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收攏人心
鄭氏已經離開,正堂裏只剩下老夫人和沈鳳璋。
“你已經決定了?”老夫人蒼老的聲音透着嚴肅,沒有半絲和藹親切。
“孫兒已經決定了。”
沈老夫人認認真真盯着站在堂中的少年,只覺光陰倒流,仿佛回到幾十年前。阿璋長得像極了她阿父。當年她的兒子也是這般意氣風發站在這間屋子裏,對她承諾一定會将沈家帶到高處。
揮去腦中浮現的回憶,沈老夫人定了定神,“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說的辦吧。這沈家終歸是要由你做主的。”
望着沈鳳璋轉身離去的背影,沈老夫人緩下臉上的強硬,心中一嘆。虞氏是個不肯管事的,每日侍花弄草,除了二娘和她自己的院子,再不肯多管其他。一心要強,想掌權的鄭氏又和二郎意見相左,她年紀大,也幫不上二郎多少。
鄭氏有句話沒說錯,二郎作為郎君,将來要專心仕途,怎麽能讓她分心管家事。再者,家中長輩尚在,卻讓二郎自己管理中饋,萬一被人知道,也不好聽。
沈老夫人轉着指間的佛珠,沉思片刻,只覺該把二郎娶妻這件事提上日程了。
另一邊,沈鳳璋回到景行院,先是喚來芳芷。
她雖然和鄭氏、老夫人都說這家由她自己來管,但真要事事由她親自督辦,她還不得累死。所以——
“名義上是我掌管中饋,但實際由芳芷你來負責。”
芳芷一聽,立刻跪倒在地,連聲推辭,“奴只會照顧郎君,當不起這等重任。”
沈鳳璋起身,親自扶起芳芷,她神情柔和,聲音也帶着安撫,“你從前沒有管家經驗無妨,我從老夫人那兒讨了萬媪過來。萬媪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精明能幹,你有不會的盡可請教萬媪和老夫人。”
見芳芷臉上還有遲疑,沈鳳璋神情嚴肅,“芳芷,我将此事交給你,也是信任你。”
芳芷聞言,哪怕心裏還有些忐忑,仍是咬着牙,鄭重承諾,“奴一定不辜負郎君信任!”
“莫怕。”沈鳳璋面色緩和下來,“你只管放手去做,你身後還有我這個郡公在。”見芳芷臉上露出感動之色,她又微微一笑,“我當初允諾過你,只要你對我忠心,定然不會虧待你。如今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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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芷心中一震,微微低頭,掩去失态的面容,小郎君不久之前的那次敲打在她心頭浮現,小郎君要的是忠心。
她原本只是鄭娘子院中的二等侍女,因緣巧合被派來照顧小郎君,并得到小郎君信賴。如果沒有小郎君,她今日恐怕還只是一名普通侍女,哪裏能掌這麽大權力。想到此,芳芷有了決斷。
“郎君,奴有一事要禀報郎君。”芳芷擡起頭,“奴往日甚少提及家中情況,實際上——”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沈鳳璋打斷。
“如果你是指你的兄嫂的話,大可放心。我早已派人把他們接到我名下的莊子去了。”沈鳳璋神态從容。
哪怕是剛才聽見讓她掌管府中中饋,芳芷都沒有這般情緒外露。她撲通跪下,用力叩頭,激動得眼睛發紅,臉上容光煥發,“多謝郎君!多謝郎君!”
從她來到小郎君身邊那一日起,她的兄嫂便一直在鄭娘子莊子上。為此她——
憶起上回她對小郎君表忠心,實際上卻隐瞞最重要之事,芳芷羞愧得不敢擡頭看小郎君。
“郎君恕罪,奴并非有意欺瞞。”她只是覺得小郎君年紀小,不信小郎君有能力。
沈鳳璋再度打斷芳芷,如墨團一般烏黑的眼眸裏不見絲毫苛責,反而一派溫和寬厚。她彎腰扶起芳芷,溫聲道:“過去之事休要再提。我五歲之時,你便來到我身邊,我們主仆多年,你對我是否忠心,我難道看不出來?過去是我疏忽,未曾察覺你家中情況。如今,你兄嫂已在我莊子上安家度日,你也可安心呆在我身邊。”
芳芷熱淚盈眶,感激涕零,郎君居然不計前嫌,反而如此體諒她!她擡頭直視沈鳳璋,語氣堅定,“郎君放心!奴的主人從今往後只有郎君一人!奴竭盡全力,定會替郎君辦好事!”
沈鳳璋微笑着拍拍芳芷的手。不枉她特地命林鐘去查芳芷的家事,接來她的親人。芳芷以往的忠,是明哲保身,留一分的忠,而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忠。
景行院裏,主仆情深,春光融融,靜皎院裏卻是凄風苦雨、三九寒冬。
鄭氏一進屋便發了好大一通火,見什麽摔什麽。好不容易發洩完火氣,看到被自個兒打碎的那株最喜愛的珊瑚樹,剛下去的火氣又冒上來。
“那個孽畜!畜生!”顧不上儀态,她一屁股坐在榻上,狠狠一拍茶案,口中怒罵着,心裏對沈鳳璋的恨意深入骨髓。
在這個時候也只有鄭媪能勸動鄭氏,她撫着鄭氏後背,如同慈母一般柔聲勸慰,終于讓鄭氏冷靜下來,“娘子,當務之急是驅走二郎君體內的邪祟。”只要驅了邪,二郎君恢複之前的性子,自然會對娘子言聽計從。
“到那時,再拿回掌家之權易如反掌。”
鄭氏臉色凝重,“先讓我想想。”想想要如何讓老太太生疑。
還不等鄭氏想出萬無一失的法子,院外傳來通報——二娘子來了。
“快快快,快請二娘子——”鄭氏話未說完,忽然瞧見亂糟糟的屋子,急忙改口,“請二娘子到書房。”
沈湘珮這次是抱着一雪前恥的信念去參加袁九郎樂會的。她一心想好好表現,卻不料中途斷了琴弦,原以為愚鈍不堪的二兄又讓人大吃一驚,神采英拔。
沈湘珮心裏難受,虞氏多年的教導讓她做不出來嫉妒二兄的事,只能拼命想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又要壓着嫉妒,又不停苛責自己,沈湘珮郁積在心,越發痛苦。她向虞氏哭訴,虞氏雖然安慰她,卻也勸她放寬心,無需如此要強,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緊,人生一世,自在随性最重要。
“姨娘,是我錯了嗎?是我真的太争強好勝了嗎?我是不是不該如此要強?”沈湘珮趴在鄭氏膝上,淚眼朦胧,眼淚簌簌而下。從懂事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當然不是!”鄭氏看着沈湘珮仰起臉時紅腫的眼眶,心痛不已。她深吸口氣,撫着沈湘珮的頭頂,一字一頓道:“二娘,你沒錯。要強沒錯!你不過是想讓自己優于旁人而已。”
她在閨中時,也處處争強,不肯屈居人後。她平生最遺憾之事,便是她明明比虞氏優秀,卻因庶出,只能嫁給沈懿為妾。
沈湘珮心裏的郁氣稍微散了一些,卻仍啜泣着開口,“可是這回二兄比我好。我——”她停頓了一下,“我嫉妒二兄。”沈湘珮淚水又重新滾落下來,“我覺得羞愧,我竟然嫉妒二兄。”更讓她難過的是,她嫉妒的對象是二兄,那個向來被她瞧不起,只會阿谀奉承,沒有任何真才實學的二兄。
鄭氏憐愛地拍拍沈湘珮的肩,語重心長,“嫉妒乃人之常情,你用不着過分介懷。你——”
屋外忽然變大的響聲打斷鄭氏的話。
她有些惱火,“怎麽回事?綠珠!”
綠珠從外進來,看了眼匆忙擦淚的二娘子。
“無妨,二娘子不是外人。”
綠珠咬了咬牙,禀報道:“是小郎君身邊的芳芷帶着人過來取對牌,還來、來搬賬本。”鄭娘子為了方便,有些賬本直接放在了靜皎院。
“對牌?賬本?”經過鄭氏的安慰,沈湘珮心情已經恢複許多,此刻聽到幾個關鍵字眼,立刻察覺出問題。
綠珠低着頭,“回禀二娘子,小郎君今日奪了娘子的管家權,說要由她親自管理。”
“胡鬧!”沈湘珮柳眉緊皺,臉上滿是不快。她抛下綠珠和鄭氏,快步走到院中。
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院子裏點起燈籠,明亮的燭光下,沈湘珮瞧見二兄身邊那個侍女正站在一旁指揮帶來的仆從搬東西,她厲喝一聲,“全都給我放下!”
靜皎院剛好在通往江伏院的路上。剛從外邊歸來的沈隽聽見靜皎院裏的吵鬧聲,偏頭瞧了眼燈火通明的院子,他朝提着燈籠引路的黎苗問道:“府裏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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