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真是夠胡鬧

玄機老人雙手交叉。他半垂着頭顱,擡眸悄咪咪的看了一眼沈家老太太。

事實證明,他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懼怕她。

玄機老人坐的筆直,高大的身段與他呆慫的氣場截然不符。

堂屋內再無旁人,沈老太太今日必須要問個明白不可,而且她當初隐約猜到的一些事,似乎玄機老人一定知道答案。

“你到底說不說?!信不信我對你用刑!”沈老太太再一次低喝。

玄機老人心中拔涼。

故人二十年未見,如今相認了,對方還要對他用刑,如何能讓他不心傷呢。

他知道瞞不住了,而且他也不想瞞了。

“嗯……這其實一個一波三折,詭谲無端,又千轉百回的事。”玄機老人眼巴巴的看着沈老太太,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他現在算是明白了,即便是到了如今,沈老太太在他眼中也是無端可愛。

就連生氣的樣子都是那樣的風韻猶存。

玄機老人心中有愧,當初走的太過突然,也沒給沈老太太一個說法。

眼下吱吱嗚嗚,無從開口。

生怕會惹了沈老太太不高興,而他也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一旦暴露出來,沈家會如何抉擇。

不過,眼下沈家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

沈老太太腿腳利索,不過手中依舊抓着一把拐杖,見玄機老人磨磨蹭蹭,她舉着拐杖就敲了過去。

倒也沒有真的敲到,玄機老人一臉正色,“如是!你莫要打我了,我說還不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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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算老實,沈老太太哼了一聲,“快說!”

玄機老人努了努嘴,其實,他更想對沈老太太說,她當年的選擇是錯誤的,沈家這樣多的亂七八糟的事,從來都沒個安寧,若是當初跟了他,兩人一定早就過上了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被抛棄的人是玄機老人,從中插足的人是沈家老侯爺,奈何玄機老人一肚子委屈,還不敢說出來。

他也是要面子的!

裝作無所謂,才能顯得潇灑。

“嗯……這件事要從二十幾年前說起,當初你執意要嫁入沈家,我自是不會強迫于你……”

沈老太太臉色一僵,“你說重點!”

玄機老人不過是想提醒一下沈老太太,她當初是多麽的無情,以及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創傷。

但似乎對方根本不當回事。

他又心傷了。

玄機老人默了默,繼續裝作很堅強的樣子,說:“你嫁給沈老侯爺沒過幾年,他就在邊陲深受重傷,回京後一直不曾痊愈,此事你可還記得?”

說着,又擡眼瞧了沈老太太一眼,像是在試探什麽。

沈老太太深深嘆了口氣。

她當然記得。

她那個英勇偉岸,無所不能的将軍,那次大戰之後就徹底變了一個人,頹唐至極,無藥可醫。

所以,她去求了玄機老人。

玄機老人雖然拖延了幾日,但還是登門了。

只不過,并沒有救回老侯爺。

“你接着說!這件事與皇上通緝你有什麽幹系?”沈老太太問道。

玄機老人背了數年的黑鍋,他以為沈老太太多年來一直嫉恨他沒有全力救治沈老侯爺。

如今他不想背鍋了,他太不容易了,當初失去了一生摯愛,還被景帝全天下通緝,再也沒有抛頭露面過。

“你那夫君……他是被人下了蠱毒,并非我不欲救治,當初他中毒已深,算着日子該有兩三年之久,我查出病因後,就被皇上派人暗殺,我猜測……老侯爺之死,與皇上脫不了幹系。”玄機老人眼巴巴道。樣子委屈的不行,他做錯了什麽呀,莫名其妙被追殺,真真是恨死景帝了,好想找機會毒死他啊!

七竅流血的那種毒!

聞言,沈老太太出現了一刻的晃神。

她以為她的夫君在戰場受傷,為了大周天下而死,可原來……

呵呵,當真是可笑。

沈家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笑話呢!

“哈哈哈哈……”沈老太太笑出聲來,眼底卻濕潤了,這笑聲之中包含了太多的無奈與悲鳴,還有憎恨。

她不再細問玄機老人了。

半晌之後,她才淡淡道:“你走吧,能走多遠是多遠,局勢一日未定,你就不要回來,我盛如是這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便不還了。”

玄機老人蹙眉。

她怎麽能這麽壞呢?

師父在世的時候常說,這世上最漂亮的女子,就最是毒辣。

他花了半輩子才弄明白這道理。

盛如是欠了他的,如何能說不還就不還呢?!

欠債一定要還的!

“你如何能這般不厚道?”玄機老人終于敢提出意見了。

沈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我會讓人将你悄悄送出沈家,你如今這張臉已經有人認出來了,再換一張吧。”

沈老太太知道玄機老人性子古怪,要哄着點才行。

這個節骨眼下,沈家不能再拖累他了。

玄機老人滕的一下從錦杌上站了起來,反正都被揭穿了,他也不怕了,“如是!你已經為沈家付的足夠出夠多!他都走了那麽多的年了,你總不能還想着他!”

沈老太太:“……”

沈家老侯爺走得太早,她三十未到就開始守寡,可奇怪的是,餘生并不孤寂,沈家郎君便是有這等魅力,即便隔着生與死的黃泉路,她這些年來一直記着那個她的夫君。

不管這份記得,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他還是她的英雄。

“你到底走不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玄機老人的心智就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有些話沈老太太縱使說的明明白白,他也未必會懂。

“你真不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是不走!”

“……”

沈老太太沒有法子,她知道玄機老人的本事和脾氣,她若是将他強行送走,他還是會有法子回來。

她突然想起了什麽事,當即就問道:“你該不會一生未娶吧?”

玄機老人僵住。

好像有些丢臉,可他這些年的确是沒有遇到自己喜歡的姑娘,孑然一身習慣了,身邊多一個人反而不自在。

盛如是在他心裏卻是不一樣的,他并不傷悲,這些年癡迷藥理和美食,有時候一閉關就是大半年過去了,一眨眼的功夫,都已經是二十年匆匆而過。

時光走的太急,他這輩子僅夠來得及愛一人。

玄機老人甚是委屈,“郁大姑娘臨走之前,讓我好生照料你,我如何能食言?你莫要多說了!”

沈老太太覺得自己有點壞……

當初她是盛家嫡女,怎麽都沒有可能和一個游俠兒一樣的男子私奔的。

而玄機老人也不可能為了她留在盛京,被繁文缛節的規矩約束。

縱使少女時候,她曾在适當的時機,對不适合的人紅鸾心動,可那種心動也注定了被扼殺在初始的時候。

她只是沒有料到,玄機老人竟然至今還是孑然一身。

沈老太太從不曾對不起任何人,獨獨對他,一直欠着一個解釋。

她也不知道還能活幾日,有些事也該說了,“玄機,當初我嫁入沈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起初我還是惦記你的,但後來……我移情到了我夫君身上了。”

這是大實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這個解釋,讓他玄機老人大喜。

他還以為,盛如是一開始就迷上了沈家郎君的俊美,原來是成婚之後才喜歡上的。

如此一來,他也沒什麽可糾結的。

他是一個散漫慣了的人,最是受不了拘束,而盛如是在當初可謂是盛京有名的貴女,縱使他可以做出攜美私奔的事出來,也無法照料她一輩子。

短暫的真情固然可貴,但并不能當飯吃。

玄機老人明白這個道理。

“喏,你看吧,就是你對不起我,如今別想趕我走!”玄機老人嗔了一句。

沈老太太:“……”

……

夜幕低垂。

景帝在離着後宮最近的園子裏徘徊許久。

沈家阖家離京,加之白令堂失蹤等等瑣事,讓他近乎坐立不安。

穆婉柔上次從昏迷中醒來之後,一直積極的過日子,棄了多年的長劍也重新拾起,據探子禀報,皇後娘娘每日還會晨起練劍。

可見,她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這讓景帝很詫異。

她上次究竟是經歷了什麽,又或是見過誰了,致使她一夜之間想通了?

景帝回想起了那日揭了皇榜,給穆婉柔看診的兩個清隽男子,越想越不對勁。

穆婉柔深居後宮數年,不可能認識宮外的人,除非是二十幾年前就已經認識了。

而那兩名男子的年紀分明不大。

景帝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他不敢繼續想象他的猜測都是真的。

那個孩子又回來了?!

景帝就知道沈家一定會保住他!

沈楚風不惜欺君之罪也要保住的人,難道當真是沈楚風自己的骨血?

可如果并不是呢……

他是不是回來複仇了?

已經好些日子過去了,可那張冷峻無溫的臉,以及那雙深幽的眸子,依舊在景帝腦海中蕩過。

如斯眼熟,那是他親手養了三年的皇長子!

也是他親自命人殺無赦的野/種!

此刻的景帝竟擔心蕭瑾年不是自己親生,可又擔心他是自己親生的。

下雪了,寒氣逼人,一片片如柳絮般的雪花,才将将落地,皆盡數融化,只留下滿地斑駁。

景帝邁入內殿時,穆婉柔坐在軟塌上縫制衣裳。

深青色長袍,是男子的衣裳。

燭火光線打在她清媚的臉上,顯得無比安寧溫婉。

她擡起頭,眼神空洞,并沒有起身行禮。

景帝走了過去,一手奪下了那件男子外袍,看着尺寸,是給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縫制。

他氣的在發顫。

他已經魔障癫狂,不知道怎麽對待穆婉柔才是對的。

他不舍得傷她,也不敢傷她,可他又痛恨穆婉柔的冷漠與無情。

“這是什麽?嗯?皇後親手縫制的這件衣裳該不會是給朕的吧?你告訴朕,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朕?!”景帝快要瘋了。

穆婉柔與沈楚風再無交集,他思來想去,這件衣裳唯一的可能就是給蕭瑾年縫制的。

那個孩子當真還活着!

可她為什麽不告訴他,是擔心他還會起殺念?

“呵呵呵,皇後,你這麽藏着掖着,難道那個人真的不是朕的骨肉?”景帝索性直接問道。

穆婉柔聞言,神色極淡,而後笑了起來,“皇上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你一直以來不都是一意孤行麽?”

她不否認。

而她透露出來的更重要的信息是,蕭瑾年真的回來了。

景帝不敢想象那人的眼神,他從小聰慧異于常人,景帝曾經因為得子如此,高興了整整三年。可因為一句“皇長子像沈将軍”,就讓他徹底崩潰。

長子太過聰慧優質,以至于常年活在沈楚風陰影之下的景帝根本不相信自己能生出這樣的兒子。

下了絕殺令之後,景帝将自己關了起來,一關就是一個月。

現在知道了蕭瑾年還活着,而且他還見過一面了,那樣偉岸俊朗的青年,他的眼神那般的冷若寒冰……

“他、他在哪裏?是不是在沈家?!”景帝問。

穆婉柔輕笑,“為何要在沈家?難道等着皇上去殺他麽?我兒必有天佑!”

景帝的目光從穆婉柔臉上移開,落在了手中的錦袍上。

那個孩子長大了,如今比他還高,景帝很後怕一件事,又問,“他不是朕的骨肉,是麽?婉柔,你與朕說實話,他的生父不是朕,對不對?”

殺人不如誅心,看着這樣的景帝,穆婉柔高興極了,說:“皇上,枉你精明算計了半輩子,就連自己的兒子都殺。”

轟!

景帝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一點信念又一次崩塌。

“不!不是!帝師告訴過朕,雙生子也可能不同父!”景帝咆哮。

穆婉柔擡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按着她的脾氣,她懶得搭理景帝。

可如今不一樣了,她要為了孩子做點什麽。

“皇上自己可恥之至,你當旁人都與你一樣麽?你對我下/藥/,難道還不清楚我與沈楚風之間到底何曾有過?皇上也不想想,白帝師背後可是四皇子,我兒一死,誰最得利?”穆婉柔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一瞬間,景帝被五雷轟頂。

他最信任的帝師,難道是故意挑撥了他和皇後?!

景帝的身子晃了晃,但如今說什麽都遲了,“告訴朕,他回來是要做什麽?他是來殺朕的麽?還是想奪朕的皇位?!你快說!你說啊!”

穆婉柔又笑,“想殺皇上的人還少麽?誰又不想奪皇位?皇上怎麽不去好好查查你的幾位好皇子?”

景帝噎住。

竟是突然無言以對。

除卻太子之外,他的那幾個兒子私底下的動作,他皆是一清二楚。

穆婉柔從景帝手中再次搶回了衣裳,放在手中拍了拍,甚是珍惜,“我奉勸皇上不要再對我兒下殺手,否則你定會後悔!”

說着,穆婉柔抱着那件只完成了一半的錦袍,轉身進入了內間。

以她對景帝的了解,越是遮掩,他也會起疑。

直截了當的說清楚,他反而不會多想。

如今,她能幫着一點是一點,她真想走出皇宮,去外面看看她已經遠離了二十三年的盛京,還有沈楚風……她多想問問他,這些年,他可曾偶爾想起她,哪怕僅僅是偶爾……

……

景帝一走,蕭瑾年從內殿走了出來,他身上穿着中衣,是方才穆婉柔勒令他更衣的。

她連夜趕制了幾件外袍,連帶着手上沒有完成的這件,已經是五件了。

穆婉柔親自給蕭瑾年試衣裳,唇角的笑意難掩,“剛才聽你說,你和卿卿定/情了,那丫頭的小模樣倒是極好看的,只不過……是不是太小了點?”

蕭瑾年:“……嗯,明年就不小了。”

穆婉柔對沈卿卿很有印象,她思量了一下,再一次看着兒子修韌颀長的身段,溫和一笑,“我倒是覺得,就算是再過三年,她還是小了些,不過只要你喜歡就成了。”

蕭瑾年:“……”怎麽搞的好像他哄騙了無知小姑娘似的?

“母親,我帶你離開,很快你就能見到她了。”蕭瑾年兀自穿衣,道了一句。

穆婉柔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像是墜入了星辰,“好,我也覺着她生的極好看,你喜歡她,我也就喜歡。”

到底是沈楚風的女兒,就算是不看在蕭瑾年的份上,她也會喜歡沈卿卿。

蕭瑾年點頭,似乎穆婉柔說的話極為有道理。

他的小姑娘,自然是人人喜歡的,他又說:“墨池理應沒有生命安危,我還需要他裏應外合。”言下之意,他不打算這個時候帶走太子。

穆婉柔點了點頭,“嗯,那個禽獸對墨池倒是極好的,這些年就是苦了你了。”

蕭瑾年與穆婉柔也才見第二面,母子連心,穆婉柔有太多的話想說,到底是沒有放在身邊養大的兒子,她恨不能時時刻刻看見他。

蕭瑾年:“我不苦。”

他從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母親,三日後你服下這顆藥丸,屆時你會陷入昏迷之狀,但在外人看來,你已經仙逝,昏迷後的第七日我想辦法将母親運出宮,到時候再服用解藥即可。”

穆婉柔對蕭瑾年十分信任,不管他說什麽,她都同意,“好,母親都聽你的。”

蕭瑾年神色微凝,“母親可需要提前告知太子?”

穆婉柔,“你不說,我倒是險些忘記了,你放心吧,我會料理好的。”

蕭瑾年,“……”感覺自己搶了太子的恩寵啊。

這家夥這麽大人了,理應能照料好他自己,蕭瑾年默默的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不,我一點都不能照顧我自己,你們不能丢下我一人!嘤嘤嘤!

蕭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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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奉上,發遲了,紅包補償哦,麽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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