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博弈(中)

第十一章博弈(中)

“蠢貨!”

石猛恨鐵不成鋼,又舍不得當真動手打兒子,一揚馬鞭“啪”的一聲落在紅木大書桌上,書桌吃力不起,木面顫了顫立馬出現幾絲劃痕,石猛眼神向下一瞥,有些心疼,反手把馬鞭縮回來,給長子一個暴栗,“你他娘的知不知道這張桌子有多他娘的貴!”

石闵後腦挨了一勺,腦袋正“嗡嗡”悶得慌,扯開嗓門就開嚷,“又不是我砸壞的!”

石猛也吼起來,胡子氣得顫一顫,“還不是他娘的因為你蠢!你不氣老子,老子能砸桌子!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怎麽說來着?”石猛言語塞在喉嚨裏頭,半晌出不來,扭頭去瞅冷眼旁觀的庾氏。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庾氏順口很是自然地接過話頭。

石猛扭過身來,狠狠點了點頭,打了一次不心疼,打第二次就順手多了,一個反手,石闵後腦勺又悶聲挨了一下,“老子要派八百家将去,是誰拍胸脯說三百人夠應付那起子世家老爺!你當着幕僚駁老子的話,老子給你臉面給你造勢,順着你話選了三百個精兵強将去,結果呢!咬到嘴裏的肥肉活生生地被人拽出去了!你他娘的這叫暴殄天物知道不!?要不是你蠢,陸綽現在應該在這兒陪老子喝酒!”

越想越氣,反手打了第三下,振開喉嚨吼起來,“你扪心自問,阿拓能和你争什麽?會和你争什麽!?你至于這樣防備他?蠢貨!阿拓以後是你的左膀右臂,陸綽看得上他,不就是看得上你!你才是主子!你他娘的才是他的主子!你把阿拓從陸綽身邊支開,你以為陸綽就只能和你一個人說話了?你他娘的又不是在萬花樓争姑娘,至于背後使陰招防人嗎!?陸綽看你小家子氣,怕心裏頭也把老子的印象降了一級!老子把阿闊派到冀南去,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

這兩下石闵縮着腦袋,老老實實受了。

現在回想,他老爹也算夠意思了,平心而論,論起文韬武略來,二弟石闊是比他強,不僅比他強,還比他強不少。都是一個爹娘生的,阿闊八歲就看得懂兵書了,十五歲帶着幾千重騎平了冀南的流寇,反觀他呢?騎馬射箭他在行,舉起個四五百斤的鐵錘也不是事兒,一身莽力氣,一看就是為人沖鋒的命。

偏偏石猛看重長子,什麽好貨都往他身上糊。

比如幼時為數不多的羊乳,再比如,這回的肥肉——齊國公陸綽。

都是兒子,都是一個爹娘生的。石猛手腕強硬,行事之間絕無婦人之仁,深知這世上絕沒有一碗水端平的時候,人心長在左邊,又不是正中間,生來就是偏的。長子與次子年紀相差近六歲,石闊還在襁褓裏流大鼻涕哭的時候,石闵已經在他身邊掄錘練武了,嫡長嫡長,這是從上頭傳下來的規矩,他出身草莽,只想求個名正言順罷了。

石猛忍了忍,把馬鞭甩開,烏金馬鞭落在青磚上,發出“嚓”的一聲。

“等吃過晚上,帶上蒙拓去驿站拜訪陸綽!陸綽在弈城頂多留三日,早市今兒已經開了,看不了,就帶他看晚市!讓他看一看這十裏八荒裏頭,還有哪座城池能做到冀州這樣。陸綽是聰明人,明哲保身他不屑做,遲早是要卷進來的,也好幫他下個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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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猛說得很憋,他出身寒門士族,祖上是獵戶,趁冀州饑荒動亂之時,背上柴刀和長矛領上幾十個弟兄,弈城城門一關就開始翹了原本的冀州刺史府,然後占山為王。

能威逼絕不利誘,這是石猛的信條。能拿刀劍解決的事兒,憑什麽要他費這麽多口舌?可他瞅了瞅和平成陸氏的差距,嗯,這回還是軟硬兼施比較好。

可讓他把自家家底攤開給陸綽看以表誠意,石猛摸摸心口,嗯,還是有點憋得慌。

“爹,你到底想從陸家身上得到什麽?”石闵蹙眉問道。

石猛擡頭看石闵一眼,還未來得及開口,外廂有通傳聲,有一灰衣小厮躬身入內,在石猛耳邊附耳輕說一番長話,石猛聽罷,負手于背來回踱步三兩圈後,沉聲道,“今晚我親自去請陸綽,今兒府上要擺大宴!”話頭一轉,“阿庾你備上兩箱重禮,金銀珠寶,陸綽怕是看不上。備上些玉飾藥材,皮毛香料……哦……小姑娘都喜歡些什麽?”

庾氏一聽就明白了,“陸綽長女的喜好,外頭人怎麽可能知道。”

士族女自矜身份,喜好什麽怎會廣而告之。

“不過小姑娘大多都喜歡首飾玉器,我多備一些古玉器與古籍,縱然沒有投其所好,也出不了錯。”庾氏思慮得當,卻見石猛面色很奇特,眉梢眼角似在藏匿着什麽,嘴角又像有一股很隐秘的雀躍,庾氏笑起來嗔他,“有話就說!”

石猛身形向前抵了抵,石闵有樣學樣,石猛一腳踹過去,“離老子遠點兒!”石闵往旁邊一偏,險險避開,耳朵支愣起來,又聽石猛帶了明顯壓抑狂喜的語氣,這樣試探地說道。

“阿庾……你說,陸家有可能和咱們家聯姻嗎?”

庾氏面色陡然不曉得該如何擺正了,她習慣于石猛天馬行空的想法,也眼瞧着石猛将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一件一件地落實……可現在她只想問一問石猛,“你剛才說了些什麽?”

“陸綽一眼就看出來是我下的套!”

石猛語氣放得很緩,随後便越說越急迫,“他看出來了!他現在是在警告我……所以才會放任驿站小厮來石府通風報信!陸綽他在警告我,可他何嘗不是在容忍我!他平成陸氏的家主在容忍一個獵戶!他将我看做敵人,也看做可以結交的盟友,阿庾……阿庾!”

話到後頭,石猛顯得異常亢奮。

庾氏眉眼放得柔和極了,輕輕握了握石猛的手,別人不能理解石猛,她可以。別人可以看不起石猛,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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