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挖苦

沈湘珮滿懷信心,确定沈隽一定會在沈鳳璋和自己之間選擇自己。她胸有成竹等着挽回面子,沒成想,卻聽見沈隽開口。

“多謝二娘子。不過我已和小郎君說好。”

沈湘珮眼睜睜看着沈隽朝自己歉意一笑,随後走向第一架牛車。

不等她說什麽,就看到二房的堂妹故意從她面前走過,斜着眼看着她,意有所指開口,“有些人吶……”

在沈家,沈湘珮素來是被捧着的。沈老夫人疼她,虞氏和鄭氏寵她,更別說沈鳳璋了,事事順着她。這回在大門口被這麽下面子,心高氣傲的沈湘珮哪裏受得了!

沈湘珮惱怒得身子微微顫抖,一口銀牙緊緊咬住。三娘子一向小肚雞腸,喜歡嫉妒她,她都已經習慣了。然而二兄——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等祖母回來,一定要和祖母好好說說!讓祖母好好管管二兄。否則,沈家遲早要在二兄手上敗落!

沈湘珮深吸口氣,遮掩住怒容,恢複優雅得體的模樣,朝着中間那架清雅別致的車駕走去。

精巧富貴的那架牛車上,沈湘瑤輕哼一聲,“裝模作樣!”

她松開金絲繡簾,坐回到軟墊上,回想起沈湘珮剛才被氣到冒火的模樣,心情格外舒暢。都是沈家的小娘子,憑什麽沈湘珮能有順風順水,收獲好名聲,又享盡榮華富貴!

上輩子,先有沈鳳璋以郡公身份捧着沈湘珮,後有沈隽大權在握處處照拂她。

想起上一世,自己布衣荊釵提着泔水桶站在路旁,沈湘珮卻清雅出塵一襲白衣坐在牛車上緩緩駛過,沈湘瑤下意識攥緊裙子上的飄帶。

她目光透着幾分兇狠,這輩子,她一定要幫助阿弟搶走沈鳳璋的郡公爵位,然後取代沈湘珮在沈隽心中的位置!

……

三隊車駕緩緩朝前駛去,目的地一致,全都是鐘山北苑。

第一架車裏,沈隽原以為沈鳳璋不會放過這一路羞辱嘲諷他的機會,沒想到她只是一臉嫌惡地讓他離她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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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真是太可惡了。”黎苗在沈隽耳旁憤憤不平小聲嘀咕。小郎君剛才說話的語氣姿态,仿佛大郎君是條發臭的死魚,靠近一點就會沾上味道似的,“郎君你剛才就不該拒絕二娘子。”

沈隽一邊輕聲讓黎苗閉嘴,一邊主動坐到離沈鳳璋最遠的地方。

這點嫌惡,他還不放在眼裏。跟着沈湘珮走,他只能認識一群世家女郎,對他來說,半點用處都沒有。更何況沈湘珮只是為賭一口氣,冷靜下來肯定會後悔。

木質車輪一圈圈轉動,發出輕微的吱嘎聲。沈隽聽着那細微的聲響,想起剛才門口那一幕,心裏感到幾分可笑。

一場宴會,三隊車馬。

當年沈老太爺戎馬倥偬,威名赫赫,偏偏幾個小輩沒一個像他。沈湘珮心高氣傲,争強好勝;二房的沈湘瑤氣量狹小,喜歡算計;還有一個沈鳳璋,眼瞎耳聾,天資愚鈍,心思惡毒。

沈隽既厭恨沈鳳璋,又覺得她這人着實可悲,活得稀裏糊塗。

牛車悠悠而行,朝着鐘山駛去,兩旁人煙越來越少,景致越來越清幽。

終于,趕在午時之前,一行人抵達謝家在鐘山下的別苑。

別苑門口已經停了許多車駕。沈鳳璋從車上下來,帶着沈隽以及随行的侍從朝守在別苑門口的侍者走去。

“原來是沈小郡公。”謝家門房接過請柬,“郡公裏邊請。”

嘴上稱着郡公,門房臉上卻沒有多少恭敬。宰相門前七品官,就算只是謝家門房,也不把寒門出身的從一品郡公放在眼中。

沈鳳璋越發鮮明地感覺到這個時代對于門第的病态看重與對寒門的歧視。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也怪不得原主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削減腦袋想要擠進世家圈子。

同樣是被輕慢,走在沈鳳璋身邊的沈隽卻覺得這不過是因為沈鳳璋權勢不夠大。就算是寒門弟子,只要權傾朝野,獨攬大權,哪怕是世家弟子,與他說話前也要掂量掂量。沈隽低下頭,借着整理玉佩的動作,掩飾眼瞳中熊熊燃燒的勃勃野心。

沈鳳璋一行人沒走多遠,就聽見門房那邊傳來與剛才接待他們二人時截然不同的聲音。

“沈二娘子來了,二娘子請進。十三娘子已經等您很久了。”

沈鳳璋微微側頭,餘光裏,門房彎着腰,臉上帶着殷勤尊敬的笑。

啧。沈鳳璋收回視線,忍不住用舌尖抵了抵上颚。

沒走多久,隐隐約約的絲竹聲傳入沈鳳璋一行人的耳中。再往前,幾人眼前一亮。清澈見底的溪水沿着曲曲折折的水道緩緩流淌,盛着酒的羽觞漂在溪水中。溪流兩旁,錯落有致擺着黑檀小案,三三兩兩的年輕公子聚在一起,坐在小案後,互相斟酒聊天。

【叮!向男主介紹在場衆人。】

沈鳳璋一邊往前走,一邊譏诮開口,“這是袁家的小郎君,這是陸家三郎,這是張家九郎……這些人個個比你身份尊貴,連他們都及不上謝二郎,你有何資格與謝二郎相比?”

她将目光投向上游。

在這麽多世家公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上游的那幾位。為首的青年大約二十多歲,一身月白色大袖寬衫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胸膛。他正側着頭與同伴說笑,從沈鳳璋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格外英挺的側臉。談笑之間,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姿态飒然,爽朗清舉,坐如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沈鳳璋忽然就明白了世人為何如此追捧這位謝家二郎。他身上确實有一種旁人不可得的灑脫随性。

“這就是謝家二郎。天人之姿,才華橫溢,真不知道你何來的勇氣,敢于謝二郎相提并論!”

面對沈鳳璋的挖苦,沈隽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他沉默不語,借機牢記這些人的名字與臉,只不過心中對沈鳳璋的厭惡又增加了一分。

沈鳳璋走到謝二郎幾人跟前,與坐在謝二郎右手邊的年輕郎君打了個招呼。

“七郎君。”

蕭七郎是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面容俊秀,神采飛揚,他雖然也學着謝二郎等人的樣子敞開衣領,卻沒什麽灑脫出塵的氣質,反倒透着幾分肆無忌憚的任性。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沈鳳璋,想起她以往的表現,蕭七郎心裏有些後悔自己一時鬼迷心竅,收下了那塊韋墨。他瞥了眼安靜下來,不再作聲的同伴,尤其是開始飲酒的謝二郎,輕咳一聲,“來了。”蕭七郎沖沈鳳璋點點頭,“随意找個位置坐下即可。”

蕭七郎暗自祈禱,沈鳳璋別像以往那樣,賴着不走,恬不知恥想要他介紹這些人給她認識。那他可就丢臉丢大了。

“……多謝七郎君。”

蕭七郎回過神來,只聽見沈鳳璋最後半句話,然後就見她轉身朝一處空着的小案走去。

“我的帖子,你就是給了她?”謝二郎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盯住蕭七郎。

蕭七郎輕咳一聲,辯解道:“你那是沒瞧見,那塊墨有多好。”

謝二郎舉杯爽朗一笑,如清風朗月,他看了眼沈鳳璋,不甚在意地開口,“我以往聽你們說起這位沈郎君,言辭間多有不屑,今日看來,似乎也沒那麽不堪。”

蕭七郎聞言,也朝沈鳳璋看去,她一襲寬袖白衣,規規矩矩地扣上前襟,在一群敞開衣襟,袒胸露腹的世家公子中,顯得極為正經,然而這只是假象罷了。他撇嘴,尚未開口,周圍人就忍不住插話,“阿秀,你是沒見過她沒臉沒皮,追捧讨好的樣子。”

他們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笑起來,朝謝二郎眨眨眼,“阿秀,待會兒你就知道這人有多不堪了。”

溪流兩旁空着的小案逐漸坐滿。沈鳳璋坐在座位上注意到,沈隽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竹林那邊,和在竹林裏作畫的幾位世家子交流起來。

那邊不知道聊了什麽,那幾位作畫的世家子臉上顯出怒意。緊接着,沈隽撩起衣袖,接過對方手中的筆,站在畫紙前揮筆潑墨。

沒一會兒,那幾位世家子一改先前不屑搭理沈隽的态度,朝着沈隽做了個揖,把他拉到畫紙前,熱烈讨論起來。

沈鳳璋嗤笑一聲,他倒是厲害,目标明确。那幾個在竹林裏作畫的郎君都是畫癡,很有些藝術家的風範,在場衆人中,他們或許是最不在意家世的。只要畫技比他們高超,就能獲得他們的認可。

宴席快開始前,沈隽和那幾人一起走過來,他被簇擁在中央,臉上帶着隐約的淡笑,聽着周圍人七嘴八舌的講話,時不時開口說一句,引來身邊人的驚嘆。

蕭七郎坐在上游,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屑地呵了一聲,“果然是沈家人,又是個趨炎附勢的。”

袁九郎拍拍他的肩,不以為然,“一個跳梁小醜而已。你要是看不過眼,不如我們待會兒……”袁九郎湊近,和蕭七郎耳語幾句。

“好!”蕭七郎大笑起來,“好主意!”

……

“你倒是厲害。一來就能收服世家弟子。”

沈隽剛落座,就聽到耳旁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他轉頭,看向沈鳳璋。她臉上面無表情,但沈隽仿佛能看到她內心肆意燃燒的妒火。

“我與陸七郎、袁十二郎等人只是志趣相投。”沈隽朝沈鳳璋微微一笑,臉上滿是無奈包容,“小郎君若是一定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沈鳳璋把玩着玉佩的手一頓,冷哼一聲,轉回頭去。她本來只是例行公事,想鞏固一下原主的人設,沒想到沈隽也沒有全然裝老實。

要是原主以前也被沈隽這樣暗地裏挑釁過,那她和沈隽結仇越結越深也不奇怪。

本來待會兒還想幫幫沈隽,現在看來,根本不需要。

她把茶盞在小案上輕輕磕了磕,想起蕭七郎等人剛才看着沈隽的目光,幸災樂禍起來。他們那幾人,對待認定攀附權貴的小人,可是沒有半點留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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