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故事一
累,很累。累得很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從此一睡不醒,甩開那些壓在他身上令他喘不過氣來的責任、義務、身份。生在鐘家這樣的軍方高官家庭,他的興趣、理想、愛好在家族權力延續的面前全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所有的反抗都被輕易地壓制在父親的強權和母親的勸說下。很累,想不顧一切地逃離這一切,卻又不知能逃到哪裏去。他總是勸自己,為了母親,就忍忍吧。當官要面臨的應酬固然令人生厭,但他還是有時間做他喜歡的事情—畫畫。還有,不管父母的壓力再怎麽大,他還有邵邵、阿池和/小小不是嗎?他逃了,那邵邵、阿池和小小怎麽辦?聽不到他們喊他“哥”,他會寂寞的。
忍耐,忍耐……不想回家。不想看到一見到他除了和他談怎麽升遷,怎麽讓岳家、孫家和蕭家與鐘家結成同盟之外再無其他話題的父親。也不想見到總是幫着父親在一旁勸說他的母親,更不想看到和他沒有半句共同語言的兄長。他更喜歡的是在自己的公寓裏畫畫,畫邵邵、阿池和小小,聽他們三個人說他們最近又做了什麽,他們又買了什麽好玩的東西。他多麽希望他的邵邵、阿池和小小永遠都不要經歷他受到的這些壓力,希望他們能永遠都這樣無憂無慮,或者說沒心沒肺,沒有煩惱地過一生。
可……真的堅持不下去……舔被打破的嘴角,鐘楓在素描本上畫畫,以此來讓自己平靜。但收效甚微。父親讓他娶權家的女兒。他知道權曉玲一直都喜歡她,但,他不喜歡她。他有潔癖,随着父親給他施加的壓力(任務)越來越多,他的潔癖也越來越嚴重。他唯一能允許靠近他的只有邵邵、阿池和小小。讓他和總是濃妝豔抹又一臉粉刺的權曉玲結婚、過夫妻生活、生孩子,他的胃裏就一陣的惡心。
他拒絕了父親,抵死不願意,得到的是父親的一個拳頭和一個巴掌,然後又是母親的淚眼哀求——“你父親都是為了你好,你不要再倔了。”
媽,我是你的兒子吧。為什麽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呢?為什麽每一次你都是勸我讓步、勸我聽從父親的安排而不是反過來勸說你的男人放過你的兒子?媽,你知道自從我懂事之後,這二十多年我活得有多壓抑嗎?也許,在你的心裏,兒子的幸福也比不上權家和你的丈夫能為你帶來的榮耀和體面。
臉上火辣辣的疼,不及他心裏的痛。對父母,他已經徹底寒心了。眼前是他同意訂婚後父母的滿意,他冷冷一笑。既然那兩個人因為給予了他生命而肆無忌憚地強迫他,那他就把這一身的血肉還給他們。他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但他可以選擇是否繼續下去。
只是看着素描本上的人物,鐘楓的眼眶漸漸濕潤。用力眨了眨眼睛,他深吸了口氣。對不起,邵邵、阿池、小小。哥這回,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不要怪哥好嗎?哥本來是打定主意一直陪着你們,陪着你們結婚、陪着你們的孩子出生……可是哥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早晚有一天,那個男人會逼着哥利用你們,那是哥最無法接受的事情。哥不想和你們的感情參雜半點的利益關系。哥,是真心的把你們當弟弟。如果,我是你們的親哥哥該有多好。
摸了摸畫紙上的人臉,鐘楓又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邵邵、阿池、小……果真的有奈何橋、有孟婆湯。哥一定不喝,一定在奈何橋的這邊等着你們。等着下輩子還做你們的哥,做你們的親哥。
再吐出一口悶氣,鐘楓阖上素描本,換了外出的衣服,拿了包離開了自己的公寓。先去銀行找朋友以代理的身份給岳邵、孫敬池和蕭肖各開了一個賬戶,然後又去房管局跑了一趟,把自己那套公寓的産權轉移到三人的名下。一直到華燈初上他才返回公寓
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鐘楓的心窩揪痛。咽了嗓子,他接聽,用自己最平靜、最正常的語調說:“阿池啊。”
“你在哪兒呢?下班了吧?”
“還沒。哥今晚要加班,明天還要出差。”
“怎麽還這麽忙啊?”
“呵,沒辦法,工作就是這樣。你們幹嘛呢?”
“我今天談成一筆生意,想慶祝。”
“喲,不錯嘛,我們家阿池都會做生意啦。是該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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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随便談了談,我以後也不可能經商。”
“随便談談都這麽厲害,不愧是我們家阿池。”
“那哥,你來呗,我們仨好幾天沒見你了。”
鐘楓的眼裏是黯然,抱歉地說:“哥應該去。但辦公室裏一堆人在加班,哥不能走,哥還是負責人。這樣,等哥忙完了給你們做好吃的,賠罪,行不行?”
“那你什麽時候能忙完?”
“……快了。等忙完了哥給你們電話。”對不起,阿池。對不起,邵邵……小小……
“那好,我們哥仨等你。你忙吧。”
“好。拜拜。”
“拜。”
看着屏幕上顯示對方挂了電話,鐘楓靠着門緩緩坐下。他是一個失敗的人,這輩子他注定要虧欠他這三個弟弟了。但他已經下了決心,不會回頭,也,不能回頭。
※
本來想等嘴角的瘀青下去再去見他們三個人。結果接到夜總會經理的電話,說邵邵、阿池和小小在那邊喝酒,心情很不好。他—猜就知道那三個人為什麽心情不好。父母已經迫不及待地把他即将和權曉玲訂婚的消息放了出去,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鐘家要和權家結盟了。
“唉……”長嘆一口氣,鐘楓笑笑,對着床上已經睡熟的三個大孩子在心裏說:“你們的嫂子哥怎麽能不經過你們同意就娶進門?哥就知道你們肯定不會同意。”
凝視了三人的睡顏許久,鐘楓重新回到畫室,繼續完成剛剛的那幅畫。這是他要送給邵邵、阿池和小小的最後一張畫,他要畫好。
幾乎一夜沒睡。早上上班前把三人的早餐做好,又看了一會兒還睡着的三人,鐘楓去上班。其實他跟單位請了假,這幾天他要把一些事情處理完,還要再和老黑、秦寧這些朋友聚聚。本來還有許谷川,但那家夥不在帝都,只能作罷。見不到也好。許谷川那家夥精明得很,難保見了面不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路上,開着車的鐘楓則在想昨晚的事。他希望昨晚他對三個弟弟說的那番話他們能聽進去。岳家、孫家和蕭家的父母不像他的父母那樣喜歡強迫孩子。但邵邵、阿池和小小如果想以後活得随心所欲,就不能再這樣下去。本來他應該守在他們身邊的,可是他沒有時間了。
放下車窗,很少抽煙的他一手夾着煙。這幾天要做的就是把手頭的工作做完,也算是給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句號,而不是省略號。
邵邵……阿池……小小……一定不要像哥一樣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活。你們要做真正的帝都太子爺,沒有人能夠強迫你們,沒
有人能夠讓你們娶你們不愛的女人。
咬緊了牙關,鐘楓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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