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進縣城

第三章

李映紅在晚飯前出了一趟門，一路走一路問好不容易到了鄉村小學。別說鄉下了，就是城裏也沒多少家長會去專門接送小孩上下學的，因此她也吸引了許多探究的目光。

李映紅也不在意，只是認真打量着這所所謂的“小學”，再一起在心裏感嘆。

窮！是真的窮！

一個破廟裏擺上幾個破破爛爛的桌椅，二十幾個小孩裏一大半還是坐在地上，各自捧着翻爛了的書本，書本的年級還不一樣。

唯一的老師教這六個年級的學生。

甚至這間廟裏還放置着一些不屬于學校的雜貨，都是村子裏的務農器具。整個地方就像是個大型倉庫，也虧得那些灰頭土臉的孩子們還能讀進去書。

林家棟和雲慧出來的時候，李映紅已經收起了皺着眉的憂心模樣，轉而微笑着招呼他們。

“媽！”

李映紅：“乖。你們弟弟呢？”

林家棟小大人一樣搖着頭說：“軍子下午沒來學校。”

怪不得她在外面瞅半天也沒見到人呢。

林家棟看着她擔憂的表情，有些意外地安慰道：“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兒，軍子經常在外面野。”

李映紅點點頭：“行吧，我們先回去。”

林家棟想了想還是問道：“媽，你今天為什麽來學校啊？”

李映紅眨眨眼：“媽想看看你們有沒有用功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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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棟飛快地看了一眼緊張的雲慧：“小慧很用功。”

李映紅知道自己的話讓他們誤會了，估計讓兩個孩子以為自己要剝奪了他們尤其是雲慧的上學權力。

她直接将雲慧抱起來，笑着道：“媽當然知道你姐讀書用功了，你姐做什麽事都認真，特讓媽放心。”

雲慧楚楚可憐的小尖下巴終于擡起來了些，卻是含着淚光。

李映紅指望她說些什麽，雲慧卻在下一秒又低下頭。

索性家門就在眼前，李映紅覺得反正他們還有的是機會拉近距離。誰讓自己頂了惡毒養母的身份呢！

他們三個人進了家門，一眼就看到一個泥猴背對着大門，坐在飯桌前啃着什麽東西。

“家軍！”

林家棟率先叫出聲。李映紅也随即反應過來，這個泥猴原來就是自己的二兒子。

泥猴身子一抖，回頭看了一眼：“哥，我就吃個玉米棒子，你叫那麽大聲幹嘛啦，吓死我了。”

他顯然沒想到李映紅也在後面，大吃一驚：“媽！我晚飯不吃了！你別打我！”

李映紅搖搖頭，在心裏哭笑不得。

為了一根玉米打孩子嗎？

果然！還是要盡早賺錢！

她将雲慧放到飯桌旁的椅子上，又往外走：“晚飯怎麽能不吃。不過比起吃飯，你現在最緊要的是去洗個澡，等媽去給你燒水啊。”

林家軍愣愣地看着李映紅的背影，又看了眼始終低着頭的雲慧，迷茫地問起林家棟：“哥，媽怎麽突然脾氣這麽好啊？居然還抱着雲慧姐，從我記事起，媽好像就沒抱過雲慧姐！爸死了的消息遞回來的時候，媽不是都撞牆了嗎？這不會是魔怔了吧？”

林家棟：“你瞎說什麽呢？我問你，你下午幹什麽去了？我在學校一整個下午都沒見到你人！”

林家軍：“沒幹什麽，去摸魚了。”

林家棟：“胡扯！我進來的時候看到魚簍是空的！”

林家軍：“這不是沒摸到嗎……”

林家棟：“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把茵兒丢給家榮帶回家後，就去了水磨坊村找那二春打架了？”

林家軍苦着臉：“哥，我真沒打架，你要信我嘛。”

林家棟也不跟他廢話直接撩起袖子，林家軍這才說了實話：“是又怎樣嘛，二春那爛嘴不打他不行！居然說我們家現在都成了沒爹的孩子，說媽不是個安生的要去找野男人！我沒揍死他就不錯了！”

“你知道他嘴爛還跟他置氣？你看看，這身衣服都被你們打架打壞了，以後家榮怎麽穿？這衣服就栽你這了？”

“嘿！哥！你合着只是心疼衣服呗？你怎麽不問我有沒有受傷呢？”

雲慧打着圓場：“好了家榮，你哥也只是說的氣話，衣服我給補幾道不就好了嗎。你說說你有沒有傷到哪兒？”

林家軍昂起小黑臉：“還是雲慧姐疼我！我沒傷到哪兒，就是腿上蹭了點皮，倒是二春被我揍成了熊貓眼，哭着回家的！”

林家棟戳他腦袋：“我沒說你打架錯。”

“啊？”

“二春說那樣的話，要是我也跟他沒完。可我問的是你為什麽逃學去打架！你怎麽不下了學去找他算賬？你說你是不是存了不念書的心？”

“我……”

林家棟把擺在一邊的紙筆拿到林家軍面前：“你先不說別的，先寫幾個字，就寫你的名字。”

“為什麽啊？”

“媽要你寫的。”

“哦……”

林家軍老老實實寫起來。

雲慧接過來一看，搖搖頭道：“家軍，你還是讀讀書吧。你看你這‘軍’字都寫錯了，這上面沒有點。‘軍’和‘家可不是一個寫法’。”

林家軍讪讪地摸了摸後腦勺：“有什麽區別嘛，只是一個點啊。”

雲慧哭笑不得：“差一點就是天差地別。你想想你本來有頭發。被人愣是剃成了光頭，這能開心嗎？”

林家軍昂起頭：“沒有頭發更好！暢快！诶喲！”

林家棟攥起紙卷成筒狀就往林家軍頭上敲：“犯什麽神經呢！你都上三年級了寫自己名字都能寫錯，不覺得丢人嗎？”

“哥！你幹嘛打人啊。”

“誰讓你丢人呢！快重寫一遍！”

晚飯前，二春的媽就找上了門，不過不是來鬧事的。她最先看到兒子的兩個熊貓眼時确實很是心疼，但細問之下卻是摸清了事情的大概。二春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僅沒有因此怪罪李映紅，相反還提着一小塊野豬肉上門來道歉。

這裏養豬的農戶不少，不過大部分人因為要出工賺工分因此沒工夫養豬，二春家沒分家，一大家子住一起共同養着十幾頭野豬，彼此幫襯着也讓日子好過了不少。

“妹子啊，真對不住。我這兒子被他那個奶寵壞了！我家大人都忙着賺錢賺分，孩子都給老人養，這兩年才覺察出不對勁，好好的孩子都給養歪了！”

李映紅看着二春臉色除了拿兩個拳頭大的印子，臉頰也紅紅的。雖然知道這小孩不僅對自己出言不遜，還嘲笑了自己的孩子們，是十足的一個“熊孩子”，但也忍不住道：

“大姐，這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孩子平時就跟你們缺少交流，有時候或許只是想弄出點動靜好引起你們的注意，你不能直接打孩子耳光啊。”

二春媽：“妹子，你說的啥啊，我咋聽不懂？”

李映紅曉得自己是說得太“文”了，就換了個方式：“唉，這麽說吧。二春和我家軍子打了一架，這二春回去的時候，他先找的誰？”

二春媽不疑有他：“找的我啊！我累了一天剛坐下就被這虎兒子折騰起來，連一口水都沒喝到就又巴巴地趕來你家賠禮道歉，可氣死我了！”

李映紅：“當時他奶是不是也在家？但他找的是你？”

二春媽：“哎呦！還真在！妹子咋知道的？”

“這不就清楚了！”李映紅笑着問委屈巴巴的二春：“二春，你說你受了傷，為什麽先去找你媽，而不是找你奶呢？是不是因為想跟你媽撒嬌？是不是想跟你媽訴訴苦？”

二春怯生生地擡起頭，看了眼李映紅又點點頭。只見他本身就慘淡的臉頰更紅了，好一個姹紫嫣紅的可憐臉蛋。

二春媽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李映紅，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說這虎兒子怎麽天天給我找麻煩，闖了禍還見天地往我面前湊呢！得！也是我前幾年忽視他了。但就算這樣，這孩子也不能罵你那些話啊，還是打的少了！二春！快來給你紅姨說對不起！”

二春誠懇地說：“對不起，紅姨。”

李映紅擺擺手：“孩子嘛，您多費心教教他總會好的。家軍，來跟二春握手言和！”

兩個小孩扭扭捏捏地握了手。

二春媽臨走時還是把豬肉塞到她手裏：“妹子，以前咱們兩家在不同村，也沒什麽交情，以後咱們就算是交了個朋友！”

李映紅也不多做推辭，回屋拿了一個新做的書包出來，遞給了二春。

“我家軍子也有不對的地方，打架可不是什麽好事。二春，你拿着紅姨給你做的書包，可別嫌棄啊”

二春見他媽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就不把臉色青青紫紫的傷當回事兒了，驚喜地看着手裏的新書包。誰也告訴他和人打架還能白得一個新書包啊！這包真好看！

“謝謝紅姨！”

“映紅啊，你這繡工還真不錯，看這針腳密的！”

二春媽也有些好奇地湊近了去看，嘴上不停地贊嘆着那細密的做工，說到一半又用手去摸那包，卻是微微吃驚道：

“喲！這布好像挺貴的吧？我跟我男人去縣城的時候在百貨商店見過！妹子喲，你拿這個給孩子做書包，這不是殺雞用牛刀嗎！這麽點兒大孩子哪用得着！”

李映紅眼睛笑成彎月亮：“姐，既然你喜歡，我那邊還有些料子，給你一并送去好了！”

二春媽同樣笑得合不攏嘴：“那可就謝謝妹子了！”

熱絡交談過後，也到了晚飯的時間，二春媽就帶着二春趕回去做飯了。

李映紅将那對母子送出了門外，細細回憶着原書的內容。

書中二春家有幾個男人在幾年後去了一趟廣州做生意。時機倒是趕上了，卻沒有因此發財，原因是他們估錯了市場，進的貨也不恰當。後來他們在廣州和雲慧相遇過，還被後者接濟了不少次。

這不正是自己的好機會嗎！

所謂的市場和商品選購，自己都有把握，甚至可以提前在時代潮流之前。

她身邊沒多少信得過的好友，家裏又有一堆孩子。要是孩子年齡大點也就罷了，偏偏最年長的也還是小學生，她就算是想做番事業也很難頻繁走動。

要是能和二春家保持聯系，倒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至于那包，她前世也就跟着家裏老人學過些針線活，實際上平日生活裏根本沒有什麽能用得到的地方，因此也不精通，更別說跟這個時代做慣手工的勞動婦女們比了。做書包只是對孩子們的一份心意，也能給這對母子也賣一個好。

“媽，那書包怎麽就給了二春啊？我還以為是給我們的呢！”

李映紅回頭去看林家軍，後者的神情明顯有些委屈。

“行了！媽不是做了好幾個嗎，等會兒你先挑一個。”

“真的？媽你真好！”

李映紅全盤接納了二兒子的奉承，又笑容不變地說：“不過，逃學又打架，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

林家軍頓時老實起來：“媽，我錯了，你罰我吧。”

李映紅眯着眼：“哦？你說該怎麽罰你？”

“我不吃晚飯了。”

這孩子的認錯模板是不是只有這一個？

李映紅笑着往回走：“是嗎，那你不吃豬肉了？”

“啥？”

林家軍猛地擡起頭，快步跟上：“媽！你要燒肉吃嗎？”

那塊肉難道不是用來在過年的時候吃的嗎？

居然現在就能吃到？！

李映紅搖頭晃腦：“是啊，不過你自己說不吃的。”

“不是不是！媽！你罰我別的吧！”

“那好，你去把今天的作業給寫了，再去找你哥背兩篇課文！”

“行！”

李映紅掌勺做了一頓香噴噴的晚飯，喂飽了長久半餓半飽的孩子們，又去屋裏找了找，從櫃門裏找到了收音機。

紅黑的木制殼子，上面有一層不知道什麽質地的格擋，也有可能是塗了金色油漆的木板。下方是一層網紗隔出的空間，裏面就是喇叭了。中間有調試的操作按鍵，指針和旋鈕。

這會兒的收音機可是很笨重的，堪比一臺彩電了。

原主家重男輕女，當初送女兒出嫁的時候也沒指望別的，什麽三轉一響不都是給小兩口用的嗎？能給他們帶來什麽好處？因此只是多讨了些錢和票，就把原主送到林家了。

林大剛那時還沒進廠裏，自行車是後來添置的，手表至今都沒有。半舊的縫紉機是從他家拿來湊活用的。只有這個收音機，還算是個用心的物件。但這物件也不是林大剛出錢買的，而是他找要搬家的親戚貼了點錢要過來的。雖然買的時候有個六七成新，但還是二手收音機。

原主就一直将這個二手的收音機當成鎮宅之寶一樣保存着，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自己拿出來聽聽。

李映紅開始給收音機擦灰，林家軍和林家榮也湊了過來。

“媽，你要賣收音機嗎？”

“媽，家裏是不是沒錢了？那我不上學了，我回家掙工分！”

李映紅好笑的不行：“瞎想什麽呢，有那個功夫不如來幫媽擦擦灰。”

三個人齊心協力開始收拾，李映紅看着差不多了就把另外幾個孩子也喊了進屋。

雲慧和林家棟一人帶着茵兒，一人抱着林家國跟過來的時候，收音機已經開了。

如今是1978年，他們可以用收音機聽相聲，聽雜技，聽電影，甚至是聽競技賽事。正好現在在播阿根廷世界杯，幾個小孩都聚精會神聽着那個巨大笨重的收音機裏慷慨激昂的解說詞。

李映紅邊哄着林家國，邊給他們打着蒲扇，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裏無比妥帖。

收音機當然要多聽多用了，藏着捏着有什麽意思。

再過幾年可就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