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除了你之外的空白

甄薇遠遠地就看到了煥隐，她幾乎是奔跑過去給了煥隐一個擁抱。

煥隐也緊緊地抱住了甄薇。

煥隐的擁抱很溫暖，在他的擁抱裏，甄薇感覺很踏實。這種踏實感一直環繞着她，那一刻，甄薇感到久違的幸福。擁抱了一會兒後，他們短暫地拉離了一點距離，甄薇看到煥隐臉上添了些血色，因此會心地笑了。

對視了幾秒後，煥隐再度擁抱了甄薇，甄薇也貪婪地想享受這一刻的幸福，于是也抱得更緊了。沒有絲毫的羞赧，一切顯得那麽自然，仿佛是久違的戀人。

甄薇閉着眼睛享受着此刻的溫暖，睜開眼睛時，卻突然看到外婆在樓上看着自己和煥隐，甄薇心裏下意識一顫，可外婆卻似沒看見一般，移開了眼神兒，走進了裏屋。

甄薇非常感謝外婆的理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

警察在一旁看着兩個小家夥擁抱在一起，心裏也有些觸動，眼角也有絲絲淚光閃爍，甄薇給煥隐的那些信，他都要悉數審核閱讀，絲絲扣扣的情分盈溢其中，他看得一清二楚，不管是不是甄薇所說的他們只是最好的朋友，光憑着這份感情，就值得他為之動容了。

對一個人好，一年兩年或許做得到，時間長了，說不定就很難做到了。

警察默默地退到了一邊，留給甄薇和煥隐獨處的時間，畢竟說話的時間也就一小會兒，待會兒煥隐還要回到監獄去。

兩人久別重逢，卻還是像上次在病房那樣，互相注視着，仿佛永遠都看不夠。甄薇驚喜地發現，煥隐又長高了。

這個冬天很特別。多年沒有下雪的廣安竟紛揚起大雪。甄薇有些淡淡的遺憾，因為她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去看那銀裝素裹的世界，沒有知心人同看的風景，縱有千種風情，也失了色澤。

甄薇的爸爸媽媽也決定今年要在外面過年，因而甄薇只想快開學回到學校，開年就是最後一學期，她要沖刺高考。

沒有煥隐，甄薇每天在家裏默默地複習功課。學習壓力大，時間又不夠用，因此甄薇想把所有的時間用于學習，閑暇的時間仍堅持給煥隐寫信。

心裏裝着愛情的姑娘，往往就忽視了身邊的人，甄薇甚至沒有發現外婆的鬓角已經全白了。

外婆在陽臺上看到自己和煥隐說話的那天，甄薇甚至沒有發現外婆雪白的鬓角似乎都可以折射太陽了。因為忽略了對外婆的關心，而時間也沒有給人後悔的機會，就在大年三十前的第三天，甄薇的外婆去世了。

外婆的猝然去世，甄薇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早上還好好的外婆，晚上就天人永隔了。

早晨的時候，外婆給自己端來臘肉的時候還叮囑，臘肉雖好吃，但是不能多吃，因為會影響智力。甄薇不知道這個理論從哪裏來的，甄薇本想用科學的方法解釋，可又覺得自己知識不夠用，只得跟外婆撒嬌，想多吃一點，就多吃一片。

早晨外婆的慈祥的笑容還印在腦海，如今卻只能面對外婆冰冷的屍體。正值春運，外婆喊客的生意很忙，也正是源于喊客，外婆和另外一個喊客的女人發生了口角，沒想到因此引起了腦梗。火車站的人不懂急救，安保人手也不夠，外婆就這樣去世了。甄薇爸媽很快從外地趕了回來，那天晚上，甄薇去看外婆的遺體，只看了一眼，眼淚還沒下來，爸媽就領着她一起去找別人麻煩，也就是那個和自己外婆吵架致使外婆去世的女人。

甄薇的媽媽帶着甄薇去人家家門口撒潑耍橫，又哭又鬧，還燒草紙，放了很多花圈，甚至還在白色的橫幅上寫着“殺人償命”

，把別人家鬧得雞犬不寧。

爸媽只顧着跟那家人理論吵架，揪着人家不放，甚至驚動了110.甄薇只覺得迷茫，難道不能将外婆火化後再進行這一系列事情嗎？為什麽非得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很多人意外死亡時，都會在肇事者家鬧一鬧，折騰一下就會得到一筆錢。之所以現在還不能火化外婆，是因為有時候遺屬方鬧騰久了，對方卻不予理會，那麽遺屬方就會把死者的屍體運到別人家裏，給對方施壓，只為對方快速賠錢。

甄薇心底一陣凄涼，外婆真的好可憐，孤零零的。生前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死了後卻還不能盡快入土為安。

除了在肇事者家鬧來了30萬賠付，她爸媽還不罷休，覺得火車站應該也負相應的責任，因此又跑到火車站鬧騰。

畢竟是春運期間，火車站方面也只得以最快速度批複賠償10萬。本來甄薇父母還不答應，但最終經過幾番協調，第二天7點鐘的時候，賠償事宜就下來了，最終索賠15萬。

甄薇家獲得索賠45萬的事迅速傳開，大家都紛紛稱奇，說甄薇父母竟然要到了這麽多錢，一時間竟然沒有人關心外婆的去世，而是紛紛猜測他們要怎麽花這幾十萬。甄薇越發感嘆人情淡薄，凄涼的感覺油然而生。

甄薇更加迷茫，心裏不由得恐懼。難道人長大了都會變成這個樣子？甄薇不喜歡這樣，看着大人們自然而然地呈現出這種世故的狀态，甄薇覺得很悲傷。

人死後，大擺宴席是必不可少的。甄薇家又陷入一團忙碌之中，甄薇被支配着做這做那，見那些久未重逢的長輩，和從來沒有謀面的表哥寒暄。都是大人的安排，大人讓她怎麽做，甄薇也只得照做。

有人聽說甄薇在南山中學讀書，知道的人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覺得甄薇一定可以考上好大學，聽到別人那麽說，甄薇父母的臉上才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不過接下來又說了句：“女兒家讀出來有什麽用啊？還不是要嫁給別人的。”

甄薇不能理解大人們的種種行為，但甄薇覺得煥隐一定能懂。有的人懂得人情世故，只是為了讓這些技巧幫助他們在社會上走得更輕松容易，而煥隐懂得了這些為人處事的道理，卻只是用它們讓自己更好地成長，這就是煥隐和別人的不同。

很多人把這些精辟的為人處事變成了阿谀奉承的本領，說話說得天花亂綴，做事做得滴水不漏，可煥隐卻把這些為人處事的道理用于愛他自己，愛他的奶奶，愛身邊的人，雖然他從不言說。

甄薇望着寂然的天空，璀璨的星空讓甄薇再度流淚。頗有一種物是人非的寂寥之感。甄薇對着星空許願，她覺得最亮的那顆星肯定是外婆。這時候媽媽突然推門進來，眼睛有些紅腫，甄薇以為是疲勞而不是悲傷，然而下一秒，媽媽竟過來緊緊地抱住甄薇。甄薇感覺到了媽媽身體的劇烈顫抖，這才知道媽媽在哭。

畢竟是自己的媽媽去世，甄薇媽媽又怎會無動于衷呢？她常年為家庭奔波，不能承歡膝下，相聚的時間本就為數不多，現在竟然已是天人永隔。想起來就是揪心的痛，然而他們又能怎麽做呢？除了去肇事者家裏讨個說法換得一些安慰。然而事實上，獲得了賠償，才發現卻也是于事無補。

甄薇只能緊緊地抱着媽媽聊以安慰。媽媽突然對甄薇說，從此以後會留在家裏照顧她。

甄薇的眼淚流得更甚了，各種滋味夾雜其中。

大年三十那天，火車站批複結果下來了，讓甄薇的父母去簽字，然而這一走就是一整個下午，到了晚間也沒有要回來的感覺。

他們也沒有買手機，甄薇聯系不上他們。

甄薇在家繼續刷着高考題，不經意間擡起頭，卻看到窗外竟又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

甄薇不禁很驚喜，也不知這雪花下了多久了，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如果是從下午開始下的，那麽此刻應該有些積雪了吧！

甄薇做了很久的作業，于是伸了個懶腰就準備去樓下瞧瞧。

當她站起身時，卻突然看到了一個雪團被誰扔了起來。

回憶霎時攫住了她，甄薇想，難道這是個意外嗎？一時有些愣神。

就在甄薇愣神的片刻，又一個雪團飛了起來。

甄薇驚喜無比，連忙趴到窗戶上朝下看去。不正是自己熟悉的小點嗎？是他，站在雪地裏朝自己揮手笑着，不遠處還站着警察。

“現在可以下來嗎？”李煥隐問道，滿臉全是笑容，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可能是站在寒風的原因。

煥隐的脖子上圍着一條鮮紅的圍巾，甄薇知道那條圍巾，不過現在她不再介懷了，沒有嫉妒和仇恨了，只覺得煥隐是個念舊的人。放開了心，什麽都變得美了！

甄薇覺得，自己應該利用閑暇時間給煥隐織一條圍巾，還要做一頂帽子。自己傾注滿滿地愛在裏面，讓心愛的人戴着，暖暖的。

甄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直到煥隐向他揮了揮手，甄薇才驚醒過來，然後雀躍着跑下樓。

下樓時，甄薇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從前兩人之間的暗號勾起了自己內心的甜蜜，嘴角又升騰起笑意。

剛下樓，蔣川咚竟然也來了，手上提着一個盒子，看到李煥隐的時候突然愣住了，臉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甄薇很大方地跑過去接過盒子，看都沒看就直接放到了家裏樓下的大爺那裏，然後便讓蔣川咚快點回去團年，而他也沒有管蔣川咚說了什麽，便直接跑過去扶住煥隐。

蔣川咚很失落，來之前的欣喜瞬間換作了濕漉漉的難過，好像有一朵雪花飄落在心底化開，涼涼的。甄薇權當沒看到蔣川咚臉上的表情，一心只沉浸在內心的喜悅，只顧着陪伴煥隐，攙扶煥隐了。

煥隐不知道甄薇家發生的變故，因此什麽也沒問，但是蔣川咚是慰問來的。他知道，甄薇身上發生的所有事，前段時間沒來，在于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想等甄薇情緒過了，給甄薇獨處的時間，讓甄薇自己想明白了，情緒沉澱了，他再過來陪甄薇。

然而真不湊巧，今天卻看到這一幕，他的失落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蔣川咚又看到甄薇臉上的高興和喜悅，那種落寞的距離感更是讓他很難過。

甄薇簡單地跟煥隐說了他們家最近的變故，煥隐驚訝得目瞪口呆，同時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甄薇不想看到煥隐因為自己的事而煩惱，因此笑着說道：“外婆那麽苦，現在升天了，可以在天上享受極樂也是好事。”

煥隐知道甄薇難過，只是在極力忍着，因此心裏也是別樣酸楚。

陸陸續續的有人開始燃放鞭炮，鞭炮燃放完後就開始吃年夜飯了，而甄薇也不打算回家去了，爸媽反正也不知道她的存在一般，并未滿世界尋找她。

當然，這也只是甄薇覺得父母不會找她。

現在甄薇需要做的只是陪着煥隐。

“你弟弟回來了嗎？？”李煥隐想岔開話題，可甄薇還沉浸在剛才提及外婆去世的消息。

“煥隐我問你，人長大了，是不是都會覺得好像什麽都來不及，所以時間總是催促着我們快點跑？”甄薇并沒有回答李煥隐的問題，而是把自己無法言說的迷茫告訴了煥隐，因為她覺得只有煥隐能懂。

甄薇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慨，也是因為外婆去世了後，自己甚至來不及為之傷心難過，就要被催促着做這做那，而那些都是和緬懷外婆無關的事。

煥隐想了想說道：“就是要快點跑，那麽不好的事情就可以抛諸腦後了。”

一聲炸響突然響徹雲霄，似乎是為煥隐的這句話做了個判斷，也不知道是正的，還是反的。

“為什麽要急着奔跑呢？人生那麽短暫。”

“騙你的啦，傻丫頭，順其自然就好，該難過就難過，該微笑就微笑，誠實面對每一份情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要到了我現在這個樣子，左右為難。”

甄薇有些緊張，引出了煥隐對于自己身世的傷感，畢竟他也經歷了傷心事不久，于是甄薇岔開話題，“你祭墳的事做完了嗎？”

甄薇真夠笨的，本想岔開話題，結果還是繞了回來。

煥隐卻很聰明，今天大年三十夜，不要讓彼此籠罩在悲傷的氛圍中，于是說道：“還記得我們家附近有一個土豪嗎？”

甄薇點點頭，她當然知道，“那個大白天也放煙花的那位。”

“就是傻子，今年好像家裏又發了橫財，今天晚上好像會搞一場大型煙花表演，花了近十萬塊，數字準不準确不知道，不過我們一起去看看吧，警察叔叔也說了，今晚我有3個小時的時間。”

甄薇很開心，想到煙花綻放的漂亮場景下，自己和煥隐可以共賞，留下這段美好的回憶就很好。

也許是受到了煥隐的影響，甄薇的內心也起了很多悲憫情懷，甚至有些悲怆。每當自己和煥隐之間會有些美好的回憶的時候，甄薇的內心就會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一絲絲難過。她知道兩人遲早要分開，而且還不知道會分開多久……回憶能留下一些供以後懷緬就多留一些吧。

“呸呸呸！”甄薇在心裏呸掉和煥隐分開的想法，因為不吉利。

甄薇覺得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就這麽一直走下去，一直看風景，看煙花，相互攙扶走過漫漫人生，讓這雪花落下白了頭，該多美好？

少女的心中總有很多的祈願，身邊的少年是否懂得，少女渴望他懂，也不願他懂。最怕的是他懂了，卻裝作不懂，而甄薇現在更擔心那一次在醫院那一句“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煥隐是否真的明白它背後的含義呢？會不會真的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

煙火漫天，璀璨缤紛，各種顏色交織，十分絢爛奪目。煙火很美，煙火火光下少年靜谧的臉龐更美，時明時暗的燈火勾勒出她完美且堅毅的輪廓，這一刻，甄薇覺得，自己要是可以有一架相機記錄下這一瞬間，該多好！

恰巧警察有一部手機，可以拍照的那種。甄薇覺得驚喜，從未曉得居然連手機都可以拍照，于是急切地讓警察幫自己和煥隐照了幾張。

甄薇害怕手機多照幾張會多要些錢，所以就沒再多要求。每張甄薇都很喜歡，盡管模糊，但甄薇已是心滿意足，殊不知，多年後手機還有更高的像素。

我們無法預知未來，所以就應該享受當下的美好。

如今的手機，已有了美圖功能，盡管完美，可人世間的事，大抵陰晴圓缺，并不完美。

煙花在天空美麗綻放，煥隐突然對甄薇說道：“我還記得‘焰色反應’【化學術語，特質金屬在空氣中燃燒時的顏色】，現在一年多沒學習都忘記了，藍色的是什麽呢？”

“如果現在告訴你哪種是藍色，哪種金屬燃燒是綠色，那麽它就不美好了就像魔術一樣，拆穿了就不好玩了。”

世間事，往往多一層朦胧，就多十分美感。

煥隐笑着說甄薇抄襲自己的名言警句，甄薇也笑了起來。“等你病好了回到學校，再學到這一章節的時候，好好聽老師講你就知道了。”

李煥隐用力地點點頭，因為他知道甄薇希望他早日康複，早點回到學校，李煥隐當然也想早點康複，能不能回學校到還不一定，他只想自己的病早點好起來，至少甄薇可以不再擔心。

煙霧缭繞吞噬了星空，甄薇說出了自己的願望。第一個願望是煥隐可以早日康複，然後，希望更多證據證明煥隐的清白；甄薇的第二個願望是希望外婆在天上快樂。許下這個願望的時候，甄薇的心裏仿佛也沒那麽傷感了，在煥隐的身邊，甄薇就沒那麽悲傷了。煥隐總像麥田裏的一束光，和煦而又溫暖，讓悲傷不那麽悲傷，讓快樂也能那麽舒緩地圍繞身旁。

而此刻煥隐只是低頭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這條紅色圍巾，臉上浮滿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