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三問
從樂會出來後,沈隽并未直接回郡公府。張四郎幾人既欽佩沈隽的畫功,又欣賞他的為人,更同情他因為身份的緣故要遭受幼弟的欺淩。他們幾個商量過後,決定拉沈大郎君一把。
為此,樂會結束之後,他們便邀沈隽去白聞樓喝茶賞畫。白聞樓有天下第一樓之稱,是天底下所有文人心中的聖地。樓裏常年聚集着愛好書畫文學的文人騷客,個個才華橫溢,大部分人甚至名揚四海。平常人連踏進白聞樓的資格都沒有。
張四郎幾人出身不凡,在國畫上造詣很深,在白聞樓中也有些分量。有他們幾人引薦,沈隽算是融入白聞樓,并得了一個參加白聞樓下月端午書畫會的資格。
礙于天色不早的緣故,沈隽并未在白聞樓久留。張四郎把沈隽送出門的時候,特地叮囑他道:“阿隽,你平日無事,便來樓裏坐坐。還有,阿隽你這些日子好好準備一下。阿隽你本就極擅山水,若是能在下個月書畫會上榮登三甲,對阿隽你助力極大。”
沈隽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感謝,既能讓人感受到真誠,又不讓人覺得他感激涕零,過于誠惶誠恐,“四郎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準備。這次真是多謝四郎了。”
坐在回府的牛車上,沈隽的心思依舊在下月的書畫會上。他和張四郎幾人結交的目的就是這場書畫會。
作為天下第一樓,白聞樓每年都會辦一場文會,一場書畫會。哪怕原本只是一個無名小卒,只要在白聞樓書畫會上奪得前三,就能名揚四海。
白聞樓能給他想要的名聲,還能給他提供入仕的機會。
白聞樓文會和書畫會上的魁首,才名遠揚之後,都有機會被直接朝廷招納為官。
像朝中的寒門新貴給事黃門侍郎程淓川就是六年前白聞樓文會魁首。
九品中正限制門第,寒門庶族想要入仕,基本只能從軍。白聞樓作為少數幾條能讓寒門文人入朝做文官的路,每年有無數人挖空心思想要得一個參加資格。
順利拿參加書畫會的資格,沈隽心情很好,甚至在聽見靜皎院的吵鬧喧嘩之後,有閑心打聽一句府裏發生了什麽。
黎苗嘴巴甜,又愛打聽,哪怕他也剛回府沒多久,早就得了一耳朵消息。
“郎君,奴聽說下午小郎君和鄭娘子鬧起來,小郎君直接奪了鄭娘子管家權,放出話來以後由她親自管理中饋!”黎苗搖搖頭,忍不住開口,“小郎君這不是胡鬧嗎?”
沈隽沒有說話,他站在石橋上,看着對面靜皎院的院門突然打開,沈湘珮滿是怒意的聲音瞬間變得清晰可聞。
“我這就去找二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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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隽望着沈湘珮一行人快步朝景行院走去,若有所思,“小郎君為何突然奪走鄭娘子的管家權?”沈鳳璋對鄭氏孝順有加,她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黎苗搖搖頭,不敢确定地說;“好像和府裏每年送的節禮有關。”他把自己聽來的消息告訴沈隽,“好像是小郎君嫌鄭娘子每年送給老郡公、郡公以前同僚好友的禮太少,害得府裏和他們幾乎斷了聯系。”
“沒想到啊,小郎君對兩位郡公挺孝順,連他們的同僚好友都惦記着。”
孝順?沈隽嗤笑一聲,回想起以往飛揚跋扈的沈鳳璋。她會連老郡公的同僚都惦記着?
黑夜裏,沈隽蒼灰的鳳眼中光芒流轉。老郡公他們留下來的人脈倒确實是一筆財富。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沈鳳璋為何會在這時突然想起老郡公當年的人脈?
“郎君?郎君?”黎苗提着燈,輕輕喊了兩聲。
沈隽回過神來,帶着黎苗往江伏院走去。
提着燈籠的黎苗沒有瞧見,走在他身後,向來神情溫和的大郎君唇邊露出一抹寒意驚人的笑。
另一邊,沈湘珮帶着人怒氣沖沖來到景行院,誰料吃了個閉門羹。
追在後面的芳芷急忙趕上來,“二娘子,小郎君早已歇下。”
沈湘珮滿心火氣,失去往日的冷靜淡然,厲聲喝道:“大膽刁奴,滿口謊言!二兄若當真已睡下,怎麽還會派你們去姨娘院子裏!”
芳芷一時不知怎麽說好。小郎君這時候肯定不願見二娘子。她态度軟一些,二娘子不接受,她态度若是強硬一些,會影響小郎君和二娘子的關系。
就在芳芷進退兩難之時,景行院大門緩緩敞開,一名赭衣侍從走到沈湘珮跟前,微微彎腰,“小郎君請二娘子進去。”
沈湘珮冷冷一睨芳芷,帶着人昂首闊步,氣勢洶洶走進景行院。
正屋檐下一左一右懸挂着兩盞六角繪彩燈,燈下站着一人,正是衣着整齊的沈鳳璋。燭火的光亮從她頭頂灑落,湊巧只照亮她下半張臉和肩頸以下,将上半張臉隐沒在幽暗中。夜裏的涼風将沈鳳璋的衣袖袍角吹得往後翻飛,如同大鳥張開的羽翼,投下大片陰影。剛剛那名赭衣侍從已回到沈鳳璋身後,畢恭畢敬地垂首而立。
一心想要質問二兄為何奪走姨娘管家權的沈湘珮,見到這一幕不由自主啞了聲,減了氣勢。她潛意識裏有些畏懼此刻的二兄。
沈鳳璋往前一步,整個人踏入光明之中。明亮的燭光将她身上冷冰冰的距離感削弱,讓沈湘珮松了口氣。
“二兄——”
“二娘子,你是以何身份來尋我?”沈鳳璋打斷沈湘珮的話。
“妹——”
“二娘既然知曉我是你兄長,你怒氣沖沖來質問我,可有将我這個兄長放在眼中?”
“我——”
“我既是你的兄長,亦是沈家家主。二娘來尋我,可有将我這個家主放在眼中?”
三問,問的沈湘珮啞口無言,又羞又惱,哪怕竭力保持風姿,帶人離去的身影依舊透着幾分落荒而逃。
望着沈湘珮的背影,沈鳳璋面沉如水。原主步步退讓,慣得沈鳳璋自視甚高,覺得樣樣要聽她的。只可惜她和原主性格截然相反,她們之間早晚會有矛盾。
收回目光,沈鳳璋屏退左右,喚來林鐘。
“我之前交代你之事,查得如何?”
林鐘是老郡公留下來護着孫兒的,對沈鳳璋絕對忠心。他禀報道:“府中那些老人大多都在八年前被遣散換掉了。當年替夫人和鄭娘子接生的四名産婆兩人搬家,一人因病過世,一人早在十三年前就落水身亡。奴最近正在查那兩名搬家的産婆住址。”
畢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沈鳳璋料到查起來難度不小。她思索着目前知曉的情況,回過神來才發現林鐘仍站在下首,候着她的命令。
“不到半月時間,能查出這麽多十多年前的事,讓你留在我身邊,真是屈才了。”沈鳳璋臉上不知不覺間挂上親切溫和的笑。
“老郡公将奴給了小郎君,奴只會效忠小郎君一人!”林鐘濃眉一皺,堅定道。
“我并沒有要調走你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在我身邊為仆大材小用。”沈鳳璋解釋道。
“我記得祖父當年身邊有一支衛隊,若是能把他們召回來,你足以擔任衛隊首領一職。你可知那些人如今的下落?”小說裏,男主身邊就有廢後留下來的護衛,她記得老郡公和沈父當年手下也有這樣一小隊人。人數不多,大約七八個,但個個武藝高強,遠勝普通侍衛。這支衛隊本該傳到原主手裏,原主卻一直未曾見過。
林鐘果然知道這支衛隊的下落,他垂下頭,沉聲禀報,“八年前,衛隊就被小郎君您解散了。”
“什麽?”哪怕是沈鳳璋這般心思深沉之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驚呼一聲。居然被原主解散了?!問題是她根本沒從記憶裏找到解散衛隊這件事!
然而,随着林鐘的講述,沈鳳璋終于從角落裏挖出一點蛛絲馬跡。
八歲那年,沈父逝世,原主年紀小,六神無主,全聽鄭氏安排。當年确實有人曾到沈鳳璋面前,要效忠于她。但原主聽了鄭氏的話,未仔細了解這支衛隊,只以為他們是普通護衛,被鄭氏用削減不必要開支的理由一勸,直接将其解散。
原主一個性格怯弱的八歲女孩不懂,鄭氏肯定知曉這只衛隊意味着什麽。她下令解散衛隊,恐怕是不想讓原主有完全忠于她的人。
林鐘用餘光瞧了眼神情肅穆的小郎君,深吸口氣,“實際上,奴正是當年的衛隊首領。”
沈鳳璋一怔,定定打量林鐘。怪不得她總覺得林鐘和普通侍從有些不同的氣質。
她心思一轉,臉上浮現激動與羞愧之色,“當年是我年幼不知事。”她走進林鐘,拍了拍他的肩,正色沉聲道:“莫要再稱奴了!你本是祖父和我阿父的部下,在我院中為奴多年,已是委屈!”
沈鳳璋話音一轉,嘆息道:“當年我少不更事,犯下大錯。祖父與阿父兩代人打造的衛隊,竟在我手中斷絕。”
林鐘神色沉穩,只有微微顫動的眼角顯出他內心的激蕩,“郎君,其餘人也一直都在。”
“好!”沈鳳璋一震,眉梢眼角流露感動,随後撫掌而笑,“你們的忠心日月可鑒啊!阿父他們泉下有知,也定會為你們的赤膽忠心感動。”
“林鐘,我命你将其餘人召集起來,重新組成衛隊!而你依舊擔任首領一職!”
“屬下領命!”林鐘單膝跪地,行了一禮,聲音铿锵有力!八尺大漢,竟在此刻熱淚盈眶,他們等這一天,等了八年,終于等到了!
沈鳳璋扶起林鐘,放緩聲音,溫聲道:“另外,林鐘這名也不要再用了。恢複本名吧。”看着林鐘眼中閃過的感動,沈鳳璋心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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