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 16

韓燐高考結束的這個暑假過得簡直令人發指,中午起床,淩晨兩三點睡覺,猛補海內外經典影視劇,肆無忌憚。我倆總能在半夜的廚房相遇,她披頭散發弓着腰在冰箱裏翻吃的,我下樓拿飲料喝。通常這時候,她剛剛看完一集電視劇,我剛剛打完一場游戲。

“哥,燒泡面吧。我餓。”她道。

“你去把香腸拆了,打兩個雞蛋,不要弄碎。”我說。

“算了方便面不健康,你做蛋炒飯給我吃。”

“服了你了,把雞蛋打碎吧。”

韓燐支着頭,坐在餐桌前,光看不幫忙。

“我跟你說,蛋炒飯要先炒飯,再放蛋液。這樣蛋液會被米粒吸收,每一顆飯粒都不會黏,飯才能炒的松。都這麽大了,明明應該你做給我吃。”我道。

韓燐傻傻笑着,“哥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出去跟人釣魚,釣了兩條黃颡魚,手都被魚咬出血了,半夜回家第一件事是先把魚清蒸了,再處理手上的傷口。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魚。”

我當然記得。當時韓燐還不到十歲,我也才剛上初中,我倆夏天夜裏不睡覺,變着法弄夜宵吃。我那時候很迷釣魚,淩晨時分跟大人去水庫釣魚。黃颡魚的骨大刺少,吃起來方便又鮮美,韓燐很喜歡吃。

“哥,還有還有,我們在路邊坐着吃羊肉串。我記得你當時買了五十串!我手都抓不起那個穿肉的棍子!”韓燐又道。

我笑,“吃完還纏着我給你講鬼故事,明明膽子小的要死,聽完一個還要繼續聽,結果半夜不敢上廁所差點沒把你憋死。”

韓燐嗤嗤得笑起來。聽到她的笑聲,我感到解脫。我終于回到了熟悉的環境,生活起居格外方便,再也沒有語言障礙,我想吃中餐的時候,也不用地鐵從起點坐到終點。我不想見的人,離我十萬八千裏遠。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有兩件:一,我恢複了單身;二、我又可以跟周畢整日厮混了。

周畢是我高中同學,也是初中同學,還是小學同學。我倆打娘胎裏出來就在一起混了。舊時候大家都住筒子樓。樓道裏到處都是我倆的瘋笑聲。有一回,我倆放學回家都沒帶鑰匙,大人不在家。周畢眉頭緊鎖,忽然看到筒子樓外的自來水管道,一拍腦門,說:“有了,我爬管道!衛生間窗戶開着,我爬進去。”

“這樣不好吧,萬一摔下去呢?”我裝模作樣地用手縷縷下巴,說。

周畢忽然很嚴肅地轉過頭來問我:“韓京,萬一我摔下去了,你怎麽辦?”

我思考片刻,認真地說:“電視裏放梁山好漢最重要的是義氣,你是我兄弟,如果你摔下去,我就跟你一道摔下去。要死一起死。”

要死一起死。

周畢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眼咕嚕一轉,笑着說:“韓京你傻呀,我摔下去的時候你不會在下邊接着我嗎?”

“嗷,對哦!”我懊惱地搖頭。

周畢腦子靈活是小朋友裏出了名的,我和他做過很多不要臉的事,最不要臉的要數偷看隔壁四樓的四姑娘洗澡。‘四姑娘’是我們取的外號。筒子樓裏的小孩女多男少,住四樓的叫‘四姑娘’,住五樓的叫‘五姑娘’,萬一六樓有兩個女小孩,就一個叫‘六一’、一個叫‘六二’,連‘姑娘’都省了。

七八歲的小男孩身體裏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女孩的上半身沒什麽特別的,胸前兩顆綠豆,成了大人就會變成兩顆紅豆,但是下半身到底有什麽,我們好奇得緊。

“你不是有個妹妹麽,你怎麽會不知道?”周畢趴在板凳上問我。我手裏搗鼓着望遠鏡,忽然有些生氣:“我為什麽應該知道?”

“你肯定知道!你難道沒給你妹換過尿布、沒看過你媽給她洗澡?”周畢的思維總是異常缜密。

我懊惱:“你敢說你冬天沒跟你媽進過澡堂!”

周畢嘿嘿一笑:“我進過,我知道,很惡心。”

“那你還看?”我反問他。

“那你幹嘛手裏還拿着望遠鏡!”周畢笑得邪。

因為好奇啊。好奇它長的過程,雖然這個過程我們鐵定看不見。,但是我們還是要看四姑娘洗澡,所以我們還是要看四姑娘洗澡。過程其實沒多驚心動魄,因為窗臺遮住了四姑娘的下半身,我們只能看上半身,顯然,上半身不會有什麽看頭。

周畢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一旦發了,就徹底發了。差不多九歲時,周畢一家就搬出了筒子樓,住進了大別墅。而我,也在剛讀初中的時候搬離了筒子樓,住進了當時算稀有的商品房。商品房是跟周畢家買的,周畢的父親成了地産商。

長大後的周畢開着一輛屎黃屎黃的瑪莎拉蒂,拉着我滿世界兜風。與其說兜風,不如說炫富,赤果果的炫富。車停在過道上,周畢掏出鑰匙從容優雅地一按,上鎖。菊緊。等我們吃完飯回來,偶爾能聽見相機咔嚓的聲音。周畢特臭屁地說:“我開着這輛車,身上不帶錢也能有飯吃有妹泡,你相不相信?”

“相信,當然相信了。你開着這輛車去搶銀行肯定都特順利。”我酸溜溜地說。

“你爸媽給你買車了嗎?”周畢問。

“買了。”我剛從美國回來,爸媽就張羅着幫我買車的事了。

“啥車?”

“Z4。”

“我記得你爸不是想給你配AMG嗎,怎麽買了Z4?”

“喜歡呗,就當給他們省錢了。”

我有了Z4在手,到哪兒都特別方便。因為是跑車,單排座,韓燐只能讓賢了。她總是眼巴巴瞧着我載着不同的女孩子駛進駛出,眼神中充滿了不屑。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與韓燐之間出現了一層細微的隔膜。她無法理解,她的哥哥怎麽會變成這樣——這樣堕落。

我副駕駛座上的女孩換了一打又一打,直到換成了沈芸。沈芸還在讀大學,學會計,才大二。我晚上去泡夜店,看到她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拼酒。她生得白皙,被夜店的燈光打得面色慘白,模樣看起來非常小。她手裏拿着一杯酒,晃晃悠悠地往胸口灌,把邊上的男人看得眼睛都綠了。

我一下子從吧臺站起來,走到她們那一桌,拎起沈芸就往室外走。

“你幹什麽!我又不認識你!”沈芸滿身酒氣,甩開我的手。

“你成年了沒?金碧輝煌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嗎?”我問。

“大叔,我爹媽都不管我……難道還要你管我啊!”沈芸對我指指點點,又指了指自己,打着酒嗝,身子東倒西歪。

“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我道。

沈芸不斷搖擺的身軀忽然怔住。我以為她要吐,下意識退身想從西裝口袋裏掏紙巾。沒想到她欺身上前,緊緊抓住我的領口,瞪了我很久,然後罵道:“韓京,是你嗎?我記得你!”

我簡直吓尿了,這年頭英雄救美都能救出個熟人來,“你認識我?”

沈芸雙手挂在我脖子上,開始哭,“我怎麽不認識你,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

這又是言情劇?難道是當年跟我表過白的妹子?

“你果然不記得我了!當年你當着全校的面把我前男友狠狠揍了一頓!”

我想起來了。當年有個小混混成天放學後跟着韓燐,把韓燐吓得要死。後來我知道了,高中一下課立刻叫了一幫人趕去初中部逮那小子,一通猛揍,老實了。

“他活該。”我聳肩。

“他的确活該,他就是個混球,我們分手了……我跟你說,我初一就跟他在一起了,我愛他愛的死去活來,我第一次也是……”

“行了行了別說了,我送你回家吧,我看你年紀跟我妹妹差不多,以後別到這種地方來了。”

沈芸一把推開我,“我就要來,我偏要來,你不是也來嗎?憑什麽我不能來?”

“你家住哪裏?”我問。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就不告訴你,我就不告訴你,我跟你又不熟!”

我一個頭兩個大,沈芸一會哭一會笑,瘋瘋癫癫。她那群朋友見她被一個陌生男人拉走竟然也不出來追,果然是狐朋狗友。夜已經很深了。我拿出手機訂了一個最近的賓館,把她丢進房間,付了房費甩了兩百塊錢在她衣服口袋就回家了。

打開家門,屋子一片漆黑。我不敢一鍵亮燈,借着玄關的光線,赤着腳摸索走到廚房拿了一瓶礦泉水。 一股冷風忽然灌入,我轉頭,客廳的落地窗根本沒關,白紗窗簾被初秋的夜風掀起,我走過去看到了蜷縮在地一動不動的韓燐。

我驚出一身冷汗,感覺摸了摸額頭,沒發燒,搖搖她,也沒反應。我将礦泉水直接倒她臉上,她嗆了幾聲,醒了。

韓燐眼睛一睜開,發覺是我,竟哇一下哭出聲來:“哥,我吓死了,我剛才夢見你死了,還是我給你擡得棺材!吓死我了……”

韓燐伸出兩只手捏捏我的臉,确認是活的後,死死摟住我的脖子,下颚抵在我肩膀上,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她靜靜說:“哥,你能不能別白天睡覺晚上出去了。我夢見你在高速公路上飙車,最後車飙出了公路掉進江裏。我在夢裏哭死了,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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