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上誰的車
“去。”當然要去。五千金換來的帖子,怎麽能不去。
沈鳳璋看着請柬,想起了原主一些事。
她如今所在的朝代叫做周。周朝還未出現科舉制,選官制度依照前朝舊例,乃是九品中正制。中正制最先出現時,以德才評九等,然而發展到周朝現在,中正官職被世家大族壟斷,選官任人只看門第家世。出身寒門的文人想要入仕,難上加難。
世家大族借着姻親結成網,把持着大半個朝堂,在官場上勢力極大。
以沈家的情況,原主入朝為官不難,難的是掌握大權。原主和許多寒門庶族一樣,把主意打到世家大族頭上。
她想結交世家公子,既是為加入世家集團,方便将來的仕途,同時因為世人皆以結交世家為榮,原主也想通過和世家公子結交,提高沈家的聲譽。
像這樣花大價錢換世家子弟請柬的事并非頭一次發生。可惜的是,原主和餘三郎每次赴宴,不是被無視,就是被當做戲弄的對象。原主和餘三郎費盡心思結交世家弟子,不僅未達到理想效果,反落得個卑躬屈膝、攀附權貴、汲汲營營的名聲。
“阿璋,你在想什麽?”餘三郎喊了沈鳳璋兩聲。
沈鳳璋朝餘三郎搖搖頭,“沒什麽。一點小事。”她在想,如何才能扭轉原主的名聲。
餘三郎也沒追問。他端起茶抿了口,“其他也沒什麽事。阿璋你準備準備,三日後赴宴就成。既然帖子送到,那我也該走了。”
嘴上說着要走,實際上,餘三郎卻坐在椅子上不動如山,喝着茶,老神在在。
沈鳳璋心中哂笑。
“雍之留步。”她喚來芳芷,吩咐道:“你去庫房把那一套潘筆拿來。”
聽到潘筆二字,驚喜之色在餘三郎面上一閃而過。他收斂喜意,輕咳一聲,“阿璋,潘筆太貴重了。”
沈鳳璋端起茶杯,唇邊擒着笑意,“能拿到這張請柬多虧雍之,這一套潘筆,雍之你受之無愧。”
餘三郎大笑起來,佯裝推辭,“不行不行,這——”話未說完,見到從外面走進來的芳芷,他頓時歇了聲,立馬起身快步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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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蓋一打開,黑色絨布上躺着大大小小一整套筆。筆頭圓潤,嬌柔潔白純淨,如同含苞待放的玉蘭花,更令人矚目的是筆管。不盈寸的筆管上,雕飾着山水人物,波濤洶湧、山石聳立,讓人仿佛置身山海之中。
餘三郎驚嘆不已,連連贊嘆,“不愧是潘大家所制的筆啊。”他那塊墨送得值啊。
……
餘三郎已經帶着潘筆離開了郡公府。
沈鳳璋剛想把請帖交給芳芷,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叮聲。
【叮!請幫助男主參加三日後的謝家食宴。】
沈鳳璋垂眸,燙金描花的精致請帖上,明明白白寫着春日食宴四個字。
想到原主和沈隽的關系,沈鳳璋不禁頭疼起來。她挑釁過沈隽,要怎麽邀請沈隽和她一起去赴宴呢?
尚未想出妥善的說辭,鄭娘子那邊終于有動靜了。
……
婢女替沈鳳璋打起門簾,沈鳳璋剛跨進屋,尚未站定,一個黑影便朝她飛來。她反應極快,側身一避。
“砰!”
米色的如意紋栽絨毯被洇濕後變成深色,滾燙的熱氣袅袅騰起。瑩潤光淨的青瓷茶盞在毯子上滾了幾個圈,碎成幾瓣。
沈鳳璋從地上那攤狼狽收回視線,面上神情已經冷下來。
她往屋裏瞧了眼。鄭氏端坐在上首,擺着興師問罪架勢。
屋裏,鄭氏擲出茶盞,打算先聲奪人。她設想了多種沈鳳璋可能會有的反應,不論是認錯還是自辯,鄭氏都有把握重新掌控住沈鳳璋。萬萬沒想到——
“姨娘若是冷靜不下來,那就沒什麽好說了。”素來尊敬她的沈鳳璋冷笑一聲,抛下一句話,徑直轉身出去。
打簾子的婢女還沒來得及放下門簾,就見小郎君又原路返回了。
“混賬!”鄭氏一場設計落空,兼之想到一貫對她言聽計從的沈鳳璋竟然學會反抗了,用力抓着椅子扶手,氣得胸口生疼。
另一邊,走出靜皎院的沈鳳璋心情也很差。
鄭氏扔茶的時候,可半點沒留情!
她深吸口氣,等不及回景行院,半路上就朝芳芷吩咐道:“待會兒讓林鐘來見我。”
林鐘是老郡公給原主的,因為為人耿直,不會說好話,一直不受原主重用。沈鳳璋撤下黃鐘後,直接把侍從首領的位置給了林鐘。
她一定要讓林鐘去查一查原主的身世!沈鳳璋實在不信,哪個親生母親會狠心地用滾茶砸女兒!
回到景行院,吩咐完林鐘密查這件事後,沈鳳璋心情終于舒緩下來。
“去江伏院讓沈隽來見我。”被鄭氏煩了一通,沈鳳璋倒是想出了把沈隽帶去春日食宴的理由。
聽到沈隽二字,芳芷面上遲疑一瞬,她想勸又猶豫。想着小郎君剛才在鄭娘子那兒遭遇的事,芳芷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轉身走出屋子。
小郎君心情不好,恐怕只有……唉,她也沒想到,鄭娘子竟然會這麽對小郎君。想到那盞滾燙的熱茶,芳芷慶幸不已。
江伏院。
沈隽正在書房裏練字,忽然間聽到院子裏傳來人聲。
過了會兒,黎苗從外面進來,臉上帶了幾分怒意。
“怎麽了?”沈隽溫聲。在外人面前,他素來是這幅溫文爾雅的模樣。
“郎君,景行院那位讓郎君您過去。”黎苗硬邦邦地說完,憤憤不平,“小郎君叫您過去準沒好事!肯定是在哪裏又受了氣!”整座郡公府誰人不曉,小郎君最喜歡把氣撒在大郎君身上!
聽到景行院幾個字,沈隽周身平和溫潤氣息一收,變得沉默安靜起來。他嘆了口氣,擱下筆。
“走吧。去景行院。”
黎苗心裏不痛快極了,板了一張臉跟在沈隽身後。
“把臉上神情收一收。”沈隽從餘光裏看到黎苗臉上的神情,微微皺眉。
“奴就是替郎君您感到不值!”郎君的才華和能力,哪裏不及小郎君,偏偏因為身份,郎君只能屈居小郎君之下,“佛祖真是太不公了!”
“哪有那麽多公不公。”沈隽走在前邊,開口帶着幾分悵然若失。然而,背對着黎苗的臉上,卻是面無表情。
……
沈隽跨進景行院,一眼看到沈鳳璋正站在院中修剪蕉萼白寶珠。眼下已是四月中旬,正值白寶珠花期鼎盛之時,朵朵白花花型飽滿,純淨無雜色,白得如同冬日的雪。然而落在素色花瓣上的手指,卻比白寶珠還要白淨上三分。立在白花綠葉之間的少年,烏發素衣,更是清冷脫俗如同玉人一般。
沈隽心中狐疑,沈鳳璋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等到沈鳳璋開口說了話,沈隽才又有幾分熟悉感。
咔嚓一聲,一朵盛放的白寶珠被剪下。
沈鳳璋轉過頭,墨黑的眼眸閃着不懷好意的光芒,“三日後,謝家二郎将在鐘山北苑舉辦春日食宴。”
放下剪子,沈鳳璋踱到他跟前,微仰着頭輕聲詢問,“想去嗎?”
沈隽垂下眼眸,哪怕不看沈鳳璋,他也能想象出沈鳳璋臉上那種洋洋得意、小人得志的醜陋表情。
沈鳳璋素來喜歡在他面前炫耀權勢,以此來彰顯兩人的不同。被衣袖遮住的手動了動,沈隽低垂下的眼眸裏閃過一陣厭煩。他心不在焉等着沈鳳璋炫耀她拿到的請柬,卻忽然聽到——
“——和我一起去。”
沈隽驚愕擡頭,直勾勾盯着沈鳳璋。沈鳳璋卻漫不經心扭過頭,把玩着剪下來的白寶珠,“先生不是一直誇贊你能與謝家二郎媲美嗎?”
沈鳳璋斜睨了沈隽一眼,譏诮,“人貴有自知之明。這次就讓你看清楚,你和謝二郎差多少!”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黎苗怒氣沖沖,快步沖進江伏院。他已經打聽清楚了,小郎主前腳怒氣沖沖從鄭娘子那邊出來,後腳就派人來江伏院找大郎君。
沈隽落在後面,緩緩走進江伏院。
黎苗沖到靜默着的沈隽跟前,握緊雙拳,義憤填膺,“大郎君,小郎君也太欺負人了!”小郎君完全就是想看大郎君出醜!把氣撒在大郎君身上!
“好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沈隽聲音低沉。
沈隽走進書房,緩步來到書桌前。他雙手撐在書桌上,低垂頭顱,垂落的黑發遮掩住面容。在黎苗看來,大郎君這是消沉到無話可說,他心裏越發氣惱小郎君的無恥,也越發同情大郎君。然而,在黎苗離開之後——
沈隽擱在宣紙上的手指慢慢收緊,他盯着白紙上的“雲在青天水在瓶”,眼眸中的野心如燎原之火。
這次,可要多謝沈鳳璋了。
……
短短三日匆匆而過。
謝家二郎的春日食宴定在午時,然而早在辰時,景行院裏就開始熱鬧起來。
景行院內室。
芳芷蹲下身,替沈鳳璋理平衣衫下擺。
“郎君,是否要去邀大娘子同車出行?”像這種宴會,沈鳳璋要費盡心機花錢買請帖,沈湘珮卻不需要。以她的名聲,請柬只會主動送到她手上。
以往,小郎君都會主動去問大娘子,是否要一起去。
芳芷擺正小郎君腰間的玉佩,想着待會兒該派誰去請大娘子。
“不用了。”記憶裏,原主去請,十次裏面有九次是被拒絕的。剩下的一次,還是沈湘珮出行的車臨時出了問題。沈湘珮看不起原主,她又何必熱臉貼冷屁股。
握着玉佩的手一頓,芳芷順從地應了聲是。
郡公府門口停了三隊牛車。為首的車駕朱輪青幔,簾幔上繪有篆體沈字,莊重大氣;第二架牛車青竹為簾,白玉做墜,淡雅別致;第三架牛車四角懸挂金鈴,帷幔上用銀絲線繡出繁美紋樣,奢華精巧。
牛車的主人們在門口狹路相逢。
沈鳳璋無視想朝她說什麽的沈湘珮,徑直登上第一輛車,隔絕外人視線。
慘遭漠視的沈湘珮站在原地,菱唇微張,高貴出塵的俏臉上微露愕然。
二兄怎地這般——
沈湘珮瞥了眼周圍人,正好瞧見一貫與她不和的堂妹沈湘瑤露出幸災樂禍的嘲笑。她心裏憋氣,惱怒不已。
二兄真是越來越沒有教養了!沈湘珮這般想着,正好瞧見勾畫着沈字的深青帷幔被撥開,露出沈鳳璋大半個臉龐。
沈湘珮面露冷色。二兄休想自己搭理她!
“沈隽,你還站着什麽?!”沈鳳璋一眼都沒施舍給沈湘珮,只朝着沈隽不耐地喊了一聲。
沈湘珮這才發現,大兄居然也在?!她驚訝地看着平日裏飽受二兄欺辱的大兄沉默着朝車駕走去。
二兄不知道又想出什麽欺負人的法子了!
本就惱怒的沈湘珮仿佛抓到了什麽,沖着沈隽喊道:“大兄!你和我共乘一車!”
見身着青色绫袍、又高又瘦的少年腳下一頓,停在半路,沈鳳璋冷笑一聲,扶着簾幔的手一甩,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話語。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二娘子去吧。”
簾幔之後,沈鳳璋內心卻沒有她臉上表現出來的那麽不快。小說裏的沈湘珮本來就是沈隽的白月光,不用和沈隽同乘一車,她樂得輕松自在。
車外,沈湘珮穩了穩心神,朝沈隽又喊了聲。
“大兄,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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