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早晨,寒水在數梅閣的秋千旁找到公孫梅。
“你不會一整晚都站在這裏吧?”
一早,她就到他的房裏找他,看見他的東西都已整理整齊了,想想,他只會到這裏來,沒想到還真讓她猜對了。
公孫梅轉頭,“你醒了?”
又是個白癡問題!
“不然我是在夢游嗎?”
他笑了,“水兒真是越來越有趣了。”這樣的反應,總比懶得理會他來得好。
翻了個白眼,她不想與他繼續這無聊的對話,“如果不想離開,就留下吧!”這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留戀是理所當然的。
他搖頭,無言。
她走到他身邊,拉他在秋千上坐下,“我幫你推秋千。”
說完,她伸手推動秋千。
随着秋千的搖蕩,他擡頭望着她,“謝謝。”她總是用冷冰冰的溫柔對他好,這點,他感覺得到。
與他溫柔的眼神對望一會兒,寒水撇開頭,“我說過,別這麽看我。”他望着她的眼神,只會讓她更自慚形穢。
“我喜歡看着水兒。”偏偏他就愛這麽看她。
“你會後悔的。”她只是個可惡的女人,總有一天,他發現後,就算再笨,也會讨厭她。
他足下一蹬,定住秋千,然後緩緩的起身,與她對望,一陣風吹開了遮住他的面容的白色面紗,才讓她望見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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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張俊逸絕美的臉龐,她不禁出神、着迷。這人是公孫梅,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認識不久的人,此時,她卻為了他牽動心扉。
他忍不住湊近她的臉龐,在她的唇上重重印下一吻,然後移開。
如果他們第一次親吻是意外,那麽這應該是兩人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吧?
她的腦袋完全空白,想不出該有的反應,從來沒有人能這麽輕易的擾亂她的思緒,讓她無所适從……
以前,她喜歡袁行天,但無論袁行天如何疼愛她,她都沒有這種感覺,難道她認為的愛情,和真實的愛情是有出入的?
天啊!她好混亂啊!
“水兒,我能喜歡你嗎?”他充滿期盼的問着全身僵硬的寒水。
她的腦袋又更混亂了,只是茫然的伸手輕輕撫摸着剛剛被他溫柔親吻過的唇瓣。
“你……”這是誰教他的啊?
“可以嗎?”他眨了眨眼,又問了一次。
寒水在瞬間拉回一絲理智,狠狠的退後一步,“不行。”
如果她愛上他,那麽她設計袁行天和寒心反目,又算什麽?這樣會讓她變成真正的罪人!她破壞了別人的幸福,憑什麽那麽輕易的得到屬于她的幸福?
她退一步,那他就前進一步。
“為什麽?”他輕聲問道。
“我……”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他直接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又湊上前,吻住她的唇瓣,而這一次不再是蜻蜓點水般淺嘗即止,而是放肆且濃情的深吻。
她無力掙紮,只覺得從他唇瓣上傳來的溫柔是她一直渴望的,所以無法自拔,漸漸的放手,沉淪……
為什麽?
她愛的人不是袁行天嗎?
為何在他的身上,她像是找到了尋覓已久的心靈寄托?是因為他對她如傻瓜般的信任,還是放下一切之後,丢下了姓名和身份,她也丢下了原本的冷漠,所以才感受到沒有束縛和壓力,能輕易的放心接受一份情感?
還是這一切只因為……公孫梅?
她放任的享受他的溫柔,才是讓自己深深陷入的主因?
四片唇瓣分開後,他們深深的凝望着彼此。
“你從來不曾認識我、了解我,你不怕嗎?”他雖然看起來傻,卻不至于這麽愚蠢吧?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誰,卻把她當成傾吐心事的對象;他從來不曾了解她,卻這麽輕易的投入感情……如果他知道她只是個善妒且心機深沉的女人,還會想要喜歡她嗎?
“你是水兒啊!”公孫梅依然露出那傻傻的笑容,“我喜歡水兒。”他喜歡的就只有她。
愛不就是這樣傻傻的喜歡嗎?
“你這個呆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慶幸遇到的是這個呆子,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和他一樣呆,喜歡這個笨笨的呆子!
腦子裏一片混亂,卻忍不住投進他的胸懷,這就是被愛嗎?不辛苦、不難受,只是微漾的甜味和笑他傻氣的心疼嗎?
真的只是這樣簡單嗎?
而相擁的人兒,沒發現不遠處有個人影,望着公孫梅那被風吹落的白色面紗,兩行熱淚不禁潸然落下……
“叔叔,你真的要走了喔?”公孫羽拉着公孫梅的袖子,舍不得他離去。
好不容易有人陪她放風筝、說故事,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公孫梅竟然要離開了。
公孫梅點點頭,“乖羽兒,叔叔答應你,會回來看你,好嗎?”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手。
“不要走啦!”公孫羽眼眶含淚,轉頭看向寒水,“水兒姊姊,你跟叔叔一起留下來嘛!”她知道,只要寒水不走,公孫梅也會跟着留下來。
寒水無奈的微笑,只能望着公孫梅,不知道如何是好。
公孫梅拉起寒水的手,然後低頭在公孫羽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沒一會兒,就聽見公孫羽逸出笑聲,眉開眼笑的望着寒水。
寒水皺起眉頭,“你到底說了什麽?”她想知道。
他只是微笑,與公孫羽對望一眼。
“叔叔說,等他娶了水兒姊姊,就會帶着小堂弟回來喚我堂姊,而且很快,不會讓羽兒等太久。”所以她才笑得這麽開心。
“公孫梅!”寒水啼笑皆非,瞪他一眼。
“說好是秘密的,你還說!”沒想到羽兒竟會出賣他。
“羽兒高興嘛。”聽到他很快就會回來看她,還要帶着她的小堂弟,她當然高興,“水兒姊姊,那你快點嫁給叔叔,羽兒不想等太久。”
寒水又給他一個白眼,而那個遭白眼的人卻笑開懷。
“梅大夫。”公孫柏緩緩的走上前來。
寒水望了公孫梅一眼,卻見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轉變,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情形。
“爹。”公孫羽走過去,扶他一把。
“侯爺,天涼風大,你實在不應該出來吹風。”公孫梅提醒。
公孫柏搖頭,“我的身子已不礙事,只是梅大夫真的不接納我的建議,留下來嗎?”
公孫柏追出來不是為了送行?寒水的腦中閃過一堆問號。
深深的與他對望一眼,公孫梅搖頭,“在下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何況侯爺的身子已經康複得差不多了,在下……”
“你不肯留下來,是因為還在怨恨大哥嗎?”公孫柏忍不住了,只想留下他,只想彌補這八年來的虧欠。
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公孫柏果然認出他來了,畢竟兄弟情深、血濃于水,并不是一層薄薄的面紗便能遮擋得住。
寒水只能望着公孫梅,不想出聲阻礙他的思緒。
公孫梅沉默了一會兒,“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八年來,他等的又何嘗不是這一刻呢?
“那為何要走?”公孫柏問。
他很早便發現他就是自己思念八年的弟弟了,今天早上在數梅閣看見他白色面紗下的面容,那更是篤定的答案。
當初,是他逼自己疼愛的弟弟跳下懸崖,他無能的把一切罪過都加諸弟弟身上,沒想過弟弟的無助,如今,老天爺垂憐他,把弟弟還給他,讓他有彌補的機會,他怎麽能再次讓弟弟四處漂泊?!這裏才是他的家啊!
“離開,只是不想再因為我的出現,讓你回想起不堪的過去,不想剜開那已然複元的傷口。”公孫梅不想再讓所有的人心痛,那段往事是他們心裏的傷口,好不容易結痂了,就別再輕易觸碰。
“大哥錯了。”公孫柏心痛不已,流下熱淚,“也不想再失去更多,你能原諒我嗎?”因為失去太多,那道傷口才一直都在、一直都痛。
寒水能清楚的感覺到公孫梅的顫抖,“留下來,不也是你一直期望的嗎?你對這裏有太多的依戀和不舍,離開,你真的開心嗎?”
公孫梅望向她,揭下那層已不必要的面紗,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叔叔,你留下來好嗎?”公孫羽看着爹如此難過,忍不住出聲。
“你若怪我,我無怨言,只是你讓我有個彌補的機會好嗎?”公孫柏的聲音顯得虛弱,“你知道大哥這八年來有多後悔嗎?只能望着數梅閣,悔恨自己的過錯,懷念數梅閣裏那消失的笑聲……”想到這裏,他已經泣不成聲,撫着胸口,難受的撐着微傾的身子。
寒水望着這對兄弟,明明那麽思念對方,卻……
她再也忍不住了,放開公孫梅的手,走過去扶住公孫柏搖搖欲墜的身子,然後對着公孫梅說:“我不走,我要留在向陽侯府,你不是說只要有我在,到哪裏都沒有關系嗎?現在我要留下來,所以你也得留下來。”
公孫梅臉上的表情變得生動,笑說:“記住,是你要留下來的。”然後他走到他們身邊。
他知道她不是為了公孫柏而留下來,是為了他,就因為這樣,他才如此開心。
“啊?”寒水不明白的望着公孫梅,“什麽意思?”她怎麽覺得自己落入陷阱卻毫無所覺?
公孫梅伸手攙扶着公孫柏,“大哥,我先扶你進屋裏,這裏風大,你不能待太久。”
“梅子,你不會離開了吧……”公孫柏望着他,盡管緊張,卻沒忘了公孫梅的小名。
公孫梅朝他眨了眨眼,露出笑容,但這一切動作都沒讓寒水看見。
突然,公孫柏明白了,也跟着笑了。
這個從小就聰穎過人的弟弟,他很了解,自然與他心意相通,一次算計兩個人……這顆梅子啊!
八年了,終于再次走進數梅閣,公孫梅看着偌大的房間,一切的擺設都沒變,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
寒水跟着他走進去,果然是數梅閣,牆上的畫作和書法,全和梅花脫不了關系。
她不經意的被桌案上寫到一半的書法吸引,走過去,邊看邊喃喃念道:“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她轉頭看向公孫梅,“這詩詞怎麽寫到一半?”這字看起來蒼勁有力卻生嫩,一旁還放着摹拟的字帖,看得出來是在練字。
公孫梅走到桌旁,開始磨墨。
“你做什麽?”她問。
他的舉止真的是讓人越來越摸不着頭緒。
“完成它啊!”
他坐下來,拿起筆,蘸了墨,迅速的寫下五個字:為有暗香來,完成整首詩詞。
寒水發現他的字與紙上原先的字跡頗為相像,只是顯得流利熟稔,那蒼勁的力道也化為幹淨利落的柔和,就像一個人變得成熟。
“這是你以前寫的?”她終于猜到了。
他點頭,“嗯。”
她擡頭看着牆上的畫作,“這些畫……”
“這些是大哥畫的。”他循着她的視線望過去,“以前只要他有空閑,都會來教我寫字畫畫。”
寒水低下頭,“真好。”
以前,她總是一個人,面對着嚴厲的夫子,讀書寫字都學得心不甘情不願,也氣走了好多位夫子,從此,她的爹娘認為她的性子太野,管教她也更為嚴厲,他們從來不肯了解她,所有的人也回避着她這個脾氣壞且不易親近的二小姐,只有袁行天願意聽她說話,願意忍受她的脾氣……
想到袁行天,她的心又沉重了許多。
“你在想些什麽?”他看出她的神情變得凝重。
她搖頭,“沒有。”
公孫梅将她拉到身邊,“聽羽兒說,明天有場廟會,很多雜耍團都會來這裏表演,我們去看看好嗎?”
廟會?
她皺起眉頭,不太感興趣,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就讓她覺得心煩。
從她的表情,他已經看出答案了,“我都已經陪你在向陽侯府住下來了,那麽你也應該陪我去逛逛廟會,這才公平。”
嗯?
“我怎麽覺得這話怪怪的?”她還不至于毫無所覺。
是他陪她住在向陽侯府嗎?
“有嗎?”他裝呆,“反正明天一塊去就是了。”
他是呆子,可不要以為她也是笨蛋喔!
“我……”
“咦?天色暗了耶,大哥說要我們陪他用晚膳……”
“公孫梅!”她朝他翻個白眼,別以為她很好唬弄。
呵……他又露出呆滞的笑容。
從開始逛廟會以來,寒水的表情沒一刻好過。
公孫梅跟着她,“怎麽了?你好像很不高興?”
高興?
“這裏人擠人,我一看就心煩。”
她就不懂,這麽多人的地方,怎麽會有人想來?擠來擠去的,啥都看不清楚,有什麽好玩的?
他還以為女孩子家都喜歡熱鬧呢!
“不然我們回去好了。”看她逛得這麽不高興,他也沒有興致了。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她明明就不愛逛這種人擠人的廟會,卻還是陪他來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什麽呢?
寒水馬上點頭,“好。”沒第二句話。
“那走吧!”他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
她眯起眼,提醒道:“我不是小孩子。”
“我怕咱們走散。”他笑着說出“借口”。
“是嗎……噢!”她才正要開罵,卻讓人狠狠的撞上,一時站不穩,跌進了公孫梅的胸懷。
他穩穩的接住她,“沒事吧?”
她站直身子,搖頭,“沒事。”随即發覺不對勁,立刻摸向腰際,“我的荷包……”她的荷包不見了。
一定是剛才撞她的那個人……
她的荷包不見了?
“你在這裏等着,我去追。”他邁步朝着那個扒手離去的方向追去。
“公孫梅……”她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嘆氣,“這個笨蛋,他打得過人家嗎?”
她趕忙追上去,但并不是為了追回荷包,而是擔心公孫梅那個呆子!
只是,來逛廟會的人真的太多了。
才沒多久,寒水就找不到公孫梅,盡管來回走了三、四趟,仍然不見他的蹤影。
找着、找着,天色漸漸暗了,她也更着急了。萬一公孫梅不是那個扒手的對手,也或許對方是成群結黨的,那要解決公孫梅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越想,她的心情越沉重。
“公孫梅,你到底在哪裏?”
她已經找到力氣全沒了,仍然沒看見他。
越找,心底越慌……
她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臉上的擔憂也越來越明顯。
直到撞進一個結實的胸懷裏,擡頭望見胸膛的主人,她擔心的情緒瞬間轉化為怒氣,且燒得旺盛。
“你跑到哪裏了?我找了很久,你知道嗎?”她望着公孫梅,大聲吼道,将緊張的情緒發洩出來。
公孫梅将荷包遞到她的面前,“我追了很久,才找到那個扒手,不過只把荷包追回來,裏頭的銀子還是被他搶走了。”
她這才發現他臉上和嘴角的傷痕,“你這個笨蛋,荷包不見就算了,萬一你被他們……”她的心情更糟了。
他露出笑容,“你放心,我沒事。”雖然被打了幾拳,不過還挺得住。
“沒事?”她伸手按了下他臉上的傷痕。
“噢!”他痛呼一聲。
寒水氣急敗壞的瞪着他,“不是沒事嗎?還知道痛啊?”他怎麽這麽不會保護自己?為了那個荷包,不值得!
“對不起。”他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讓你擔心了。”
她的情緒立刻失控,淚水也不自覺的滑落臉頰,“如果你出事了,怎麽辦?如果我找不到你,怎麽辦?不是說好要陪着對方……不是說好了嗎?”她真的找不到言詞形容剛才害怕的心情。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不只是公孫梅依賴着她,她也逐漸依賴他,甚至比他陷得還深。
他輕輕的将她擁入懷裏,擦拭她臉上的淚痕,“別擔心,如果以後你找不到我,就回山谷,我會在那裏等你。”
“不要。”她真的生氣了。
“哪,荷包還給你。”他輕笑,将荷包放到她的手心上,“我看得出來,這個荷包對你而言很重要,這也是我為何一定要幫你追回來的原因,你就看在我這麽拚命的份上,別生氣了。”
她緊緊握着手中的荷包,心中的擔憂與怒氣漸漸消失。
她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讓人放在手心呵護的一天,就連她的荷包,他都那麽在意,奮不顧身的幫她追回來,她真的被他感動了……
那顆冰冷的心似乎越來越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