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也算雙向奔赴

傍晚兩人回到家,林榛帽子口罩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剩兩只眼睛露在外面提溜轉。

顧沨知道他想擋住些什麽,可越是這樣,看着才越有貓膩。他捏一捏林榛的肩,帶着笑意的眼睛盯着那張做賊心虛的臉。

小聲問:“我就這麽見不得人?”

“不是你,是我見不得。”林榛也想過坦坦蕩蕩,可剛在酒店衛生間看到脖頸上的斑駁痕跡,每一處都昭示着昨晚的瘋狂。他自己都吓一跳的地步,實在坦蕩不起來。

“你表現得自然些,看不到的,都被擋光了。”顧沨摟着他的腰,擡手敲門。

林榛抓着腰上的手,想挪一個位置,哪怕放肩膀上也行。

顧沨就是故意要把手放在他的腰上,一本正經地面對貓眼,連餘光都不看林榛。好在來給他們開門的,是不到他們腰高的小侄女。

王嘉佳見着他二人,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線,露出兩排大白牙,喊道:“爸爸媽媽,叔叔們回來啦!”

王绛先從客廳過來,抱着手臂一臉‘我都懂’的表情看着他二人,“哎喲,我以為明天才能回來,來得正好,你嫂子今天炖了只烏雞,聞着味兒就特香。”

“我和沨哥就是去附近逛了逛,”林榛見他哥臉皮厚,林榛就比他的臉皮還要厚些,破罐子破摔似的拉開悶得他發慌的圍巾往裏走,一邊欲蓋彌彰道:“明天帶沨哥去我學校逛一逛,玩得差不多了我們就回珒城上班。”

王绛贊同道:“多玩幾天,慶城不比珒城差。”

小侄女和顧沨混熟了就喜歡賴着他,林榛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吩咐小侄女:“這麽喜歡你顧叔叔,還不去給他倒杯水?”

王嘉佳興高采烈地端着杯子去接水,王绛順勢坐在了顧沨的左手邊,說:“學校沒什麽好玩,可以讓小榛帶你去他的秘密基地。我記得讀大學那幾年,他有事沒事就往那地方跑,也不帶別人。我當初一度以為這孩子得了自閉症,喜歡一個人待着,急死我了。”

林榛沒和任何人提起過那地方,王绛也只是偶然發現的,知道有這麽個地方,自作主張取名‘秘密基地’。

這會兒有點好奇,他自己從林榛那是問不出什麽東西了,說不定顧沨有這樣的本事。

林榛連忙解釋說:“哥,自閉症哪是字面意思,我頂多算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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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基地?”顧沨側臉來看林榛,對這個話題顯然很感興趣,但他不直接問,而是模棱兩可地說:“秘密基地這個詞聽着還挺讓人懷念的,我記得咱們讀高中那會兒也有秘密基地,是不是榛榛?”

那個曾經一起在瞭望塔看過日出的無人島,算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基地,偶爾談戀愛的時候也會往那裏去。

那地方承載了他們太多的回憶。

正是那個地方讓顧沨更加了解林榛,從表面的喜歡一直深入到林榛這個人的所有。讓他知道林榛沒有安全感,看似陽光十足心思細膩,實則敏感自卑需要更多的關愛和呵護。

從某種意義上說,林榛這個人就是顧沨從前的秘密基地,他身上藏了顧沨所有年少青澀的秘密。

林榛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題打得措手不及,有些別扭地接過小侄女端來的水遞給顧沨,繼續解釋:“那地方不是秘密基地,就是一個人安靜思考的地方,沒什麽特別,哪天有空,我帶你去看看。”

顧沨表面上沒那麽在意,其實有意無意地催了林榛幾次,終于在第三天的下午,兩人成功騎上小電驢,一路伴着晚霞,吹着涼風來到大學時期林榛的秘密基地。

這是一處幾乎被人遺忘的燈塔。披着淡藍色的外殼,好幾處的牆皮脫落了,生了黴,黑白泛黃交錯,顯得有年代感。

以及它本身屹立在偌大的海岸邊,在浪花無情的拍打下,給人渺小又孤寂的感覺。

還沒有走近,顧沨叉着腰,遠遠地停在燈塔的另一端,肆虐的海風将兩人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他側過身,用身體擋住在林榛面前,“告訴我,以前都是一個人來這個地方嗎?”

林榛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挺懷念這座燈塔。

大學畢業後因為工作原因很少能有自己的時間來燈塔。對他而言,這地方不光光只是一個方向标,還是他每一次想念顧沨,十年的寄存地。

躲在慶城這個小角落,靜靜聽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聲音愈是熱烈,心中的想念愈是泛濫。

他享受這種洪水猛獸般的思念,以及毫無征兆迎面而來的痛楚。因為在這個沒有人能夠看到的地方,他可以想哭就哭,想說愛就說愛,累了還能躺下來睡一覺,是一個很好的心靈避風港。

林榛沒有說實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學會計的,作業特別多,哪裏都很吵,我也是偶然才發現這個地方,沒有人剛好可以用來寫作業。”話音落,他又補了一句,“專心致志地寫作業。”

“好吧,讓我看看我老婆寫作業的地方到底有多舒服,”顧沨牽着他的手往那座藍色的燈塔走。

顧沨曾經問過林榛,後來有沒有看過日落,這是他們兩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林榛當時回答的是:看過。

顧沨不知道林榛在一個人難消化,想不開的時候,是不是曾經想從燈塔跳下去一了百了。

無論如何,他看到這個地方的第一感覺就是不喜歡。

海天一色的陰沉,狂風和海浪随意肆虐,這一處被遺忘的燈塔就好似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在千難萬阻之前只能選擇獨當一面。

他不願林榛有這樣獨當一面的勇氣,海浪拍在身上多疼啊,他的林榛不應該受這份苦。

燈塔內部的牆皮脫落得更嚴重,牆縫邊緣甚至長滿了青苔和雜草,鐵鏽的旋轉樓梯通上去就是外面能夠看到的露臺。

露臺的扶手欄杆原本應該也是藍色的,經過雨水腐蝕,藍色的油漆脫落,剩下鋼管原本的黑銅色,翹起的鐵皮甚至會粘衣服。

林榛一點也不介意鐵皮把手弄髒,伸手握在鋼管上,仰着下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海風,“沨哥,你看這裏的風景是不是特別好。夏天來的話會更美一些,毫不誇張地說像一幅油畫,開滿了各色的小野花,置身其中真的就和做夢一樣。”

“所以榛榛以前也會像現在這樣扶着欄杆吹海風?當時的心情是怎麽樣的?”

“很好,海是可以治愈人的。”

他說這話時的表情不太對,雖然勾着唇在笑,可眸中那一點淡淡的苦澀還是被顧沨捕捉到了。

他吃不準這種情緒到底來自哪裏,或許是因為前幾天才在為銀康集團李尤的那件事在奔波,所以顧沨理所應當地把這個不确定的情緒歸結到那件事上。

他不由想起任義給他的那個U盤,他一直沒來得及看,或者是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看。

林榛是那種不會輕易把情緒寫在臉上的人,倘若有一天,他也控制不住把那抹不合時宜的憂傷往臉上挂,肯定是難受過了頭,控制不住地流露。

顧沨從身後摟着他的腰,懶洋洋地把下巴枕在他的肩頭,“這裏風景确實很好,就是有點冷,我抱緊一點是不是感覺暖和了許多?”

“還不夠。”林榛下意識用臉頰去蹭他的,“再抱緊一點,本來還不怎麽冷,顧老師你一說我都要打哆嗦了。”

顧沨聞言收了收手臂,“榛榛以前會在這裏寫什麽作業呢?一個人寫作業是不是特別無聊,沒有人說話的時候會想些什麽?會不會想我啊?”

顧沨輕笑,接着道:“我們這麽心有靈犀,你在想我的時候,我肯定也在想你,這樣也算雙向奔赴了。”

“聽着不錯,我喜歡這樣的向上奔赴。”林榛慢慢地轉了個身,面對着顧沨,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卻不是對着顧沨的。是越過了顧沨和從前經歷的種種握手言和,如釋重負地舒了這一口氣。

“我以前特別幼稚,比高中的時候幼稚了許多,沨哥,你肯定不敢相信我在燈塔這兒養了一株蒲公英,我把它當朋友,什麽話都和它說。是不是很蠢?”

“因為蒲公英的種子是随風的,海邊的風又那麽大,你是想,如果哪一天這株蒲公英的後代或者後後代能夠落在我途經的某一路,就算不期而遇了,對嗎?”

“有那麽一點點對。”林榛有點意外他的解釋,這麽奇葩的腦回路怎麽能在同一頻道上。他看着顧沨笑,“你能跟我想到一塊兒去,證明和我一樣。幼稚。”

“我才不幼稚,我是配合你的腦回路,”顧沨輕輕掐了一把他的腰,“能和一株植物對話的還真沒見過,除了我認識的你,別人沒這種本事,也幹不出這事兒。”

林榛跟着他的笑容一起心情愉悅。

他從這些平淡的話語中并沒有聽出任何揶揄之意。反而是滿滿的溫柔,有一種被人時刻記挂關心和疼愛的那種心安。仿佛你的這些或幼稚或成熟,或是極端的舉動在他看來都是可以被理解接受被包容的存在。

“上次你覺得車裏求婚太過草率,現在有想好在哪裏和我求婚了嗎?”林榛面朝大海,忽然發問。

“想了很多地方,可我覺得那些對我們來說都太浮誇了,原本想去無人島的瞭望塔上,咱們一起看個日出順便求婚。”顧沨嗯了長長一聲,舒了一口氣,放松道:“現在想來,這裏也不錯。”

“我也這麽覺得。”

顧沨問:“以前沒人在這陪着你,我現在補還來得及嗎?”

“我……”林榛神秘兮兮地笑,擡手捧着顧沨俊逸非凡的臉,望着他眸中自己帶笑的剪影,小聲說:“我答應你的求婚。”

“榛榛,我還沒開口呢。”顧沨笑他的迫不及待,撐開大衣将他整個人裹進懷裏,“或許你會覺得這些來之不易,但對我來說,擁有你是志在必得,只是早晚的問題,即便分開了也沒關系,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你,然後繼續把你占為己有。”

林榛望着他不說話,在消化這一大段沉甸甸又蠻不講理的發言,他說:“請繼續,我的來之不易。”

林榛都心知肚明,這種心知肚明是顧沨用時間告訴他的。

顧沨沒有魔力,是個平凡人。他僅憑言出即行這一點就給足了林榛想要的安全感。

林榛後來才知道,顧沨把自己的所有房産都添了林榛的名字,兌現了那句少年厥詞。

‘有我的地方,一定是你的家。’

顧沨知道林榛在會計事務所上班,抽空學了點這方面的知識,為了的是和他任何時候都有共同語言。

顧沨不長嘴的時候行動就是最直白的表達,林榛愛這樣的他。

從燈塔回去的路上,林榛一點也不累,可他就是想讓顧沨背他,兩人從4,5歲穿開裆褲在小溪裏抓螃蟹,一直聊到公司的八卦小秘密,誰和誰談了戀愛,誰又因為愛而不得傷神。

那天的燈塔格外的熱鬧,雖然只是多了一個人,林榛的心就被塞得滿滿當當。以後所有的話不需要那個早就枯萎的蒲公英來聆聽了,有顧老師陪着,林榛即便只是一個不經意的笑容都會得到回應。

兩人回來,哥哥一家已經睡下了。林榛洗漱完躺在他的小床上,翻了兩個身,突然擡起腦袋說,“沨哥,我有點想吃草莓,莫名其妙,突然特別想吃。”

“現在還早,我去給你買。”

顧沨爬去床頭拿手機,卻被林榛一把抱住了,“可現在已經太晚了,我忍一忍,明天再吃吧。”他咽了咽口水準備睡覺。

顧沨笑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也難得林榛特別想吃一樣東西,他撓了林榛的癢癢肉,裝睡的人立刻笑出聲,蜷縮成一團。

“我下去買,樓下超市還開着門,我很快。”

顧沨要起身,林榛覺得沒必要這麽麻煩,抓着他不放,“特意跑一趟顯得我好嬌氣!”

“你不嬌氣,是我想吃草莓了,現在馬上就要吃,”顧沨摟着他一起起來,他們晚飯沒吃什麽,半夜林榛可能會餓,于是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說:“我還有點餓了,我去給你買草莓,你幫我下碗面,可以嗎?”

“特別可以。”

林榛就服這種有來有往事。

他穿了薄薄一件睡衣就往客廳走,客廳沒人也沒開暖氣,他晃晃悠悠指定要感冒,被顧沨拽回來加了一件外套。

十一點不到,顧沨買了兩斤草莓上來,還沒走進電梯,手機先響了。

那一串前兩天剛聯系,但沒有存備注的號碼,顧沨一眼就能認出是任義。

“怎麽了?”

顧沨問完聽筒對面遲遲不見有回應,顧沨又問了一聲。

任義說:“我在臨安派出所。”

顧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能聯系到他頭上也許和他們商議的那件事情有關。警局距離他這裏不算太遠,五六分鐘的車程,他直接打了個車過去。

任義一身傷,額頭有一個小指頭長的口子,血凝固了貼着頭皮,左眼青紫,眶中滿是血絲。

警局裏只有任義一個人,一名警察正在做筆錄,顧沨來沒呆多久,簽了個字就把任義領出來了。

顧沨開始沒問原因,而是指指他的傷:“要不要我送去趟醫院?”

任義給自己點了支煙,“不用,都是小傷,今天謝謝你,也麻煩你了。”

顧沨問:“方便問是什麽事嗎?”

“私事。”任義看了他一眼,察覺顧沨不抽煙,或許也不喜歡別人抽煙,于是把煙掐了,“對了,李尤可以找人跟着,他又有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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