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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濃又臭的藥水味!
這是寒水睜開眼睛的第一個感覺,不由自主的皺眉、想吐,最後難受的輕咳。
“醒了?”隔着木珠串成的垂簾,簾外的男人邊搗着手上的藥缽邊說。
她望了望四周,“我沒死?”
天呀!好疼……
她的四肢百骸像是散了一般,只要稍微一動,便痛得眼淚直流。
搗藥聲停了,男人又開口,“你沒死,被小白帶回這裏,算你命大。”
她沒法動彈,只能逸出幾聲嘤咛,“為什麽要救我?”因為身上的痛楚,淚水滑落得更厲害了。
“因為無聊。”在這人煙罕至的山谷裏待久了,真的很無聊。
這是什麽回答?
“我用不着誰救,你無聊就去找別的事做,別來救我。”她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倔強得很。
男人嘆了口氣,沒再回話,但輕輕淺淺的笑聲卻若有似無的傳進她的耳裏。
“你笑什麽?”寒水不悅的問。
搗藥聲繼續,他說:“我已經救了。”來不及了。
她一時氣憤,顧不得身上的痛楚,硬是撐起身子,卻也忍不住痛叫出聲。
“你再亂動,就算傷好了,也半殘了。”男人一動也不動,只是出聲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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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不着!”所有的疼痛都由她承受,關他什麽事?
“唉!你別動,我說點勸世文給你聽聽。”男人又說。
什麽跟什麽?“勸世文?”
“你會跳下懸崖,是因為想不開吧?”這世間的人總有幾分傻。“為了情還是為了財?”
“少啰唆。”這男人怎麽這麽多話?
“我想你是為了情吧?”看她年紀輕輕,身上的衣裳布料不俗,應當不是為了財。
寒水冷哼一聲,沒回答他的問題。
“為情最傻。”但就是這種傻子最多。“天下何其大,視野如此廣,只為了一個人,狹隘了這一切,真可惜。”
“你能否閉上嘴巴?”很吵。
男人笑了笑,“可以。”
終于安靜了,她再次試着挪動身子,卻聞到一股香味,突然變得嗜睡,緩緩的合上眼皮。
“這是什麽味道?”很怪,卻讓人很舒服。
“迷香。”男人從容的回答,然後掀開隔在他們之間的垂簾,“你好好的再睡一覺吧!”
“迷……香?”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卻很困難,眼皮完全不聽使喚,沉沉的睡意侵襲着她的意識,“你……”
她堂堂寒風堡的二小姐,竟然栽在這小小的迷香裏?!
就在失去意識之際,她看見一個身着粗布衣裳,卻如神祇般俊逸無俦的男人,這……
是她的幻覺嗎?
她看見男人對着她微笑,那個笑容好美、好美,美得讓她恍若身處夢境。
她真的是在作夢嗎?
寒水再次悠悠轉醒,仍然聞到那股濃濃的藥味。
她輕輕撐起身子,發現竟然不像之前那般一動便疼痛不已,雖然痛楚還在,卻減緩許多,甚至能動動手腳了。
只是就在她坐穩之際,發現一旁好像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轉頭一看……
“啊……”她忍不住放聲大叫。
是老虎!一頭白色的老虎坐在一旁,那毛色白得發亮,也白得可怕。
外頭的人聽見她的叫聲,馬上明白發生什麽事,朗聲大喝:“小白,出來!別吓着人家。”
白虎看着寒水好一會兒,然後緩緩的走開,邊走還邊回頭。
她的一顆心被吓得差點跳出來,直到看見老虎走遠了,情緒才慢慢的平撫。
這時,有人掀開垂簾走了進來,手上端着一碗粥,來到她的身邊。
“你太傷小白的心了。”
要不是小白從深潭裏将她救起,她現在早就到閻王殿報到了,不過她也很命大,正好掉進潭水裏,才沒摔死。
“是你……”他就是那個俊逸絕美的男人,她還以為那是她的夢。
一個男人生成這樣,上天對他是不是太好了?
他在床沿坐了下來,“我姓公孫,單名梅。你呢?”他吹了吹手中的熱粥。
“你就是那個救了我的多事的男人?”寒水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怒氣沖沖的問道。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倒是先發問了。”沒禮貌。
算了,不想理他。
她移動身體,試着下床,卻發現那只碩大的白色老虎就坐在門口。
“你快把它趕走!”她看見它就害怕。
公孫梅看了白虎一眼,輕聲說道:“出去。”
白虎像是聽得懂人話,起身離開。
他轉頭看着她,“小白在床邊守了你七天,沒想到你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它走,真是傷到它的心了。”
真是個怪人,養了一頭大老虎,還叫它“小白”?
她可一點都看不出它哪裏小了!
“七天?我昏睡了七天?”他的意思是,自從聞了他的迷香之後,她整整睡了七天?
公孫梅點點頭,“不過這樣也好,睡眠是療傷最好的藥,怎樣?覺得身上的痛楚減少許多了吧?”
她再次想要下床。“我要離開這裏!”她根本沒想過要活下來。
他卻按住她的肩膀,輕松的阻止她的動作,“如果你不想讓我再使一次迷香把你迷昏的話,就別亂動。”真是個不配合的病人。
她果然安靜下來,“你到底想做什麽?”他看起來并不像個善心人士,怎麽就這麽想救她呢?
“只是覺得終于有人陪我說說話了,不如你留下來吧!小白好像也滿喜歡你的。”日子過得太安靜、太無聊,他終于不用再終日對着一頭老虎自言自語,感覺還不錯。
小白?
她望向門口,發現老虎仍然不時的往房內探頭,又深怕被她瞧見,畏畏縮縮的,突然,她笑了,這畫面真是滑稽,它是一頭老虎耶,怎麽現在看來像個讨糖吃的孩子,一點都沒有萬獸之王的風範!
“你笑起來挺可愛的。”有別于兇巴巴的一面。
她又瞪他一眼,“你說你叫啥來着?”
留下來?
她得好好想想。
見她友善多了,他笑道:“公孫梅。”
“你是個大夫?”聞聞這屋內的藥味,答案絕對是肯定的。
果然,他點點頭,“我本來以為小白會是我最後一個病人。”沒想到她會出現。
她瞪他的眼神更兇狠了。她是人,怎麽拿她來跟老虎比?
“你問了我那麽多問題,卻沒回答我半個問題,滿不公平的。”他抗議。
“你有問我問題嗎?”怎麽她不知道?
“你叫什麽名字?”總不能叫她“喂”吧?
名字?
她的眼神變得悠遠,“水兒。”
不知道寒風堡的人知道她跳下懸崖後,是怎樣的反應?
她的爹娘會難過嗎?
行天哥哥呢?
他會不會後悔沒接受她的愛意?
她使了心機,試圖用生命破壞寒心和他之間的感情,成功了嗎?
突然,一顆心又紛亂了起來。
活着,好複雜呀!
“小白,出去!”寒水躲在床角,大聲吼着。
之後,一頭白色老虎急急的沖出房間。
這幾天,這樣的戲碼總會在一大早上演,然後,接下來的戲文也會重複出現──
“水兒,粥涼了。”公孫梅在白虎跑出去後,端着碗走進來。
“我不要。”她領教了他煮粥的功夫後,重新思考過,留下來是對抑或是錯?那粥……真的只有難以入口四個字可以形容。
嗯……不只是粥,就連中飯和晚飯,反正只要是公孫梅下廚,絕不會有美食出現。
但是算算日子,她竟然吃這些東西吃了整整半個月!
他皺起眉頭,為了她的難以伺候,可知道在這沒有人煙的山谷裏想吃碗熱粥是多麽奢侈嗎?能在這山谷裏存活的稻株真的沒幾棵,這可是他存了好久的米糧,如今把大部分都分給她了,她還不滿意!
他将碗放在桌上,笑說:“今早小白去獵了幾只山雞,中午烤一烤幫你加菜,你的傷剛好,身子虛弱得很,正好可以補補身體。”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寒水發現公孫梅根本不懂得生活,吃的東西,只要能入口就是美食,身上的衣裳,只要穿得暖就是華服,難怪他跟那頭小白能在這人煙稀少……不!是根本沒有人煙的山谷中,生活這麽久。
這跟剛開始見到他的感覺完全不同,那張漂亮的臉蛋配上那顆腦袋,實在是不怎麽搭,可惜、可惜。
她那時一定是摔昏了腦袋。
還有一點,就是他非常啰唆,老愛念一些勸世文給她聽,像個老頭子一樣。
像他這麽多話的人,一點都不像是會躲在深山之中跟一頭白虎生活的人,應該會悶死他吧?
雖然心中有疑問,但她也沒想過要問他,反正不關她的事。
“這附近有泉水嗎?”她問道。
自從來到這裏之後,還沒沐浴過,之前是因為身上的傷還沒好,如今她都能下床走動了,當然是要把身子弄幹淨了。
公孫梅點頭,“有,一裏外有一處溫泉,小白最愛去了,你待會兒可以叫它帶你去。”
小白?
“不要!”她怕死那頭老虎了。
“你放心,小白也是母的,你用不着害羞。”
難道要他一個大男人帶她去?
雖然身處荒山野嶺,但他還是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她怕老虎啊!
算了,跟一個笨蛋相處,她合該認命。
“這個山谷有出口嗎?”
她突然想到,若要離開,又該從哪裏出去呢?
他搖頭,“沒有。”
“什麽?”她沒聽錯吧?
“不然你以為我何必長住在這裏呢?”他說得淡然輕松。
寒水快昏厥了,“那我不就要永遠跟你一起困在這裏?”真是個惡耗。
他很認真的點頭。
“天!當初你幹嘛救我?困在這裏,不如死了算了。”生不如死啊!
“跟我一塊住在這裏比死還痛苦嗎?”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人來陪他和小白耶!
她又朝他翻個白眼。
她不只是要跟一頭白虎生活,更要跟一個白癡一起在這裏相處下去。
她開始後悔了。
當初為什麽要這麽沖動,從懸崖上跳下來?
她應該先到懸崖下來訪查一下再跳!
又過了幾天,寒水終于能行動自如了。
這個公孫梅雖然啰唆,但醫術還算厲害。
她步下床榻,走出房外,今天的太陽不會太熱,氣溫正好,很适合走動走動。
走到屋外,她看到公孫梅閉上雙眼,靠在小白的身上曬太陽。
小白看到她,大大的眼珠子轉啊轉的。
經過這些日子,對于這頭大老虎,她沒那麽害怕了,但要接近它,也不可能,于是她在離它遠遠的石階上坐下來,吹吹涼風。
“你的身子才剛好,最好少吹風。”公孫梅沒張開眼睛,繼續養神。
她轉頭面向他,“你每天都這麽過日子,不會覺得無聊透頂嗎?”在這個山谷裏,什麽事也不能做,只見他每天不是采藥、搗藥,就是吃飯、睡覺,乏味、無趣極了。
況且準備那麽多味藥要做什麽?這山谷中除了他們以外,也沒別人了,真是莫名其妙。
他張開眼睛,緩緩的伸了個懶腰,慵懶卻惬意,“我過慣了。”日複一日,他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她擡頭望着藍天,“想這麽爬上去,似乎也不太可能。”真的很不想被困在這裏。
“外頭的世界那麽紛亂複雜,待在這裏也不是壞事啊!”像他,就很自得其樂。
“你待在這裏多久了啊?”她突然想問。
這個……他得好好算算。
“有八年了吧!”
八年?
寒水不解,瞧他說得雲淡風清,怎麽能在這個地方一待就是八年?
“看你的年紀也沒多大,應該不是來這裏養老的吧?”
他的腦袋真的有問題!
公孫梅淡淡一笑,“既然都選擇跳崖結束生命了,待在哪裏有差別嗎?”
“你當初會來這裏,也是因為想跳崖自盡?”那他們不都是天涯淪落人?
“我是問你。當初在跳下懸崖的那一刻,你有後悔過嗎?也許你的親人現在正為你悲恸欲絕,這麽想,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傻呢?”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那是她的事。
不過經他這麽一問,她心底的失落與疑問也被挑起了。
如果他們知道她其實沒死,會是高興還是失望呢?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近她,“我只是好奇罷了。”
“哪來那麽多好奇心?!”她被問煩了,而且話說回來……“剛才好像是我在問你問題,怎麽變成我在回答呢?”
“呵,你也沒回答我半句啊!”扯平了。“你的脾氣真是不太好。”
人人心裏都有不可說的秘密,也有不願碰的傷口,既然她和他一樣,那麽,他也不想多問了。
噢,她又被挑起了怒火。
“我的脾氣好不好,關你什麽事?”
“當然了。”他一臉認真,“以後的日子我們都得一起過,你總不能每天朝我大吼、大叫,這樣日子多難過?”
寒水更火大了,“誰要和你過日子?我一定會想辦法出去的。”
她才不要被困在這裏,面對只會惹她生氣的公孫梅。
“嗯哼。”他點頭,“那……你中午想吃些什麽?吃魚好嗎?我叫小白到溪邊捉幾條……”要想辦法離開這山谷,總得先填胞肚子吧?
“不要!”她的火氣未消,“你弄的東西難吃死了,我沒胃口。”雖是氣話,也是實話。
他皺起眉頭,然後微笑,“我還以為是我的味覺有問題,沒想到那些東西真的是很難吃。”
她忍不住搖頭。這樣還能笑得出來,他真是夠了。
“那我去采野果好嗎?野果不用烹調,會好吃許多。”這也是變通的辦法。
“不要!”她氣呼呼的起身,“與其要一輩子待在這裏,不如餓死算了。”反正她本來就不想活了。
采野果來吃也不要,他只能再想想更好的辦法了。
“啊……”她本來想走進屋裏,卻因為一時大意,沒發現路上有個凹陷的窟窿,不小心踩空,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地面跌去。
公孫梅來不及拉她一把,只能先趴在地上,做她的肉墊,要不然她這一跌,才剛結痂的傷口可能又要裂開了。
預期的疼痛沒出現,反而跌在一個軟綿綿的胸膛上,讓她驚呼出聲,“噢!”
“哎喲。”他也跟着痛呼一聲。
她定神一看,發現自己就躺卧在他的身上,連忙爬起,不料卻又不穩的一滑,身子再一次重重的壓在他的身上,兩人的臉頰還緊緊的貼在一塊……
公孫梅身上淡淡的藥香味沁入她的鼻腔,她的心跳突然亂了節奏,頃刻間不知道應該有什麽動作。
經過兩次折騰,他身上可能要多幾處淤傷了。
“水兒,你沒事吧?”他想轉頭探問她的傷勢,不料卻觸碰到她的唇瓣,并緊緊貼合。
突然,兩人靜止不動。
半晌,寒水有了反應,連忙起身,“公孫梅,你在做什麽?”他竟然非禮她。
“我……”這下子,他也無言以對。
!一個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公孫梅捂住臉頰。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我只是怕你摔傷。”新傷加舊傷,不好治啊!
看他一臉無辜,寒水才發現自己的反應過大。
“你……活該!”誰教他雞婆。
她站起身子,氣呼呼的進屋。
公孫梅緊跟着爬起來,“水兒,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他只是很好心的想救她……
轉頭一望,正舒服的曬着太陽的小白朝他露出同情的眼神。
砰!
關門聲回應他的道歉。
不過屋內的人倒是露出一抹笑,撫着自己的唇。那笑聲雖小,卻咯咯的響着。
怎麽世上還有這樣可愛的蠢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