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 28
韓燐的信很規律,每月一封,還會附照片。我趕緊寫信說,你別再寄照片進來了,裏面的男人都很寂寞。韓燐就不再寄照片了。爸媽每月十六和十七都會來看我,順便給我遞些衣物。周畢偶爾也會來,不過總是來去匆匆,說不了幾句話。他逐漸忙起來,開始幫着父親跑項目。
家屬會見的程序是這樣的:我将家屬的名單寫上去,電腦會錄入。來看我的人只要憑身份證就能預約。
我一共寫了六個人的名字。
四月十六日上午,我竟然一個預約也沒有。我看着毒友們一個個歡天喜地得排隊往會見室走,心中郁悶。接近中午了,我才聽到登記員喊我的名字。
“韓京!”
我從工作案板上急忙起身,跟着登記員去會見室。上午的家屬見面早就結束了,統共只有兩個小時,每個人只有20分鐘。會見室內空空如也,玻璃外,依舊空空如也。我好像聽到了隐約的蟬鳴聲,夏天來的真快。我在想,為什麽梁櫻還不來看我呢?
門口走進來一個女人,白色露肩長裙,戴着墨鏡和太陽帽,帽檐上的寬闊彩帶直挂到肩上。
我認出來了,是傅菁。
她徑直在我對面坐下。隔着玻璃,我發覺她白皙的臉上悶出了一層粉紅。傅菁摘下帽子慢慢扇風,“真熱啊!”
盡管我和她近在咫尺,我卻只能通過冰冷的傳聲筒感知她的聲音。她薄背微露,肩窩宛轉。我心中猛地一疼,我曾經熟悉她的每一寸肌膚。
“你來了呀?”我強忍着情緒,盡量平穩地說,其實眼眶已經紅了。我不知道,自從我進來了以後,每次看到外面的人,我的眼眶都會紅。可能是覺得自己委屈吧,像個娘們兒一樣。
傅菁淡淡挑了挑眉毛,“我今天沒什麽事,所以來看看你。”
我點點頭,提醒她:“只有20分鐘。”
她一擺手,“沒事兒,我跟上面打過招呼,我們說一個中午都不打緊。”
“那行,我走了以後你過得怎麽樣?上次我沒問……孩子……孩子怎麽樣了?”我索性一次性問個明白。
“打掉了。”傅菁的口氣淡得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什麽時候打掉的?”我問。
“挺快的。”傅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見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我岔開話題:“那你和少卿呢?現在,現在你們怎麽樣?我後來就沒和他聯系了。”
傅菁把墨鏡從額頭上取下來,放進包裏。她的手在包裏頓了片刻,然後抽出一個信封。貼着玻璃,我看出那是一張請柬。
“我和少卿上個月訂婚了,明年的今天正式結婚。”她靜靜說,“我也不小了。”
“哦,那祝福你們,祝你們白頭到老百年好合。不過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是不能來吃你們的喜酒了。”我苦笑道。
她輕笑,“真把自己當個角色,我又沒說要請你去。”
“你放心,份子錢我不會少的。”我說。
“那我走了。”傅菁站起身,推開凳子。
“不送。”我挂上電話。
我瞧着外面的日頭有點大,真想提醒她帶一把傘,話到嘴邊才想起她根本聽不見。她總是這樣,不喜歡帶陽傘。一定要等到曬得起皮了,才肯老實。我望着她的背影慢慢走遠,心一寸寸地冷下去,摧拉枯朽地冷下去。那是我的傅菁啊,終于要成為別人的新娘了。
“韓京,走吧。”登記員把後門打開。
傅菁前腳已踏出會見室正門,四月明媚的陽光照在她身上,雪白的長裙和日光融為一體,給她整個人都添了一圈金邊。
“嗯。”我轉身,拳頭攥得死死的。
走了幾步,猛地聽到砸玻璃的聲音,我回頭,只見傅菁風風火火地沖回來,用盡全力砸着會見室的玻璃。
“韓京!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為什麽永遠裝的那麽無所謂!”她的柳眉緊緊皺起來,“你知道嗎,我能出來見你一次有多難?你不論做什麽事,永遠都那麽理直氣壯,我總覺得是我做錯了,為什麽,明明我沒有做錯啊……”
眼淚急速地從她長長睫毛下滾落,傅菁哭得不能自抑。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傅菁。我受她感染,也不停流淚,拿過玻璃窗上挂着的對講機,道:“這些都是你自己的選擇,跟我無關,傅菁。其實我很痛,這裏很痛你知道嗎?”我用手指狠狠戳自己的胸口。
敲擊玻璃的過程中,傅菁的手刮到了會客室櫃臺的大理石,一直在滴血,我看着都覺得很疼。
“痛嗎?”我問。
她從包裏拿出餐巾紙,慢慢擦着鮮血淋漓的手掌,“呵,我連人流的疼都受過了,還有什麽痛過不去?你知道人流有多疼嗎?手術刀在我子宮裏一層一層的刮,每刮一層我都會罵一遍你。”
我啞然。
傅菁将沾着血塊的手輕輕放到玻璃上,“我就想不明了韓京,為什麽你一知道我有孩子,就認為是少卿的?”
難不成還是我的?
“你不要這樣為難我,原因你自己知道的。”我淡淡說。
“可是怎麽辦,那孩子就是你的,韓京。”她冷冷說。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一拳敲在玻璃上。
“那孩子就是你的,韓京,你是孩子的父親。我自己還會不知道?”傅菁冷冷看着我,就像看籠子裏的困獸。
“不可能。你少騙我,你和少卿——”你和少卿幹的那些事,哪怕現在回想起來,都讓我覺得無比惡心。
“我知道你讨厭我,但我不至于拿這種事騙你,韓京。”傅菁冷哼道,“我大二的時候我爸查出心髒病,要做搭橋手術,第一次不成功還要做第二次,單靠我靠做模特的錢遠遠不夠,更何況,我上大學的錢是把我家唯一一套房子賣掉才換來的。你永遠不知道沒錢的滋味有多痛苦,我把能勻出來的錢都打到我媽卡裏,最後口袋裏只剩下兩刀。要不是你當時給我七百美元,我都不知道我該怎麽活下去。”
“那後來呢?你既然缺錢,為什麽不問我要?我問過你多少次這個問題了。”我胸口那塊地方很痛。
“你是我的男朋友,但你不是我的搖錢樹。”傅菁靜靜說。
“所以你就和少卿……換來的錢給你爸治病?”我問。
“對,除夕那次是我們第一次,後來我爸治病的錢夠了,我就不想和他維持那樣的關系了。可你知道嗎?他上瘾了,給我拍照,給我拍視頻,如果我周五晚上不過去,他就要挾我說,會到網上曝光……”
“傅菁,求你別再說了。”我痛苦地閉上眼睛,“你那時都有了孩子,你為什麽還去他家?你身體受得了嗎?”
她偏頭從包裏拿出一根女士煙,點燃了,靜靜道:“不過,你不是沒給我機會麽。我們分手的那個晚上,我就下決心一定要打掉它。我不想我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爸爸。”
聽到‘爸爸’兩個字,我額頭滑下一滴冷汗。我清楚得記得,紐約公寓最後一晚,我的腳差點就要踹到傅菁的肚子上,我差點就要掐死她。
“既然你這麽恨少卿,你為什麽又和少卿結婚?”
“我不知道,可能我心理變态吧。雖然我當時的确用孩子騙得少卿跟我斷了,但是兜兜轉轉,我和他又遇見了。說真的,他人也還行,除了那方面,其他我都能忍受,至少下半輩子不用愁。你不要我,我也沒別的地方去。”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傅菁,你有沒有一種感覺,至少我有。我覺得,我經歷過你以後,我再也沒有能力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了。包括你。”
傅菁的淚直往下流,“當初那封信,雖然被你撕了,但我有次收拾家時,看到了你書包裏夾着信的草稿,我至今仍舊記得裏面的內容:
“
親愛的,別生氣了。
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把你對我的好當做理所當然,我不該随便把脾氣亂發到你身上,我不該明明錯了還對你冷臉。你給我做飯洗髒衣服髒襪子,你對我真的很好。我的那些氣話傷了你,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請相信,我愛你,still and always.
韓京。
”
我們兩人無聲得流淚。一定要到了那一刻,我才能徹底明白,我到底愛她什麽,我到底在執著什麽。我愛她的全部。她的果敢,她的堅強,她的獨立,哪怕是她陰暗的部分,我也愛得癡狂。我執著我的本心,而傅菁就是我對愛情的本心。我此刻的心情,就是她彼時的心情。我所體會,皆她所體會。從某個角度說,我和她就是一類人,從來就是一類人。可是,她将她的刀磨得太鋒利了,嘩啦一下,就将我全部的希望都砍斷了。
“傅菁,雖然這句話很老套,但真是這樣,如果我再晚一點遇到你,如果我能再成熟一點,如果我能再為你思考一下,也許我們會很幸福。”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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