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張紫嫣的暫別

“甄薇，我想借用一下教室的鑰匙。”

是張紫嫣，站在甄薇的面前。雖然她刻意避開了周圍的人群走到甄薇的身邊，但是甄薇還是沒由來得有些慌張。甄薇是清潔委員，負責大家走後的教室清潔衛生狀況，因此有關門的鑰匙。

沒等甄薇開口，張紫嫣就繼續補充起來：“我想……今晚再認真地幫他擦一次桌子，拖一次地板……”張紫嫣後面還有話要說，但是卻突然被她的眼淚給淹沒了所有的句子。

甄薇本來沒有多少的動容，此刻她不能騙自己的心意，內心深處還是高興的，可就在張紫嫣轉身時，她看到了她眼睛刺眼的反光，竟然不由得瞬間被帶動了淚點。這時候，音樂教室的鋼琴聲響了起來，是那首很耳熟但是叫不上名字的曲目，彈奏者總彈錯，不得不重複，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嗎？”

張紫嫣默許，“他要來車站送我……你也可以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爸媽不會來！……”張紫嫣兩句強調，甄薇聽出了她的心意，便點點頭，硬擠出一個微笑。

接下來的時間，甄薇坐在坐位上神游，根本聽不進課，腦海裏的想法全是張紫嫣離開的訊息。她打量了那個靠着窗戶的埋頭的男孩子，可能是去剪過頭發，鬓邊的耳發也被理發師殘忍地削去了，甄薇很喜歡沒有耳發的男孩子，但是張紫嫣喜歡，張紫嫣以前偷偷畫的李煥隐被自己掃地時撿到過。

再看周圍的布景，甄薇帶着依依惜別的情懷去打量這一切，仿佛離開的是自己。四周的牆壁上羅列着鉛筆或者圓珠筆“镌刻”的奮鬥誓言亦或者隐喻着象征意義的情感文字。最明顯的是那個塗改液白色的字跡，大大的“青春”，甄薇以前看到過，下面還附加了一行小小的蠅頭小楷——是像藍天一樣透明的心。

甄薇突然看到貓頭鷹桌子上的一枚小橡皮擦，突然靈機一動，對着旁邊同樣神游的大姐大道：“陪我去一下小賣部！”

“No，I donnot want ……呃，want……”本想大秀英語的大姐大一時詞窮，但是還想硬撐着，“buy buy ……anything，that……”

“說人話！”

“我不想去啦。”

“我請你……”甄薇不得不使出殺手锏，瞬間便看到大姐大臉上綻放出迷人的微笑。

“好吧”肥碩的嘴唇吐出爽快的詞語。

車站，人來人往，大廳裏的回聲敲打着四壁，卻也能聽得清晰無比。

張紫嫣是遠行，可是行李只有一個背包，癟癟的。甄薇聽兩姐妹說大件兒可能已經被她爸媽運走了，她這是先坐火車去成都，再乘坐飛機。甄薇也聽大姐大說了，張紫嫣的這次是專門騰出空檔來讓李煥隐有時間來送她的。而這一次也是豬大腸唯一一次在班上的同學們的心中得到好評，原因是到現在張紫嫣和李煥隐的關系都沒有被她捅出去。因此也就有了張紫嫣和李煥隐還能最後一次送別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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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車大廳內人聲鼎沸，有煙味兒彌漫開來，雖然淡淡的，但是甄薇還是感到極為的不舒服，左邊公共廁所內冒出縷縷的白煙兒，倒黴的味道就是從那裏飄散出來的。甚至仿佛有一縷飄到了甄薇的面前，透過那薄暮一般的袅袅，甄薇看到兩個自己熟悉的身影，他們深情相擁，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站立位置的頭頂一束閃爍的大燈打過來，刺痛了甄薇的眼睛，卻是沒有想要流眼淚的感覺，幹澀，從未有過的幹澀感，整個眼珠子仿佛都要跟着燃燒起來了一般。

他們在說話，甄薇覺得他們肯定是在做告別。甄薇止步不前，她想給他們騰出足夠的時間來分別，因為這一刻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處。本想尋個近處點兒的位置坐下來，但是全都被大叔級別的人物占據了，甄薇也就作罷，呆呆地站着不動。

就在前一晚，甄薇拒絕了舅舅提出的幫忙轉去南山中學的建議。這個答複顯然是令舅媽和外婆滿意的，舅媽覺得甄薇來了綿陽讀書，親戚就自己這一家，免不得隔三差五地要給這個外甥女提升夥食，麻煩。而外婆本來就是處在中立位置，硬要選擇的話，比較之下也想自己的孫女兒留在自己的身邊，況且她老人家對“讀書成才”沒有也沒什麽概念，想想自己的兒子當年那麽厲害，老給自己長臉了，但是最後也就混得個“教書匠”的職業。

甄薇本想靠着想點兒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但是沒辦法，不斷播音循環的火車車次報備指令以及不斷被來往路人撞到弄得甄薇不得消停。

“甄薇！”一聲不算大但足以讓甄薇聽到的聲音響了起來。

甄薇瞬間在臉上挂上了一個笑容，快步上前，張紫嫣站着沒動，微笑着看着甄薇行近的身影，李煥隐迎了上來，可是甄薇卻沒有直視他，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直接走向張紫嫣。

說實在的，張紫嫣确實非常的漂亮，即便是處在這樣雜亂的場地，她依舊保持着一絲不茍的着裝與發型，笑容永遠都那麽得體大方。

這時候甄薇才發現她的臉上塗抹了一層薄薄的腮紅，甄薇很羨慕會用化妝品的女孩子，她們的書包裏總能藏着一小瓶護手霜或者保濕的，而自己在外婆的嚴格監視下，什麽也不敢用，不敢買。記得有一次買了一只唇彩，被外婆發現了，雖然當時自己的借口是“是同學的”，但是明顯感覺到外婆此後的小心翼翼，不知道有沒有悄悄翻過自己的書包呢。

甄薇先于張紫嫣去握住了她的手。甄薇今天來一半是因為張紫嫣之前發出了邀請，自己礙于情面來了；另外一半的原因就說不全然了，但甄薇知道自己不只是來看看張紫嫣和李煥隐分別的場景，可自己的心意她自己都不能明白。

因此當甄薇準備好的客套話，諸如“一路順風，我會想你的”之類的，但是此刻，張紫嫣的眼淚突然盈眶，讓甄薇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剛才自己雖然站得遠了，卻沒有看到她淚光盈盈的場景，此刻她的眼睛裏面卻充盈着淚水。

甄薇吞沒了自己那些假惺惺的話，張紫嫣嘴唇動了幾次，深呼吸好多次才把話說完，只有甄薇聽到：“我把地板拖得很幹淨，桌子也擦了幾遍。”

張紫嫣的聲音澀澀的，還有吸鼻子的聲音，不過甄薇聽在耳朵裏，卻依舊覺得動聽。因為它是真實的，張紫嫣為煥隐做的，甄薇都知道。

但是甄薇不明白的是，煥隐那麽喜歡張紫嫣，她就完全沒必要這麽“殷勤”啊，完全可以有恃無恐啊。甄薇想不明白，但是也沒打算問，不知道的，無解的就算了吧，她現在人都要離開了，真相什麽的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甄薇，那天在賓館那天……”張紫嫣回憶往昔，臉上露出笑容和一抹紅暈。她看向甄薇，“真的很感謝你讓煥隐陪我那麽久，還送我回家……”張紫嫣的眼角翻出因為動容而閃爍的淚花。

甄薇不明白張紫嫣表達的是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張紫嫣的淚水讓甄薇無比動容。她突然用眼睛的餘光看向一旁的李煥隐，他靜靜地站在那裏，甄薇本來覺得自己不會原諒他了，至少不會這麽快地原諒他。可是在看到他眼睛正看向自己的那一刻，甄薇突然想不起來為什麽之前責難于他？就像張紫嫣，自己一直羨慕她，可是她即将要遠行了，突然間，甄薇在心裏面萌生了一個念頭，說不定哪天自己和煥隐也是要分別的，那麽何不珍惜相處時候呢，這樣的時間如果都被“怨怼”占據了豈不可惜。

李煥隐有什麽好？

他的孤勇嗎？他敢把豬大腸的衣服晾曬到高壓電線上？還是他的內斂卻溫厚的心？亦或是他令人同情的生活凸顯了他的勇敢？

甄薇答不上來。甄薇胡思亂想半晌也得不到答案，而張紫嫣卻也經歷了這麽漫長時間來平複情緒。

雖然問題得不到答案，可就那麽一刻，甄薇略微明白了張紫嫣和他面對面怎麽會哭呢，因為他是那麽暖心的一束光。也許這就是答案，無比簡單。

突然在大廳內的一陣播音報備火車車次的指令之後，張紫嫣說輪到自己的車次了，便加入了隊列的大軍之中。隔幾步就回首揮手，甄薇數了一下，她總共向自己和煥隐道別了十次，每一次都是帶着大方得體的微笑，雖然眼角還是略微有些發紅，卻依舊不影響她的美麗。

在“剪票”的入口處，張紫嫣持續了十秒鐘的回眸，那種依依不舍的眼光，愛過的人都懂。

而甄薇在心裏面預設的，張紫嫣會叮囑的一句話是“別愛上他好嗎？”甄薇覺得自己肯定會點頭，反正算是滿足一個遠行的人吧。“糊弄”一下也無妨，但是甄薇之前預想的很多事情都沒有發生。

“張紫嫣！”甄薇突然摸到了自己褲兜裏面揣着的一個小東西，飛快地跑向檢票口，交給等在那裏的張紫嫣。

“這是什麽？”

“小紀念！”甄薇說完，便朝張紫嫣揮揮手。

張紫嫣拉扯住正欲轉身的甄薇，一把抱住她，在甄薇愣住時，她忍住哽咽在甄薇耳邊道：“那天煥隐告訴我，你的好，只能索取！”

甄薇不解，可是張紫嫣已經快速離開，頭也不回。

返回來時，甄薇看着李煥隐淡淡的表情，竟也沒有大的傷心或者離別應該有的一些表情，他只是那麽淡淡地站在那裏，仿佛……仿佛就像是等着甄薇過來，兩人一同離開車站一般。

“那是什麽？”李煥隐打破了沉默。

“一枚橡皮擦。”

“你也刻章？”

“嗯，留作個小紀念嘛。”

“你們關系還挺好的嘛。”

“同學一場，而且到國外去了，說不準兒不用筆鉛只用電腦，橡皮擦也買不到，我刻的東西永遠都在，也有珍藏意義。”

“你刻的什麽？”

甄薇突然心裏有些失落，覺得煥隐對張紫嫣的事情這麽在意，自己又不是刻的威脅言辭，雖然心裏憤憤，但是還是平和道：“青春，就‘青春’，後面本想加一行的，可是我青春就刻大了，其他的刻不下了。”

“青春……是像藍天一樣透明的心。”煥隐輕輕道，甄薇也沒聽清楚。不過也無所謂，就像那枚橡皮擦上的刻字一樣，只有大大的“青春”倆字的刻痕輪廓，很多年後，大家也只記得青春的大概，或許這些小的細節，小的聲音全都會被遺忘了吧。

“甄薇！”又一聲呼喊，甄薇不用回頭都知道這個聲音是誰的，幸好張紫嫣已經轉角。

海蘭珠和蔣川咚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明顯的，蔣川咚額前的劉海有一縷誇張地上揚着，翹了起來，像一縷雞毛。他緊張兮兮地掃視着甄薇，又掃視了李煥隐，最後帶着疑惑的目光投射到近身旁的海蘭珠身上。

海蘭珠本來還沉浸在唯一一次“約”出蔣川咚的喜悅中，一下被蔣川咚這道疑惑不解的目光給弄得慌張了起來，忙不疊地想要解釋一番，無奈蔣川咚先開了口，“你不是說他倆要私奔嗎？行李呢？”

蔣川咚本是壓着嗓子的，無奈聲音依舊很大，傳到煥隐和甄薇的耳朵裏時，兩人完全不尴尬，反而默契地對視、無奈地笑了，眼神交流的句子仿佛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我……你聽我說，我……”海蘭珠慌亂地解釋着，“我要是不那麽說，你肯定不會來！現在你看吧，也算是她倆有想要私奔的苗頭吧！”海蘭珠得意的表情挂在臉上。

“你閉嘴！”蔣川咚也覺得事情肯定不是海蘭珠之前描述的那樣堪比“泰坦尼克號”一般的愛情場景。

“你來的挺早的啊！”甄薇不無諷刺地說道，然後低頭看手表，“哎呀，現在這個點兒正在播動畫片呢，還不回去看？！”

蔣川咚羞赧不已，知道甄薇是暗罵自己幼稚。海蘭珠的反應就比較大了，龇牙咧嘴的，但是礙于蔣川咚在旁邊，要保持淑女形象，只好憤懑地低下了頭。

可是甄薇今天根本不打算再容忍她了，加上她的那個“私奔”扯到了李煥隐，本來甄薇和李煥隐的關系就在尴尬期間，她這麽一說，弄得甄薇顏面挂不住，非常惱怒，道：“海蘭珠，你存的什麽心？全班都知道今天張紫嫣離開，作為朋友，我和李煥隐同學來送送他，到底是犯了你哪根神經的風水了？”

“你……”海蘭珠突然被一直看不順眼的甄薇這麽嗆聲，氣不打一處來。

“你什麽你？還私奔？你是‘化蝶’看多了還是腦中風了？我一二再，再而三地忍你，我告訴你，老娘忍你很久了！”甄薇的這句狠話撂出來，驚得候車室裏很多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這一次，甄薇竟然沒有絲毫的害羞。

李煥隐的表情甄薇是看不到，可是她卻看到了蔣川咚的滑稽表情，想笑卻又不敢笑。

“還有你，蔣川咚？你腦袋裏有PING-PONG（注釋：甄薇學校流行罵人時，問別人腦袋裏是不是有乒乓球）？還是你腦袋就是個PING-PONG，你……”甄薇不由自主地體現了自己潑辣的一面，可是表現的機會還沒完，就又被一聲呼喊給止住了。

“甄薇！”

甄薇覺得候車室裏的人肯定沒有誰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竟然是豬大腸夥同了一堆西裝革履的領導模樣的人器宇軒昂地走了過來，豬大腸打頭陣，本是來勢洶洶，仿佛此刻給她一把砍刀，不出洗一串肥腸的功夫，她就可以讓這裏血流成河。

可是，當她看到自己兒子也在場的時候，臉上竟然平靜無比，豬大腸本就有老教師的淡定，可甄薇覺得一定是蔣川咚告訴她的。

“甄薇！李煥隐！聽說你們倆要跟着張紫嫣一起去做生意？你們膽子也太大了！”

這句話一出來，甄薇簡直要哭了，一會兒“私奔”，一會兒“做生意”。

而這時候最無奈的要數海蘭珠，她沉默着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其實今天一大早，海蘭珠就坐公車到市場上買了五條紅金魚，這是她的堅持了五周的事情了。一般她會在下午一點之前把魚放到蔣川咚家樓頂砌的小水池裏，然後繼續參加補習。可是今天不補習，她依舊這樣做了，卻無奈撞見了蔣川咚和豬大腸。

因為“放魚心虛”，她又不能說看了星座書上寫的在喜歡的人身邊放100條親手買的小金魚就可以讓他的心游弋到自己身邊。便只得給自己無故跑到人家家樓頂來找個理由，便只好稱自己敲門人不正，以為在樓頂澆花便上來看……

同時，她為了邀功，因此便胡編亂造了“私奔”的事情，本以為豬大腸會只是通知家長去車站攔人，沒想到豬大腸向來怕出了事情而牽連自己，因此格外負責地追趕了過來……

蔣川咚是在豬大腸走了後，和海蘭珠在樓梯上遇到的，海蘭珠早就想有機會和蔣川咚出來走走，便編造了這一出，心存僥幸認為自己和蔣川咚即便是到了車站，興許也碰不着兩人，這樣自己和蔣川咚還可以相處一個來回的時間。

無奈……

車站裏依舊人聲吵雜，蔣川咚上前對豬大腸說了一番話，聽不到具體內容，豬大腸雖然臉上大驚的表情閃現，但是還是穩了穩心神，瞪了甄薇等一眼，便轉向領導道：“情況我也清楚了，就是普通朋友間的送別，只是有的人疑神疑鬼的……”

甄薇見海蘭珠打了個顫兒，而豬大腸還在和領導們說說笑笑。甄薇心想即便是自己真想私奔，或者離家出走做生意了，這麽大的事情發生了，豬大腸居然還先去了學校叫上了領導，以規避自己的責任……心裏不免對豬大腸的形象又丢失了幾分好感。

突然，一聲巨響，煥隐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