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對她說

一片，兩片，三片……綠川螢皺着眉頭，耐着性子把便當盒裏的白蘿蔔一一撥出來。

流川楓的傷早好了，也沒有禿頂，是時候讓宮本夫人停止“清淡的菜式”了。

綠川望天，白色的雲團好像蛋黃醬鲔魚飯團啊……

“挑食的小朋友會長不高哦。”帶着笑意的聲音居高臨下傳來。

綠川轉身擡頭，水塔上的身影逆光而立，挺拔修長。

“我看學長也只會長高而已。”綠川重新低頭，繼續未盡的除蘿蔔事業。

“記性不錯嘛，眼神也很好，學長換了新發型都能一眼認出來。”順着安全梯爬下水塔，拍拍手上的塵土。

“我是不會請學長吃飯的。”綠川警惕地護住便當盒。畢竟是不良團體的前頭目，興之所至想重溫打劫低年級的美好感覺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那點午飯，喂鳥還差不多。”

“學長還是閉嘴打籃球的時候比較可愛。”

“哦？你看過學長打籃球？”劍眉微揚，手指擦擦鼻尖，竟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學長又約人來天臺打架嗎？我先告辭了。”

“回來。”手長腳長的好處在于能準确捕捉目标對象的校服外套後領，并輕松将之拽回原地。

綠川一個趔趄，後腦撞上三井右側肩膀。

揉着腦袋迅速彈開，怒目而視。

哈，刺猬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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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壽覺得惹怒這只刺猬，然後看她氣鼓鼓的樣子，是件相當有意思的事情。

“崛田說，有個奇怪的家夥喜歡爬到水塔上看風景。學長有點好奇，那家夥想看到什麽樣的風景呢？”若無其事學綠川把手擱到天臺圍欄上，“看天？”

“……”

“看海？”

“……”

“我知道了！從水塔上正好可以看到籃球部的更衣室！”三井恍然大悟狀，又立即緊張地圍攏敞開的校服，很小心很小心地眨眨眼睛，“那學長的清白之軀豈不是……”

“什麽更衣室？！那明明是聲樂部的練習室！練習室！學長不要随便開動你那龌龊的腦筋好嗎？！”綠川跳腳。

“哦～是在看聲樂部的練習室啊～”三井的臉上泛起壞笑。

糟糕，中計。

綠川要十分十分努力，才能克制住把便當蓋上的白蘿蔔片統統拍到眼前這張笑臉上的沖動。

“別氣餒嘛，雖然你是個聰明的小朋友，但和學長所擁有的人生智慧比起來，還是有待進步啊。話說回來，聲樂部有什麽可看的？都是一群可愛的女孩子，學長看一看還差不多……”

“以後不會來看了，”綠川沉着臉，“可愛的女孩子全部留給學長。”

“好啊，可愛的女孩子全部留給學長。作為回禮，教室裏的那架鋼琴，就留給綠川吧。”

綠川螢嚯地擡頭，直視三井的眼睛。

通常人在恐懼時，會本能地閉上眼睛，但綠川已經習慣直視危險，越危險，她越要逼迫自己看清，因為沒有人，沒有人會把她護在身後，能保護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看過綠川小朋友去年參加維也納鋼琴比賽的錄影，Midorikawa Hotaru——綠川螢，不會有錯。雖然那時候還紮着馬尾巴，樣子也有些變化，但我不會認錯。” 那雙眼睛裏的笑意漸漸褪去，語氣也變得認真而專注，“小朋友，為什麽缺席決賽？為什麽來到神奈川？為什麽放棄鋼琴？”

“因為讨厭鋼琴。因為爸爸死了，領養我的人帶我來到神奈川。因為鋼琴只會使人不幸罷了，我不想像爸爸一樣不幸。學長，這個答案可以嗎？”綠川的眼睛裏有晶瑩的光亮。

三井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擦去她眼中的淚水。

綠川拂開他的手。

“學長，我沒有哭，我從來不會在人前哭，因為眼淚只會暴露人的軟弱，讓欺負你的人再多來踩上幾腳罷了。我不管你在哪裏看到的錄影，只請求學長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可以嗎？”

三井的手凝滞在半空，猶豫許久，還是輕輕落到綠川頭頂。

“小綠川……今年十五歲是嗎？”

“學長十五歲的時候，也曾經放棄了一樣東西，一樣曾經帶給學長很多快樂和榮耀的東西。因為學長忽然發現，自己雖然視那樣東西為生命，但沒有了我，比賽依舊可以進行，世界依舊可以運轉。”

“所以啊，驕傲的要命的學長決定，放棄吧，既然你不需要我，那麽我也不需要你，既然我可以被取代，那麽你也可以被取代，心中的那個空洞，總可以被其他東西填滿。就這樣自欺欺人了兩年，每一天都大聲笑着，每一天都不快樂。直到學長發現，心中的那個空洞，是沒有辦法被其他東西填滿的。”

“學長在十七歲的時候，才學會對自己誠實，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說讨厭啊快滾開。可以很驕傲，也可以很自卑，都沒有關系，最重要的是更清楚得看到自己。雖然有痛苦，但正是因為深深愛着，才會痛苦不是嗎？”

“這是十七歲的學長想告訴十五歲的自己的話。三井壽，如果可以重來，請你不要揮霍這些光陰，辜負這些期待，因為後悔的感覺……很痛。”

“所以小綠川，不要做負氣的孩子，不要辜負自己，不要欺騙自己。不可以放棄希望，一旦放棄，比賽就提前結束了。”

三井的聲音近在咫尺，卻又仿佛來自某個遙遠的地方。

他的聲音是暖的，手也是暖的，手掌寬厚，指節修長，讓人感覺安全，非常非常安全。

只是……

“學長能不能不要一直拍我腦袋？”

“哦，綠川的腦袋圓圓的，手感有點像長毛的籃球，學長一時沒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