,只是在這裏陪着算是個意思。

皇帝看起來心情低落,張謙與她一塊兒長大,知道她貴為皇女,想要什麽沒有,從來沒有受到如此大的挫折,寬慰道:“如此結果,陛下其實早知道了,為的什麽?”

皇帝悠悠一嘆:“寡人當時就知道,左小公子對寡人沒什麽情意,只是怕萬一辜負了。他不過是為的不願進宮,随意挑的人,只是恰好挑到了寡人,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且他自幼受寵,天真,又自以為是,自然不會把家人的勸告放在心上,如此結果,也是可知的。”

“寡人只是被他的話打動。這樣的宮廷,寡人永遠不知道別人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萬一是真的呢?寡人沒有辦法,只能放手一搏。如今寡人已經知道這情意不是真的,也沒什麽好可惜。”

張謙想:那左家的擔憂會成真嗎?只聽見皇帝問道:“你與表姐的喜事打算放在何時?”

張謙期期艾艾地回答:“陛下大婚之後。”皇帝剛剛被拒絕,這大婚又是和誰呢?

皇帝“嗯”了一聲,突然說:“寡人想了,後位還是給姑姑家來的穩當。”

張謙驀地一驚,恍惚想到,莫非這些日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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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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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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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