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無條件的
二年三班的體育課是他們自己靠成績争取來的,黃金周五最後一節,上完體育課可以直接放周末。
歷史課結束,大家陸續下樓去操場,只有林榛趴在課桌上沒動。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抹藍色身影似乎睡得很香。
顧沨從洗手間回來看他仍趴着,姿勢都沒換,于是輕手輕腳走到班長的位置坐下。
別人的書一摞一摞堆在桌上,就他們兩桌什麽課什麽書,打盹兒都沒個擋臉的東西。
他手撐着半邊臉,若無其事看林榛壓在手肘下的卷子。
大題密密麻麻寫滿了答案,筆芯細,字跡板正,就像一筆一劃一絲不茍寫出來的。
顧沨覺得有意思,照他這種速度考試應該來不及寫完文綜,說不定地理不好的原因是沒時間寫題目。
這個人睡覺呼吸太淺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走廊上走動的人越來越少,直到他們這一本安靜得只剩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顧沨仍舊沒有叫醒他的意思。
心想既然要遲到那就兩個人一起遲到。
林榛心裏挂着課,是那種看似睡得熟實則只是養精蓄銳,知道有人坐他旁邊但一直沒動。
沒睜眼就隐約覺得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是班長?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就是,她是個容易臉紅的人。
風把卷成一團的窗簾吹得砸在白牆上,每一個沉悶的力道也如同砸在林榛心上,他默默跟着數。
上課要遲到了。林榛也裝不下去了。他慢慢睜開眼睛,眯着看人。
是顧沨。
不過林榛失算了,這人并沒有看他,是在看窗外的某一處,那排筆直白桦樹?也或者是操場上踢球的人。
林榛只能大概看清他透粉的耳垂,瘦削的下颚線以及高挺鼻梁倒影的那道陰影。
又是那種奇異的感覺,到底是不是窗簾的響聲在作祟,惹得他的心跳越來越明顯。
顧沨怎麽忽然就闖到他的世界了?
林榛不知道要怎麽形容現在的感覺,他和顧沨現在好像是朋友,上課一起走,放學也能一起的好朋友。莫名其妙的。
林榛把這種模棱兩可的好感歸結為顧沨的好,他應該對誰都不錯,是個溫柔又讨喜的人。
“睡醒了?”
林榛走神的間隙顧沨視線又落在了他身上,“睡醒了咱們就去上體育課,估計上課鈴要響了。”
林榛扭頭看了一圈,教室真只剩他們兩個。他咳了兩聲,那句‘你是不是在等我’被牢牢憋在嘴邊。
還沒想好問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麽?如果顧沨回答就是在等他,他又該接什麽才合理。
顧沨顯然沒他這麽多心思,撈過肩帶着一起走,邊下樓顧沨邊說:“今天下午的太陽有點大,體育老師可能會在林蔭下做準備運動。”
“嗯。”林榛乖乖巧巧地點頭。
和別人這麽親密地走路他有些不習慣,又鬼使神差沒推開。其實也沒什麽,林榛努力裝娴熟。
他側臉看着顧沨,喊了一聲,“顧沨?”
“在。”
林榛愣了幾秒,沒想通怎麽會是‘在’,“你等我,等得遲到了。”
“兩個人遲到總比一個人強。”
林榛舉起手腕上的表在他眼前晃了晃,“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雖然沒響,但是現在已經上課5分鐘了,我們确定不跑一跑?”
“要跑嗎?”顧沨反問他。
“跑是态度,”林榛拉着顧沨的手腕大步下樓梯,“體育老師人還不錯,咱們氣喘籲籲地遲到罪不至死。”
“成語是你這麽用的?”顧沨哈哈笑,“這個體育老師高一就帶我了,他脾氣犟得很,遲到一分鐘都要罰站。”
“啊?”林榛腦瞬間浮現他和顧沨兩人站在樹底下丢人的場景。
說是這樣說,他們不知誰沾了誰的光,或者是體育老師今天心情好,滿面紅光的免了他們兩人的罰站
望着一身輕松的背影,顧沨悄悄在林榛耳邊說:“下次遲到還拉上你,你是幸運星。”
“這個說法有待證實,純屬偶然事件。”
體育課一貫的套路是做完準備運動,跑兩圈,然後去器材室拿幾樣器材出來讓學生們挑着玩兒,玩完就下課。
林榛好像會且只會打羽毛球,這點興趣愛好是顧沨高一第一次撞見他打羽毛球的時候一路觀察下來的,除了這一個運動項目就沒見過林榛主動玩過什麽。
今天的林榛看着精神不濟,病恹恹靠着花壇樹幹歪頭打瞌睡,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撒下來落到他臉上,不知是不是錯覺,眨眼工夫曬紅了。
顧沨坐到他旁邊擡手幫忙擋眼皮上刺眼的光。知道他沒睡,問:“林榛同學昨天晚上沒睡好?”
林榛下巴小幅度晃動,“有點。”
他想起昨天坐公交車到家,嚴鳳嬌不知在廚房忙什麽,廚房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二層平臺上來的人,她看到林榛走上來依舊反鎖了門,這回林榛悄悄用鑰匙也打不開。
他沒敲門,一句話不說在門口站了很久,反複揉捏書包那條帶子。滿腹委屈想了很多,他在想嚴鳳嬌三番五次這樣做的目的。
心情敏感的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答案。
本質上他就是一個累贅,從前也好,現在也罷,對負責養育他的人來說都是很大的負擔。
其實也不難理解。嚴鳳嬌就想林榛能自己離開,他們這種年紀的孩子最是叛逆,倘若有一天把林榛逼急了,離家出走最好,只要離開林家什麽都好。
林榛是一個想通了又很倔強的人,好像有一股不服輸的勁兒。但這股勁一天一天在銳減。
好像和顧沨有點關系,沒怎麽相處,但他覺得顧沨不把他當累贅,才慢慢覺得自己應該可以不用這麽廉價。
他就站在門口一直等,後來坐樓梯的臺階上,半夜終于聽見了響動。
林星序輕手輕腳開門,探出一個小腦袋,瞄一眼他哥,招招手:“哥哥進屋睡覺了。”
嚴鳳嬌寵林星序,可以為所欲為。但任誰也受不了一個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長輩。他能理解林星序這個點才偷偷摸摸來開門。
嚴鳳嬌自小給這孩子灌輸的是:“林榛是白眼狼,長大要搶你的東西,別喊哥哥,你和他不親。”
在這樣潛移默化下,林星序沒被養壞還真是不容易。
林榛瞄了顧沨一眼随即又閉上,他只是覺得有點困,就幾秒的空檔,額頭貼上來一只手。林榛知道是顧沨所以沒動,顧沨收回手捏住他的下颚輕輕晃。
“先別睡,你好像有點發燒,自己知道嗎?吃過藥了嗎?”
林榛自己摸了摸額頭,“沒吧,太陽曬的。”
顧沨想确定,這回摸的是林榛的臉。程耀換好9號紅色運動服抱個籃球小跑過來,他這隊還缺個人想讓顧沨沖個數。
老遠看到兩人這樣的舉動,還以為要親了呢,吓得他趕忙竄過來抓着顧沨的胳膊,死不撒手。
“哥诶,你想清楚這他媽在學校!”
“我肯定知道在學校。”顧沨睨他一眼,拍下胳膊上的爪子,轉而拉着林榛的胳膊把人帶起來,聲音明顯溫柔許多:“趁現在有時間我陪你去校醫院量量體溫。”
“不用這麽麻煩,”林榛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我體溫天生比別人高點,是正常現象。”
程耀就喜歡看這種熱鬧,單指炫技轉籃球,有意無意說:“我覺得還是去一趟保險,萬一真燒了早發現早好,省得遭罪。”
“真沒事兒,”林榛擺擺手,望着程耀手裏的籃球。顧沨注意到了,問:“想玩?”
“有點。但不怎麽懂規則,初中球賽當過替補,行嗎?”
“這有什麽不行的,規矩是死的我是活的,”顧沨下巴杵杵籃球場,“走吧,我給你說說基本規則。”
“啧啧啧。”程耀一臉便秘的表情,陰陽怪氣照着顧沨的語氣,聲情并茂複述一遍。
林榛聽了也跟着笑,沒別的意思,他覺得這樣的相處模式令人舒服,發自內心的喜歡。
林榛就玩了幾下,之後退下來看他們打比賽,視線不由自主跟着顧沨跑,十二號球員真受歡迎,三步跨欄‘哐當’一聲球進了。清一色小女生的歡呼。
“怎麽樣,十號帥不帥。”女孩自來熟用胳膊杵林榛,指了指場上正和十二號并排走的十號,“用你們男生的審美告訴我,十號是不是酷斃了!”
林榛:“……”
一再确定,這個人真在和他說話。
樂梨盯着林榛的臉看:“自我介紹一下,十五班樂梨,在C棟教學樓,平時可能碰不到。”
林榛:“……”
“我聽唐景初說你是我們的新朋友?”
林榛持續蒙圈,他不認識唐景初。
“就那十號啊,十二號顧沨嘛,你們三班的。”樂梨接着輸出,“我們要去露營,你去嘛,時間還沒定下。對了你會玩麻将嗎?唐景初不會,我們一夥人三缺一,加你正好。”
“我……”林榛也不知道為什麽,搖頭又點頭:“會一點點,不多。”
“夠了夠了。”樂梨注意力轉移得快,聽到歡呼聲,也不管發生了什麽,直接喊:“十號好帥!”
林榛想起昨天說要給顧沨買水,起身遠離了看臺耳朵終于得以清靜。買回來林榛才反應過來,這種時候送水根本用不着他,籃球場上從不缺送水的漂亮女孩。
他拿着常溫的礦泉水,在最遠的看臺第一排顧沨結束,那個穿着十二號球服的少年結束了比賽,穿過人群奔向另一位少年。
林榛的水送給了十二號球員。
……
顧沨一語成谶,周五好不容易搶到未來自習室的位子,林榛在裏面坐了沒大會兒喉嚨疼,包治百病的熱水也沒用。
顧沨從他旁邊的位子探出頭來,一杯重新接的熱水放桌上,“是不是開始不舒服了?”
“有一點,”林榛太陽穴漲得發疼,合上數學習題往桌上一趴,含糊道:睡五分鐘,時間到了叫我。謝謝。”
顧沨後面說了什麽他不記得了,咽口水喉嚨疼得厲害,還有點想吐,也有打籃球用力過猛的緣故。以至于顧沨離開了座位他都沒能察覺。
自習室是木地板,但踩上去的聲音很沉悶,特別是來來往往的學生運動鞋或休閑鞋的摩擦,攪得他的大腦如同漿糊一般雜亂。
林榛自小好養活,小病吃藥就能好,他想着晚上回去撿兩顆藥吃下去會舒服點。
悶響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停在林榛身邊,顧沨拉凳子過來和他并排坐。每個臺面不算大,但坐兩個人也正好。
“你就是發燒了,謹防你不信邪我順帶了支溫度計。”顧沨捏着脖子把人輕輕帶起來,“張嘴,消過毒幹淨的,舌頭下面含五分鐘,求證一下是不是發燒。”
林榛病着,看着軟呼溫順,劉海有幾縷頭發壓得翹起,迷茫地看着顧沨。
“鼻子不塞吧?說明書說最好先別用嘴巴呼吸。”
“嗯。”
林榛視線從顧沨的臉落到桌上的塑料袋,紅十字标志的袋子,裏面放了幾盒藥,還有一瓶口服液。林榛覺得別扭,所以一言不發。有種淋雨淋慣了,忽然有個人給他遞傘,沒有問他冷不冷,直接給了他擋風的衣服。
林榛又開始緊張了。
“感動了?”顧沨習慣性單手撐着臉,一只手搭在林榛肩膀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他捕捉到了林榛露出的那抹不自然,為緩解這份不自然,他解釋說:“我對朋友就是很好,無條件的。”
作者有話說:
榛榛還沒喜歡啊,只是覺得這個人怎麽這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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