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愛之夢

綠川螢做了一場夢。

夢裏有蟬鳴聲，風鈴聲，陽光濺落在紫陽花重重花瓣，對面的三井學長，從臉到脖子，連同兩只耳朵，都燒得通紅通紅。

夢醒之後，她躺在自己的房間，夜風吹拂白色窗簾。

去廚房找水，路過客廳，正看球賽的流川楓轉過頭。

“醒了？”

“嗯。”

“在日本，滿二十周歲才能喝酒。”以兄長自居的嚴肅語氣。

“哦……哎？！我喝酒了？我真的喝酒了？！你知道我喝酒了？！”

“大白癡。”流川繼續看球。

“那個……是誰送我回來的？”心虛地坐到流川身邊。

“三井學長。”

小七輕巧地跳到綠川懷裏，喵了一聲，好像要證明流川所言不虛。

“他知道我們是……”綠川艱難地尋找措辭來形容自己和流川家的關系。

之前三井送她回家，應該注意到門口寫着“流川宅”的木牌，但他從未詢問，自己也不覺得有解釋的立場和必要。

“好像知道……”流川目不轉睛盯着屏幕，“好像不知道……怎麽？”

對哦，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重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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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川一頭栽倒在沙發上，把臉深深埋進抱枕，“要死了……我要死了……流川楓，快，快聯系桐原律師……我要轉學……我要移民去火星……”

小七敏捷地躍到一旁，和流川楓一起，默默向沙發上那只抓狂的鴕鳥投去鄙視的目光。

從那天起，鴕鳥綠川螢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在家對着鏡子演習：

“學長，其實那是西方的社交禮儀，對，學名就叫‘貼面禮’，哈哈哈哈！”

“學長，別擔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學長，你可以走慢一點，等我長大嗎？”

“……”

在學校貼着牆根走路，一有風吹草動就溜之大吉。

希望下一秒就遇見他，又希望永遠不要遇見他。

每個身影都像他，每個身影都不是他。

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醒來的第一個念頭也是他。

就在綠川螢即将罹患神經衰弱的前夕，謝天謝地，暑假開始了。

随着暑假一起到來的，還有一架鋼琴和兩張邀請卡。

桐原律師笑眯眯地解釋，鋼琴是老先生送給綠川小姐的禮物，邀請卡是去東京參加老先生的生日宴，一張給綠川，一張給流川。

“綠川小姐別奇怪，老先生行事風格一向如此，連流川先生見他，也要先通過秘書預約。”

綠川點點頭，腦補流川楓拍手唱生日歌的樣子，默默打了個寒戰。

生日宴在位于東京市郊的大宅舉行，雖說是家宴，當天也賓客盈門。

流川楓被一群名門淑女團團圍住，隔着人群向綠川投來求援的目光。綠川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她那雙狐貍耳朵已經捕捉到不少津津有味的猜測，關于她的身份，關于她的父母。可那又如何，這些衣着光鮮的商界精英和文人雅士與她的生命并無本質關聯，她不關心他們是否在看她，也不關心他們怎麽看她。

尋個空隙溜出宴會廳，綠川端着玻璃杯獨自在大宅內閑逛，杯中裝着梅子汁，這次是真的梅子汁。

整座宅子采用西式設計，低調而奢華，細節處無不彰顯主人的好品味。

然而父親不會喜歡這裏，綠川想，因為聽不見海浪的聲音。

二樓走廊左手邊的一間房間內，有隐約鋼琴聲傳來。綠川聞聲尋去，站在房間門外側耳傾聽。

“外面的客人，請進。”房間的主人發出邀請。

呵，對方也有一雙狐貍耳朵呢。

綠川推開門，看見流川老先生背對着她坐在安樂椅上。

作為今晚夜宴的絕對主角，老先生致辭之後就不知所蹤，全場賓客都以為他正在宴會廳某處與某聞人觥籌交錯，沒有人知道他悄然離場，獨自在卧室聽黑膠唱片播放李斯特的《愛之夢》。

“《愛之夢》有三首，最出名便是這支《O lieb so lang du lieben kannst》。”老先生示意綠川落座。他沒有問那架鋼琴是否合心意，在神奈川住得可習慣，零用錢可夠花，而是像一個老朋友般，和她談論鋼琴曲。

“下次我可以彈給您聽。”綠川落落大方，“不過老師說，我現在還沒能完全懂得這支曲子，技巧夠了，感情還跟不上。”

“不懂才好，”老先生若有所思，“有時候懂了，也晚了。”

“您是說您和我父親之間的事嗎？”綠川直截了當。

“是。”老先生不以為忤，“我以為你會怨恨我。”

怨恨嗎？綠川低頭端詳手中琥珀色的果汁。

這個強勢的一家之主，曾試圖掌控每一個人的軌跡和命運，态度強硬，不容置疑。長子被逼離家出走，次子遵循父親的安排，在三年半內迅速完成從訂婚到生子的全部過程，然後飛赴美國攻讀商科，畢業後直接歸國接管家族企業。這場父與子之間的戰争，看起來最終還是父親占了上風。

“你在一年前失去了你的父親，而我，我在十八年前就失去了我的兒子。”老先生表情平靜，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微微顫抖的聲音洩露了他的內心。

原來那場戰争，誰都沒有贏。

“小楓最近提出要去美國打球，你知道嗎？”

綠川搖頭。

“我對信之說，流川家的孩子，都是關不住的鳥兒，與其以愛的名義剪斷你們的羽翼，不如目送你們高飛，飛遠了也好，飛累了，就回來。”

綠川睜大眼睛。

“書房有一架鋼琴，是你父親當年在神奈川用過的，一直有人調音打理，應該沒有問題。小螢剛剛說，可以為爺爺彈一次《愛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