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出現的兩人最終沒有在一起

是水中月鏡中花?一時心如刀割,仍立即起身跪拜,卻抑不住周身顫抖:“但憑陛下做主。”忐忑不安間,張謙看到皇帝竟然笑了,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緊張什麽?姑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兒子。”

☆、中宮

鄉野,兩位中年男子在樹蔭下一邊納涼,一邊感嘆:“昨天鄰家白秀才的女兒又來了?”

“是呀,少爺年紀大了,張候又不聞不問,幸好還有白秀才的女兒常來走動,日後也好早作打算。可憐一個千金的侯府之子,竟只有我們這些下人操心終身大事。”

“這可不行,身份不合适。少爺即使不受寵,也是正宗的侯府公子,出自累世功勳的士族;不說白秀才的女兒生的一副尖嘴猴腮窮酸樣,就是頂了天舉了孝廉,位列九卿,也是出身寒門,如何相配?”

一個壓低聲音:“話不是這樣說,少爺雖說是張候的種,因他剛出生就死了父親,又有道士算命說,少爺與張候犯沖,要是住在一處,必然克母,連帶牽累家運,于是自幼就将少爺送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将養,從不過問。如今少爺十七歲了,你看侯府可有派人來看過一眼?擺明了不将少爺的婚事放在心上。少爺年紀大了,若不早些籌謀,日後要怎麽辦?”

“要我說,張候這個當娘的心也太狠了,算命的說的話,哪裏就做得數,侯爺也是利欲熏心,為的什麽子虛烏有的事,将親生骨肉放到一邊,十多年看也不看一眼,哪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事情,難怪她能出将入相封侯?少爺天生麗質,又乖巧懂事,若是養在侯府中,如今不知有什麽造化?不比他那嫡出的兄長差到哪裏去,聽說侯府嫡出的公子,有機會入主中宮。可憐我們的少爺,日日與下裏巴人為伍,也不知姻緣将在何處?”

“噓,別說了,主人家的長短豈是我們這些下人能夠置喙的?”

這樣的竊竊私語被這兩個大嗓門的一嚷,即使被不曉得原委的聽了去,估計也能理清張候府這些私事,何況是此事的局中人?三郎本在屋中歇息,不意兩位姆爹在屋外高聲商量,将他們說的內容聽了幾句去,因知他們是真心為自己擔心,也就不管他們如何說。

其實事情不是他們說的這樣,娘親還是惦記自己,是以自己雖養在鄉野,倒是不曾短些衣食。就是自己命不好,又碰巧碰到算命的将自己的命說破,娘親是為官又指望封侯的,對這些忌憚,也是應有的。幸好爹爹生下自己就撒手人寰,不然恐怕也會因此生出些不平的心思來。

畢竟,三郎一母同胞的兄長,因自幼長在京師,生的豐神俊朗,得了陛下與太後青睐,有朝一日必定入主中宮;而三郎,卻在鄉野徒徒哀悼年華流逝。

這位三郎,就是名震天下的那位張候的庶子,行三,生父出身寒微,死于難産。他滿月時有位空空道人登門拜訪,在祝壽的衆人眼前道出了他的命運,大抵是若是與生母生活在一處,必然會招致禍事,這禍事主要針對張候。本來那道人建議将嬰孩送入道門,從此出家,斷絕紅塵。張候猶疑,被當時仍在的老太君罵了一頓,大抵是你鬼迷了心竅,什麽空山來的鬼話也信,好好的孩子,做什麽要将他送去那寡欲清心的地方活受罪!張候惴惴不敢言,只得将孩子送去老宅,衣食是短不了的,卻再也沒過問。

三郎生的乖巧,又早熟懂事,從來沒有讓周邊的人鬧過心,是以幾位仆人都是真心服侍,眼見他年紀大了,婚事又不得母親過問,不得不為他操心。

但是鄰家白秀才的女兒卻是他們白操了心,三郎心裏清楚:她頻繁來此,不是為的看顧自己,而是為了張家老宅裏那幾本書。這個時候,典籍只收藏于富貴之家,民間鮮見,貧家能識得幾個字就算不錯的了,怎麽敢肖想閱讀經典?我朝一向從州縣舉“孝廉”、“茂才”,妄想“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胸無點墨是行不通的,是以張家的經典,對張候這樣的人家,其實不算什麽;對寒門學子來說,卻是一筆不敢想象的財富。

白秀才之女有意仕途,才頻頻來張府借書,而且就因為她有意仕途,才不會與三郎這個侯門庶子扯上關系。因為貧家女與豪門牽涉,于聲名有礙。所以,兩位姆爹的擔心實在是多餘。

三郎并不在意這些,白秀才之女願意來,他便借書給她,與她說說話。因為并無所求,所以也不挂在心上。別的時候,他多在山林間玩耍,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姆爹覺得長在鄉野,耽擱了他的前程,其實各有利弊。他雖于大家禮儀不熟,卻親近自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他那位遠在京師的受盡萬般寵愛的兄長,真的過得萬事順意?

至于婚事,且看造化。

三郎小的時候,也曾幻想過:娘親只是一時糊塗,到一定的時候會想通,将自己接到身邊。仕途與家族榮耀那些虛妄的東西,難道比他這個親生兒子更重要嗎?他從天黑等到天亮,卻沒有等到來接他的馬車從遠方駛來。他費了好大的心力,終于接受一個事實:他不幸沒了父親,同時也沒了母親。即使一個死了,一個還活着。

三郎就這樣打發歲月,不停的得知:他那個從不露面的母親,升了官,封了候。世人從不知曉,張候有一庶子,即使他已默默長在世上十七載。

誰知突然有一天:侯府派人來接他回府。

他如願回到侯府。張候對他極盡寵愛之能事,就好像從來沒有将他抛在老宅不聞不問十七載一樣;張候夫人美麗端莊,雖不待見他,但也不為難他;他那位兄長,果然人如其名,是一位謙謙君子。

三郎在侯府住了幾天,只覺夢中的日子其實過得也不順意,膽戰心驚,不知張候為的什麽發了失心瘋,将谶語抛之腦後,府中也沒有人知會他,直到有一日,宮裏派人傳旨:

“朕聞天地不變,不成施化;陰陽不變,物不暢茂。《易》曰‘通其變,使民不倦’。《詩》雲‘九變複貫,知言之選’。張氏有子,宜立為中宮。朕嘉唐、虞而樂殷、周,據其赦天下,與民更始。諸逋貸及辭訟在孝敬三年以前,皆勿聽治。”

他自幼長在山野,不知教養為何物。誰來告訴他,這旨意說的是什麽?說的又是誰?

☆、帝王

帝後大婚之後,先前參選的家人子各自遣送回家婚配。

另一方面,大臣紛紛上奏:請諸王之藩。原來,先帝子嗣多,新帝衆多姐妹都已封王,如今皇帝大婚,按理,留滞京師的諸王也該之藩。折子卻留中不發。

這一年酷暑,太後有意前往邺城避暑。諸事打點妥當,海棠往未央宮來,來時皇帝正在給樹木修剪枝桠。

海棠走近了,突然喝道:“陛下小心!”

皇帝手也沒抖一下,慢吞吞地問:“小心什麽?”

“枝桠太盛,必然有紮手的時候?”

“哦?”皇帝回頭,“那如何是好?”

“請看:陛下心慈,只修剪了每個枝桠旁逸斜出的一部分,卻不想,雖然此刻修剪了,卻改不了它們生長的本性,遲早,還是會威脅主幹。不如現在就截斷為妙。”海棠擡手指着剛剛修剪好的成品。

皇帝笑起來,問:“你當年任旁的枝桠繁茂,不聞不問,卻說寡人?”

“所以,我最後将所有枝桠都修剪幹淨的時候,費了較大力氣。”海棠,“早動手與晚動手,畢竟都是要動手的。”

“那麽,親自操刀的感覺如何?”年輕的面孔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

“有些樹,能夠枝幹共存。而我們生長的那一棵,土壤貧瘠。除了操刀,別無選擇。”海棠臉上似乎露出什麽不堪回首的表情,躬了身,“陛下保重。”

不久,太後往邺城避暑,當然,這避暑演變成常住,就是後話了。

諸王之藩。

四年後,左相病逝,尋,左氏謀逆,滿門抄斬。總理此案的廷尉上奏問:“聽說左相有一子獨居京郊,是否與左氏同罪?”朱批曰:“否!”

皇帝在未央宮獨坐,收到由底下人層層傳遞上來的一只簪子。簪子擺在案上,通體黢黑,樣式古樸,是自己年幼時喜歡的款式。雖是舊物,卻一直不在身邊。那一次遇見左麟時随手從發上取下,應允他:“面聖時帶上此簪,必能落選。”倒不是說這根簪子有什麽魔力,而是宮裏的老人一看就知道這支簪子是誰的。只可惜之後自己直接安排妥當,此簪一直沒有派上用場。左麟走後便一直不見它,直至今日。如今出現在此處,只能代表左麟的意願。

左麟表示:願求見陛下一面。

皇帝對着此簪枯坐了一下午,終于往殿外走去。

長安城西十幾裏處有一處別院,院裏栽了一林潇湘竹,風吹來的時候只能聽見龍吟陣陣,襯得周圍越發靜谧,端的好一處所在。

皇帝信步走入院內,果然有人在等待。此處正是左麟隐居的院子,自從左麟堅決不願進宮,便失了左相的心,一直在此處居住,只帶了服侍的人,少與人往來。

左麟着迅哥兒沏了茶,與皇帝對坐,一時都沒有開口。

兩人經年不見,容貌上都有些變化。昔日少女做了這麽些年的至尊,臉上已經褪去稚嫩與溫和,成長為深不可測的帝王。這些年的獨居生涯也褪去了少年臉上的天真與驕縱 ,為青年超脫的氣質增了一份堅定。

沉默太難堪,也許二人都想起了難言對錯的往事。左麟先說:“陛下萬安。”

皇帝回了一句:“公子常健。”

“麟之前辜負了陛下的美意,本是沒有臉再見陛下的。今日不顧臉面,請了陛下來,是為了有一事麟一直想不通。還望陛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為麟解惑。”

“哦?”皇帝如常地挑挑眉,就像自己與面前這人沒有殺母之仇一樣,“是什麽?”

“麟幼年出身高門,父母雖有不睦,對麟卻是真心疼愛;各位姐姐、姐夫一向以我為意,可謂未嘗知憂,未嘗知患。是以麟長到十七歲的時候,竟養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這些年麟有足夠的時間反複思忖,未有一日後悔,不意竟聽聞噩耗!左家上下五百三十一口,無人幸免,唯麟一人,殘存于世。這些天不禁反複回想,可是因為我的緣故,致使左氏悲劇,又或者我若是留下,是否就會避免?”左麟似乎悲痛欲絕,“今日有一惑,麟當初該如何做?陛下若與麟易位而處,又會如何選擇?陛下無論是今時還是往日,無論是識見還是想法,皆過我,還請陛下教我!”

過去的事情,又有什麽好說的?皇帝看着左麟,還是不忍,不管他信不信:“皇後誕下的帝卿剛滿周歲,生得玲珑可愛。寡人不至于為了一己私情,去戗害一品大員,寒了臣子的心;況且,寡人說過,任你如何,都不與你,不與左家為難。你便是不信,左家今日的事情,也與你無幹。”

左麟沉默。

“你今日既然問起,寡人也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寡人當初除了打算以你為後,同時也為左家想好了退路。左相權勢盛極,日後必有争鬥。既然寡人有你,左氏有椒房之重,寡人必定會依慣例封中宮之母為候。外戚與權臣為同一人,則國動蕩,輿論會逼得左相致仕。唯有如此,左氏才能保全。”愛之,則為之計久長,我為我愛的人,不可謂不周到。

左麟面色慘白。

“不過天心難測。我若是你,你應該将畢生葬送在深宮中,換得一個在君王面前為家人說情的機會。你讀史書沒?高祖那時美人環繞,郦将軍還是将她唯一一個親人,會彈琴的哥哥送到高祖後宮,封為美人,也不怎麽得寵。後來高祖因為一件小事打算殺掉郦将軍,偶爾看到郦美人,決定赦免她。這便是世間男子入宮的主要目的了。”

左麟的臉色太難看,皇帝突然想到:他這樣難過。留下他家人的性命易如反掌,我若是真心喜愛他,為什麽忍心讓他這樣難過?一時不忍再呆下去,丢下一句,“你年紀大了,何必在此處苦等?若是能遇着合适的人,就嫁了吧。”快步離去。

皇帝走的時候知道,他們今生不會再見面了,“君不見臣夫。”更何況,她的确終其一生都不願再見到此人!

☆、建章

左麟卧床不起半個月,形銷骨立,迅哥兒在一旁服侍,看不過眼,有心寬慰:“公子傷神至此,大人便是在天有靈,想必也不願見到公子如此自苦。”

左麟冷笑:“當初我置家人勸告于不顧,果然應驗;如今,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無能為也爾。不孝之子無顏面見左氏于地下,母父想必恨我如仇雛,難道還奢望他們在地下顧念我一二?”

“公子,不要這樣說。”迅哥兒為難地問,“說起來,當初公子做什麽一定不願入宮?公子也從來沒有說過。”

“那是因為也沒有人問過我,為什麽。陛下倒是問過,只是我怎麽好說?”左麟依舊懶洋洋地躺着,連頭也沒擡一分,“迅哥兒,我與陛下的事,你是最清楚不過的。甚至我們初次見面,你也在場的。依你看,陛下是什麽樣的人?”

迅哥兒低了頭,小聲:“像奴這樣的小人,怎敢置喙至尊?”

左麟不耐,仍攜了他的手:“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知道?怎麽又自稱奴了?我與你自幼的情份,你是謹小慎微的性子,這本是好的,可也要看場合不是?今時今日,此處除了你我便沒旁的人,難道我問,連你一句準話都不能得?”

迅哥兒無奈:“我與公子第一次遇見陛下時,尚且不知陛下的身份,反而将她錯認為尚衣局的普通宮人。嗯,這位陛下身上有頗多難以糅合的點,不是一位能一眼看透的主。比如,公子初次進宮竟能在尚衣局遇見陛下,可見陛下常幹這微服的事;陛下見我們錯認了她的身份,也不惱,言行與普通宮人沒什麽兩樣,不是我們眼拙,就是陛下功高;這卻不難,最驚奇的是,公子穿上宮衣那時,陛下蹲下身為公子撫平衣上流蘇,做的那樣自然,眼中溫柔也是發自內心。那時我便想,日後哪位男子嫁了她,是個有福的。之後公子便讓我回住處取步搖來,等公子歸來時,便少了家傳的玉佩,多了一根簪子。”兩人沉默不語,那簪子為上次的求見已經傳到了未央宮,而玉佩,至今仍在皇帝腰帶上佩着。

“之後的事情,我未有親歷,只有耳聞,只是我是知道公子的,所以世人不知公子的深意,我卻有知曉一二的可能。今日既然說到此處,我倒是要大着膽子問上一句,公子那時到底和陛下說了什麽?”讓皇帝執意以你為後?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左麟點了頭:“那時我見陛下氣質非同一般,知她不是常人,許是大臣家的女郎,或是皇族的宗室也說不定,須知那時節皇上的姐妹都在京中,年紀也相符。我一意不願進宮,第二天又是選秀的關卡了,我見她待男子溫柔,心中中意。于是和她說,願落選後在宮外等她七年後出宮共結連理。之後再說些什麽只是為了安她的心,後來,我果然得到了她的應允。只是萬萬沒料到,她竟是至尊。”世事難料。

“如此。”迅哥兒思忖一刻,恍然,“陛下對公子的心意,不可謂不誠。世人以為皇帝背信棄義、反複無常,最終鬧出笑話來,都是因為對其間原委不了解。世人知道此事的恐怕不多,若不得公子解惑,我也是不知的。須知,之前大人原本是打算送公子進宮為貴君的,可公子得見陛下,将心願一說,陛下不忍,将公子的名字在選秀的名單上劃了去。又因為陛下對公子傾心,不願公子受委屈,有意将中宮之位捧與公子,為免公子受委屈,未探明公子心意之前先開罪了太後、張候和翁主。便是公子不願入宮,陛下那時也為公子把後路留好了。陛下不可謂不用心。不過,在這樣的情勢下,多少男子都會為陛下的心思打動,什麽原則都得為感情讓位。公子為什麽堅持不願進宮?”

“是呀,我為什麽就是不願意?”左麟嘆了一口氣反問,“你說呢?”

“我猜,為的是,憑他什麽人的心意,如何心誠,我若是不喜歡,那也沒什麽。”迅哥兒低眉,“即便是帝王。”

左麟聽了這話,“咯咯”地笑了起來,這麽多天看他首次露出笑容,竟笑得連周圍陰霾也可一并掃了去一樣,果然是皇帝惦記的人,容色傾城。笑罷,左麟指着迅哥兒:“君可謂知我者也。”

“我資質驽鈍,勉強能猜到公子的心事。餘下的事,多涉及紫袍華衮的大人,我是半點也看不清了。”

“無妨,接下來的事情,即使當時沒想清楚,此刻我也都是弄清楚了的。”左麟淡淡地笑,“母親送我入宮原是端的與別的大臣一樣的心思,只是卻養的我與別的公子不同。因多讀了幾本書,生了妄念,想要自己挑選合心意的妻主,如此,便将此生都擲入鸩毒之中了。我因自幼受盡寵愛,不知人間憂患,生了糊塗心思,只以為世間富貴是過眼雲煙,非我所求。而高門廣廈之內,易生龌蹉之事。對這些達官貴人,最是沒有好感,而皇帝這個身份,自是其中之最。因我自幼生長在其間,知道所謂富貴與權勢如何腐蝕人心、扭曲人性。你道我母親生下來就不是好人?她微時與我父親也是一對貧困的恩愛夫妻,只是後來見了富與貴,就不将人心放在眼裏了。左府中的日子,都是圍繞母親的心意轉,半點沒考慮到諸位爹爹的心情,因為那沒什麽要緊。呵呵,說來好笑,憑母親的智慧,未嘗看不出幾位爹爹對她只是虛與委蛇,只是甜言蜜語聽得多了,也許就會把假的當了真。而真心,早就被她棄若弊履。所以你知道了,我再喜歡陛下這個人,也不相信在她的位子上待久了,會一直是我喜歡的那個人。而我還沒天真到會以為她願意抛棄皇位,與我厮守。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

迅哥兒疑惑地問:“那左家的事,公子你若是現在入宮,皇帝會放過左家嗎?”

左麟搖頭,沉聲:“陛下沒有說的太清楚,但是她對左家出手,卻不是因為我的緣故,而是因為母親戀棧權位。陛下說的保全左氏的辦法,其實就是讓母親放棄權勢,與我沒有半點幹系。我便是入了宮,日後母親與陛下争鋒相對,也不會因為我在宮中有半點顧惜;陛下雖是說盡量不與左氏沖突,不過此話,她自己信嗎?陛下說我應該将一生葬送在深宮之中,不過是為的避免我愧疚。因為擺在我面前的現實是因為顧惜自己的羽毛,而置家人的安危于不顧,如今果然左氏只我一人獨活于世。而當時,我決定不入宮的前一晚上,姐姐們分明勸,說的那樣清楚。我只是不聽。”

左麟似乎說不下去,停了一晌:“既然陛下不是因為我的緣故對左家動的手,我便是此刻進了宮也于事無補。而且,迅哥兒,你不知道,陛下此生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我了。我若是此刻為救家人進了宮,難道不是戳她的心窩子,打自己的臉嗎?陛下太驕傲,自從那時她捧出真心與後位,我拒絕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進宮了,因為她不再稀罕了。失掉皇帝庇佑的人在宮中不會活得太長,難道你要陛下看着曾經愛過的人死在她面前嗎?陛下太聰明,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我與陛下此生大概不會再見面了。”

話說到此處,大概将前事解開,左麟看起來也不耿耿于懷,那擊倒他的愧疚,“我本可以救他們,但是我沒有”也消散了一二。

迅哥兒看好不容易開解了左麟,過了一會兒,又是茫茫然不知在想什麽的樣子,于是問:“公子在想什麽?”

“皇帝此人,張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相國(全文完)

十年,顧茵攜策論赴京師,路途坎坷,等快到京師時,身邊只剩了一個随侍的書童,別無他人。突逢大雨,躲避不及,天又是将暮的時辰,眼看就要錯過宿頭。顧茵無法,脫了外衣套在頭上,拉着書童往前跑去。大概這樣跌跌撞撞跑了兩裏路,遠處還不見人煙,雨又越下愈大。想着這個時候露宿山頭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一鼓作氣地往前奔。天越來越黑,顧茵跌跌撞撞摔了好幾跤,衣服都濕透了,兩只腳像灌了鉛一樣,不知走了多久,再也支持不下去的時候,好歹在眼前看到了亮光。

原來是一處小巧的院落,隐在青山綠水間。顧茵像将溺死的人見了救命稻草一樣,不管不顧地撲過去,拼命地敲門,喊:“有沒有人呀?”身邊的小童也在一旁幫着敲門。

這樣敲了一刻鐘,終于有一個小侍打扮的青年男子批了寝衣開門,惡聲惡氣地問:“什麽事?”

顧茵一身慘樣,愈加可憐兮兮地說了自己的遭遇,加上三寸不爛之舌,望求宿一晚。

男子不耐,見她們兩個着實可憐,便行了方便,讓她們進來,給了她們幾個溫熱的饅頭,又讓下人準備熱水和幹淨的衣服。自言姓左名迅,是這家的家奴,與主人獨居在此。主人已經歇下。吩咐她們千萬不要随意走動後徑自走了。

顧茵喝了熱粥,換了身上的濕衣服,感覺自己瞬間活了過來。小童趕路到現在早已累了,迷迷糊糊倒頭就睡。顧茵卻見這男子言行舉止頗有一番氣度,竟是這家的家奴,小侍如此,可想主人是如何風采了。而且這男子雖然惡聲惡氣,卻一片好心,不僅讓她們避雨,提供熱食,連幹淨的衣服都想到了,可見十分細心。小侍如此行事,連請示都沒有,可見是這樣慣了的,可見主人家也是古道心腸的。既如此想,不免對這家主人更加好奇了。

雖然男子千叮咛萬囑咐不要随意走動,顧茵耐不住好奇心作祟,夜深仍出了房門溜達一二,四處打量。

院落落在郊外,雖然簡樸,可平日用的物什卻力求精美,不是平常人家能用得上的。哪家達官顯貴的親眷會住在這麽一個偏遠的地方?顧茵一邊想,一邊踱步,不知不覺來到一片竹林。潇湘竹在風中微微搖動,發出天籁之聲,和着稀稀拉拉的雨聲,顯得分外寂靜。

顧茵看的入了迷,不妨被一聲冷喝喝醒:“什麽人在哪裏!”

顧茵一驚,驀地擡頭,只瞥見一截碧青的衣袖,不知怎的,只覺瞬間被攝去了心神。

有些人雖然來得晚些,到底是來了。

後七年,顧茵拜相,君臣相得。其夫美貌,常以輕紗覆面,不現于人前。時人窺之,驚與廿年前左相獨子相類。

(全文完)

☆、椒房(番外)

番外

這是皇帝即位的第十個年頭,中宮無嫡女恐怕是朝廷上下最頭疼的一件事,雖說天家無私事,但是皇帝正值春秋鼎盛,誰會這麽沒眼見去觸這個眉頭?張皇後自封後以來已育有二子,諾大個後宮除了張後和兩個嫡出的帝卿沒有旁人。無論怎麽說,皇帝即位十年,膝下沒個子嗣,實在是說不過去,民間尋常人家早就急了呢!偏太後遠在邺城對此不聞不問,少不得由臣子們操心。

要說嫉妒,皇後賢德,曾多次建議陛下廣納後宮,只是被皇帝拒絕了;若說無子,皇後這些年頻繁有孕,只是沒生出女兒來。群臣斷說不出讓皇帝廢掉皇後這樣的鬼話,又不好幹涉皇帝的房裏事,只好勸說皇帝廣納後宮。偏皇帝說民間女子難得娶夫,自己要起帶頭作用,為民間婚配計,不好廣開後宮的。說起早立太子,皇帝就說,待嫡女出生,儲位一事好說。又舉例說內有嬖侍庶女是國之大害,寡人無德,也斷不會讓此等禍事發生。說的時候斷斷也沒有想到自己就是庶女,臣子也不好提醒的。越說下來,皇帝的臉色越差。本來,儲位之事就是歷代帝王的逆鱗,有哪位帝王會在無嫡女的情況下和臣子和顏悅色地讨論這些?一般說到此處,臣子就再也不敢繼續。只得和皇帝一樣盼望嫡女,盯着張皇後的肚子。

天大的好事是:張後又有孕了。

懷胎十月,眼看就到臨盆的日子了。偏這時黃河泛濫,皇帝與諸位臣子忙得焦頭爛額,天天窩在建章宮讨論應對之策。宮人來報,“皇後臨盆!”皇帝毫無反應;再報,“皇後難産!”皇帝眼皮也沒擡過,只是盯着河道圖。群臣此時個個噤聲,不敢說些什麽。自張後入宮來,皇帝先是遣散參選的家人子,繼而罷黜後宮,不能說不恩寵。但是張後三年無出,希得見,宮裏事誰能說得準?之後連生二子,也算是有寵的吧,可是皇後臨盆這樣的大事,皇帝看也不看一眼,可見寡寵至斯。皇帝生性涼薄,幸虧後宮無人,不然得寒了多少人的心?

等到群力群策終于想到一個對策,臣子急急領命去了,宮人也來禀告消息,群臣都豎着耳朵,期盼一位皇女誕生,只聽見一聲:

“恭喜陛下,皇後誕下一位帝卿!”

群臣絕倒。十年連生三個兒子,在這個只有女子才能繼承皇位的時代,黴成這樣的皇後不知多少年才能出一位,張氏的運氣實在是太詭異了。

皇帝得了消息,慢慢往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內,三郎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得知自己又生了一位帝卿,皇帝至始至終沒有來過,一時氣暈了過去。

張謙一直在産房陪着,如今将皇後九死一生生下來的孩子抱過來逗弄,嬰兒生得頗有一副嬰孩的氣象。此時見三郎轉醒,忙将孩子抱至跟前,笑:“皇後快看,這是新生的帝卿。”

三郎面色慘白,看也不看一眼,“離孤遠一些。”

此時嬰孩好像被皇後的氣勢一震,吓得哇哇大哭。張謙瞅着三郎的臉色愈加難看,忙吩咐将帝卿抱走,免得惹三郎不快。心想:天家這兩位都薄情寡義至斯,皇帝也就算了,這位皇後,自己生的兒子看也不看一眼,連着大的那兩個無人看管,鎮日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時沉默下來,張謙知道三郎生産辛苦,皇帝不聞不問,心中難免不好受。自己當初生産的時候,将軍緊張得什麽似的,簡直就要瘋了。之後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兩人如得珍寶。而皇後這幾位帝卿,雖然尊貴,卻沒人疼愛,也許還不及平常人家呢!可見三郎雖得了後位,日子卻過得不怎麽樣。此時不知如何寬慰,只聽見三郎問:“陛下來了沒有?”

接生公遲疑着回答:“已經報了消息,想必陛下就要到了,皇後盡管寬心。”

三郎一時氣急攻心,喝道:“滾!”不相幹的人匆匆退了。

張謙知道自己若是一齊走了,留下三郎還不知要氣出什麽病來,有心寬慰,卻見三郎和顏悅色地拉了自己的手,“哥哥知道,當年陛下為什麽選了我嗎?”

張謙一驚,還來不及回答,又聽三郎笑着說:“是因為憐惜哥哥你!她不忍心讓你過這樣的日子,卻有意将後位與張家,才選的我。”三郎父儀天下十年,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擺在他眼前任他挑選,張家的富貴榮華系在他一身,身處至尊之位,一句話就能決定許多人的命運,皇帝深情,後宮沒有旁的人煩他的心,太後是自家舅舅,且遠在邺城,他的日子本該萬事順意,只是眉間一抹郁郁之色消抹不去。

如今檀口吐溫言,顏色豔豔,卻說出這樣驚心動魄的話。張謙不能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只得沉了臉對身邊服侍的宮人喝道:“皇後累了,還不下去!”衆人如鳥獸般散了。

三郎冷哼了一聲,仿佛對張謙的僭越與小心謹慎嗤之以鼻,繼續含着笑:“哥哥你知道她是怎麽對我的嗎?她整整三年沒有碰過我一根手指頭,大婚當晚拉着我讀霍光傳。哈哈,霍光傳!須知我自小長在山野,沒讀過這些。她一字一句地教我,我還滿心歡喜。”三郎的眼中愈發蹦出光來,“世人以為皇帝至孝,倚仗姑姑,太後與皇後皆出自張氏,其實不過如此。她是怎樣的人,沒有人知道。”

張謙心中一沉:原來皇後三年無出,是為的此。

三郎猶自笑着,那笑容看起來如此悲慘:“聽說當初太後屬意以你為後,她卻憐惜你,不願你終生困在這個見不得人的地方,有意成全你與将軍。這才選的我!她成全你,誰來成全我?我十七歲之前長在鄉野,母親大人對我可有問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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