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 (2)

在我的腦海裏交替回放,一幕又一幕——

許餘,晴若,許餘,晴若——

頭疼欲裂。

我捂着劇烈疼痛的腦袋,一個踉跄,失去重心跌向了光潔的地板——

卻被許餘穩穩地扶住了。

“哥——哥,你沒事吧?快坐下。”許餘扶着我在椅子上坐下。

我感到滿心疲憊,閉着眼揉着太陽穴,向許餘擺手:“我沒事,休息一樣就好。你先回去吧……”

遲遲沒有得到許餘的回應,我睜開眼,看到許餘仍站在原地,眼裏有着我從未有過的堅定。

我有些詫異,問他怎麽了。他只是笑笑,沒有多解釋,只是叫我好好休息,然後就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竟然會是我和許餘的最後一次談話。

後來的事情都是起哥告訴我的。

計劃二是由假扮的哥的人以“晴若有東西落在車上”為由,将晴若強行帶走。然後車子會駛到郊外一間廢棄工廠,虎哥的人在工廠裏接應。

于是,許餘弄來了一輛一模一樣的的車,又叫來了心腹兄弟起哥。起哥是一個年輕卻氣質老成的人,也是我的好朋友。起哥充當司機,他們計劃搶先一步把晴若載走。趁着晴若和龍騰下車之際,蒙面的許餘坐上車的後排,随即把晴若騙上車,迷暈。這是,龍騰在車後大喊,并報警。許餘便利用晴若的手機給其警察爸爸打電話,接通而不言語,只為了留下定位。

許餘的原計劃是,他們載着晴若,仍以廢棄工廠為目的地,只是繞遠路,分散警方的注意力,把警方引得遠遠的,從而為運毒争取時間。把時間拖延得差不多後,他們便會棄車而逃,把晴若留在車上,讓尾随而來的警方救走她。這樣的話,一來不會傷害晴若,二來為運毒争取時間,三來不至于暴露據點,一舉三得。

起哥的車技很好,在山路十八彎裏靈活行進是他的強項。

許餘說,如果虎哥的人追來了,就說他們只是想立功,但是山路彎曲,一不小心開錯了路,但不管怎麽,總是拖住了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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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兩個多小時,虎哥的人都沒有追上。

估計着警方已經尾随而來。許餘和起哥準備把車停在前面的一塊空地上,棄車找小道而走——

卻在眨眼之間,被四輛如閃電般驀然出現的黑色寶馬車攔下——

好在起哥反應敏捷,猛地踩下剎車,才不至于撞上面前霸道的車。

的車被四輛寶馬車死死圍住,似乎連呼吸的空間都沒有留下。

從寶馬車上走出了十幾個黑西裝的男人。

為首的男子眼神兇狠,像是随時可以用眼光撕碎一個人。

那男子正是虎哥。

許餘和起哥被虎哥的手下惡狠狠地從車上扯下來,像是抹布一樣扔在地上。

“你們,這是幹什麽呢?”虎哥語氣陰冷,盯着地上的兩人。

許餘毫不畏懼地說出了之前編好的理由。

“立功?”虎哥的語氣裏滿是輕蔑,“你這個胖子除了吃就是睡,突然這麽積極,不過了為了幫龍騰那個小子救人吧?”

虎哥走近許餘,冷不防地扳起他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扭——

骨頭支離破碎的聲音在寂靜的山裏清晰回響。

許餘慘叫一聲,疼得倒地瑟瑟發抖。

“不過好在沒有影響計劃,今天就先放過你們。”

虎哥令手下把仍在昏迷中的晴若從車裏拉了出來,準備放在自己的車上。

起哥趕緊把許餘從地上扶起來,心悸地看着十幾個黑衣人有條不紊地行事。

晴若,大概是在劫難逃了。

就在這時,虎哥忽然接到一個電話——

他的臉色從兇狠冷漠,到驚恐狐疑,再到最後的殘忍暴怒——

“好一個夏隊長,竟然把老子的貨和人全部繳獲了!老子幾千萬的財産就這樣被毀了!”

“那……老板呢?”其中一個西裝男試探性詢問。

“跑了!那老頭兒自己卷鋪蓋逃了!只剩我們這些蠢貨了!”

“小妮子!”虎哥因為狂怒而發紅的眼睛轉向了正在被幾個西裝男擡着走向車子的晴若身上。

“你們放下她,都給我滾!”

西裝男趕忙把晴若原地放下。

虎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槍——

在扣下扳手的前一秒,卻有一個更快的胖胖的身子喊叫着,擋在了槍口前——

那個胖胖的身子,正是許餘。

他大喊的是:“不要傷害我哥最喜歡的女……”

“孩”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槍聲已響起。

滿林的鳥兒驚飛,四散逃走。

許餘在那天晚上并沒有告訴我他的計劃,因為他知道我一定不會讓他去冒險。所以他只約上了起哥一個人,就不顧一切地開始行事。

我現在才明白,許餘那天晚上眼裏從未有過的堅定是什麽。

我趕到現場時,許餘倒在晴若身旁的血泊裏,鮮紅的血液濺在石塊上,草葉上,鮮花上,以及晴若清秀的臉上。

觸目驚心。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轉。

許餘,親愛的弟弟,如果有來世,我們一定不要再相見。如果當初在饑寒交迫之時,你遇到的是一對普通的夫婦,而不是以販毒為生的我,你的生命一定不會只停留在十五歲。你是那麽重情重義,不顧一切護我周全,甚至犧牲你年輕的生命,換來我傾心女孩之命——

許餘,墨藝,我不配做你的哥哥,因為我連保護親人的能力都沒有……

虎哥的人很快發現了我,并在幾秒之內将仍在恍惚悲痛之中的我反手拷住。

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最容易被趁虛而入。

但是,我不可以倒下……

許餘,我不可以辜負你,不可以讓你白白犧牲。

晴若,我一定要救你。

“原來是龍騰龍少爺啊。”虎哥朝我走近,甚至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語氣裏滿是諷刺,滿臉誇張的谄媚笑容。

虎哥再把頭擡起來時,虛僞的笑容早已不見。他目露兇光,一把攥起我的衣領,“是你報的警吧?老板怎麽會把生意交給你這種吃裏扒外的人?簡直瞎了眼了!要是老板把生意交給我,幾年前就開拓好海外市場了,需要等你這小子在這裏磨叽出事兒來嗎?”

我掙紮,卻被身後的四個西裝男死死抓住,無法動彈。

有警鳴聲從身後響起。

虎哥殘忍地笑着,陰冷地說:“今天你我都要一死,這是你一手造成的結果。”

“老板苦心經營的一切,都被你毀于一旦。”

“今天,我就要替老板清理門戶——”

虎哥獰笑着,擡起握着□□的右手——

我用盡全力,卻仍掙不開虎哥手下鋼繩一般的大手。

沒想到我也有如此沒用,任人宰割的一天。

索性閉上眼。

救不了晴若,保護不了許餘,爸爸也深陷火海。

腦海裏閃現過我最親的那些人的臉龐。

一瞬間,卻又釋懷了。我也是一個手上沾滿鮮血,販毒致使無數個家庭支離破碎的罪人。出來江湖混,總有一天要以命抵命。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又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謝謝那些曾經出現在我生命裏,關心我,溫暖我的人。至少我曾經擁有美好和幸福,一生足矣。

許餘,弟弟,我來陪你了。

“砰——”

一聲槍響,驚聲回蕩。

然而,卻沒有想象中的肝腸寸斷,痛徹心扉。

我睜開眼,看見虎哥瞪着驚恐的眼,從我面前僵硬倒下。

竟然是尾随而來的警察開的槍。

該怎麽說,警察竟然救了一個毒販的命。

緊接着,是一場激烈的警匪大戰。密集的槍聲四起,背景是一片沐浴在陽光中的山林。

在混戰中,我把晴若抱到了暫時安全的小山丘後。

她還沒有醒。瑩白的臉上仍留着許餘刺目的鮮血。

晴若,你我相識本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可以表達我內心的悲哀和絕望。這也許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千言萬語只能彙成一句話:

“晴若,對不起,對不起……”

半晌,我說:“我要走了,謝謝你,曾陪我畫過燦爛的星空。”

我替晴若擦去了臉上殘留的紅色。

“晴若,再見了。”我在心裏默念。

有涼薄的液體從我的眼裏滴下,在晴若臉上暈開一朵凄美的花。

爸爸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認識了愛好文學的晴若後,我才知道下句:

“只是未到傷心時。”

虎哥的人終是敵不過警方的強力火勢,死的死,傷的傷,繳械的繳械。

只剩下我了。

我知道,警方正在向我的小山丘圍過來。

他們都以為我劫持晴若為人質,所以分外小心。

我在心底慶幸:幸而“劫持”晴若的是我,才使晴若安然無恙。

該來的總會來,有些事情遲早都要面對。至少晴若安好,不是嗎?

一瞬間,我覺得我累了。七年了,每天面對槍林彈雨的我忽然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沒有心安,沒有自由,甚至沒有權利說“喜歡”。

我甚至想,就這樣投降吧。兄弟都被迫解散了,貨也被繳獲了,許餘不在了,爸爸下落不明,晴若終會回到自己的軌跡上——

好像一瞬間,我又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而且一無所有的人。生無所戀,大概就是這樣吧。

是時候,把欠這個世界的東西還清了。

我準備舉手投降。

爸爸沉穩渾厚的聲音忽然在我的身後不遠處傳來——

“都別動。放下你們的槍,不然我斃了他。”

“把槍放下,不然我斃了你們的夏隊長。”爸爸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沉冷,如同一頭被惹怒的獅子。

我在小山丘後聽着夏隊長的腳步并不協調,推測他的腿應該是受傷了。

沒錯,夏隊長是要緝拿我們的警察隊長,同時也是晴若的爸爸。

我願意任何一個爸爸受傷害。

後來,我從容起身,投降。

起身的那剎那,我看到了從未有過狼狽樣的爸爸。

爸爸原本整齊高貴的衣服上滿是灰塵泥土,額頭有着驚心動魄的紅色血液往下淌,被撕裂的衣服上,露出了血淋淋的傷口。

顯然,爸爸和夏隊長在不久前進行了一場殊死搏鬥。

一瞬間,我感到心在抽疼。

我對爸爸說:

七年了,我已經不想再看爾虞我詐,再經歷腥風血雨了。

爸爸,我只想要我們父子兩安安靜靜坐下來,我只想替你揉揉肩,捶捶腿;我只想親手給你做幾個你愛吃的小菜,想和你痛痛快快地喝幾杯;我想每天陪爸爸去河邊散散步,看看陽光,聞聞清新的空氣;我想和爸爸一起遛遛最愛的牧羊犬;我想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是伸一個惬意的懶腰,而不是摸一摸懷裏的槍還在不在——

“爸爸,我們投降吧。”

後來,爸爸沒有反對,沒有掙紮。

于是,再沒有流血,沒有受傷。我和爸爸,以及幸存的兄弟都被帶走了。

七年了,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順從地,沒有銳氣地做一件事。

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褪下了威嚴桀骜的面具,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同樣渴望親情,一個在兒子有難的時候不顧一切相救的父親。

我乞求夏隊長不要把我和許餘的身世告訴晴若。

她的世界那麽美好,那麽單純,我不想破壞她的童話世界,不能讓她知道,她的命是許餘換回來的。

所以我再次撒謊:我随父母到美國去了。

晴若喜歡看小說,小說裏的男女主角總是動不動就飛到美國。我是以她的小說人物的形式出現,如今又以小說人物的方式離開,一切都是順理成章。所以她應該不會懷疑我。

我在此前,還和我們組織裏的一個女生拍了合照,并以“與女朋友合照留念”為由,将照片送給晴若。

我想讓晴若從此放棄我,忘記我,過上屬于自己的生活。

那張照片,我和那個女生拍了很多很多次,都沒有拍好。

女生說,我要笑得很燦爛,很開心,才會像和情侶合照。

于是,我閉上眼,努力把身邊的女孩想象成你。

終于,拍出了送給你的那張照片。

照片的背面的留言是:“這是即将和我一起去美國的女朋友青右。她和你一樣,喜歡阿貍,喜歡星空,喜歡寫小說。下次要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女生其實叫做小蕊,并不是我的女朋友。“青右”是我取得名字,就是你的名字“晴若”的每個字各取一半。

喜歡阿貍,喜歡星空,喜歡寫小說的人不是小蕊,而是你——

青右,晴若。

我多麽希望,站在我身旁,和我合影的人是你。

只是,這是一個再也無法實現的願望。

晴若,謝謝你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裏,謝謝你說“相信我”,謝謝你陪我畫過的燦爛星空——

謝謝你,教會我什麽是愛。

晴若,當初許餘替我留下的你那幅被老師批評的畫作,我至今還保留着。不知道我送你的星空圖,你是否還收藏着呢?

晴若,你會不會在黃昏晚照的時候,擡頭仰望天空時,想起你我曾在夕陽下畫過的星空呢?

有一天,我會化做一顆星星,在天上永遠守護着你。

你要永遠快樂幸福。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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