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懷疑

那杯酒已經被舉到唇邊,她要如何在不令人懷疑的情況下,阻止沈隽喝下毒酒?

千鈞一發之際,沈鳳璋突然起身。

“殿下年少有為,我敬殿下一杯!”

幾乎所有人都聞聲扭頭看向沈鳳璋。餘光中,見沈隽也放下酒杯,沈鳳璋微微放下半顆心。她定定神,離開座位往前走到靠近趙淵穆的地方,唇邊含笑。

“殿下,請。”

趙淵穆從沈鳳璋手中的酒杯上移開目光,心情極好,笑着應下這杯酒。這藥是他命人特意去尋的,初時只會讓人頭暈眼花,如同醉酒一般,半個時辰則會浴火焚身。哪怕只喝下一杯,效果同樣不容小觑。他豔麗的眉眼流露自得,笑眯眯等着沈鳳璋藥效發作。

另一邊,沈鳳璋喝完酒後,轉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路過沈隽座位時,她故意撞了下沈隽面前的小案。

“哐啷!”

擺在食案上的酒壺,菜肴全都順着翻倒的食案砸下來,幸虧沈隽起身快,才免去被撒一身酒菜的噩運。

沈隽劍眉緊蹙,看了沈鳳璋一眼,似怒又似無奈,一副成熟的兄長見幼弟頑劣的模樣。

“抱歉啊,不小心打翻了你的食案。”沈鳳璋口中道着歉,語氣卻沒半點誠意,精致的眉眼間流露幾分幸災樂禍之色。

沈隽長呼一口氣,間接地說了句,“沒什麽。”

沈隽願意包容品性頑劣的幼弟,與沈隽交好的那些人卻見不得沈鳳璋如此糟蹋欺負沈隽。張四郎憤而起身,怒目而視,“你是不小心?你明明就是故意!”

對着張四郎,沈鳳璋倒是收斂了那副幸災樂禍之色,她微微點頭,形狀漂亮的唇瓣張開,眼尾還帶着幾絲笑,“對啊,我就是故意的。”

沈鳳璋說着,擡手朝沈隽還握着的酒杯伸去。

一雙手纖細勻稱、宛若青蔥,另一雙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兩人的手指一瞬間相觸,随即又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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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璋微微側身,擋住其他人的視線,如夜幕般黑亮璀璨的眼眸蘊藏着明晃晃的輕蔑與惡意。酒杯中的酒被傾倒一空,濺落時的聲響與沈鳳璋的聲音同時在沈隽耳旁響起。

“你也配喝這酒?”

沈隽雖然厭惡沈鳳璋,但每次沈鳳璋欺負他時,總能完美地将自己僞裝成可憐無辜、性情純良的受害者,然而這一回,他卻差點壓不住內心的戾氣。

沈鳳璋的聲音與記憶中的男聲一瞬間重合。

“狗雜種,你也配吃這麽好的饅頭?”

打斷沈隽回憶的是一聲怒喝,“阿璋,你太過分了!”

張四郎剛想罵人,就聽見餘雍之的呵斥聲。見餘雍之滿臉怒色,張四郎對一直以來汲汲營營的餘雍之印象好了一些。他憤怒地想:這世上怎麽會有沈鳳璋這種如此惡毒之人!

從袁九郎樂會那次開始,沈鳳璋和餘雍之斷了往來。出于嫉妒和自尊,餘雍之也不肯去見沈鳳璋。但這并不表明他和沈鳳璋就沒有關聯了。

他現在發現,踩着沈鳳璋上位,比與她交好,成效更好!

“殿下!沈鳳璋故意打翻兄長食案,不知孝悌!”餘雍之大義凜然。

趙淵穆看到了沈鳳璋撞翻沈隽的食案,卻沒看到她故意拿走酒杯羞辱沈隽。但在他看來,撞翻食案恰恰是藥性發作,沈鳳璋行動不穩的表現。

餘雍之義正辭嚴,滿以為曾被沈鳳璋下臉面的襄陽王殿下會借機訓斥沈鳳璋,卻不料——

“餘郎君此言差矣。依本王之見,沈二郎只是不勝酒力,不慎打翻食案而已。來人,快給沈大郎重新置備食案,再扶沈二郎去客房休息一下。”眼看毒計即将得逞,趙淵穆心情極佳。

餘雍之怎麽也想不到,襄陽王會主動給沈鳳璋找借口。他還想說什麽,卻見趙淵穆冷下眼眸,“好了,餘郎君坐下用餐吧。”他憤憤不平坐下,盯着沈鳳璋的眼裏滿是怨毒,又被她逃過一次!

另一邊,沈鳳璋也沒料到趙淵穆會替自己圓場。她出言婉拒趙淵穆讓她去客房休息的建議,只說自己在座位上坐會兒就好。

趙淵穆笑眯眯答應沈鳳璋的要求。他等着沈鳳璋待會兒熬不下去,主動求他去客房!

然而趙淵穆左等右等,都不見沈鳳璋面紅耳赤,神情恍惚。他臉上笑意維持不住,神色逐漸難看起來。趙淵穆憋着火氣,召來侍從,吩咐讓後廚再上一批酒來。

酒過三巡,宴會都快結束,怎麽又新上酒了?衆人心裏嘀咕着,面上卻都很面子地嘗了嘗。唯獨沈鳳璋,新上的那壺酒一動不動。

“沈二郎君,怎麽不再飲一杯?這可是上好的陳年佳釀。”

“多謝殿下好意,只是正如殿下剛才所言,微臣不勝酒力,不敢再飲。”

被沈鳳璋用自己剛才的話堵回來,趙淵穆快氣瘋了。然而還不等他想出其他陷害沈鳳璋的辦法,酒宴結束了。

将衆人送走之後,花園裏又變得冷清起來。趙淵穆大步走到沈鳳璋那桌前,拎起那桌上第一壺酒,随手扯了個侍從過來灌下去。見侍從無礙,他粗暴地将第二壺酒朝對方灌下去。

幾乎是灌下去沒多久,那名侍從就頭暈眼花,搖搖晃晃,很快面紅耳赤,醜态畢露。

“拉下去。”趙淵穆不耐揮手,将确認後的酒壺往地上一掼。等着仆從前來禀報情況。

沒過一會兒,一名護衛快步走進園中,在趙淵穆低語幾句。

趙淵穆神情幾番變化,最終定格在不甘上。他走到沈隽食案旁,死死盯着那塊被打濕的地面,“沈隽運氣可真好!”

他低聲呢喃着,桃花一般的眼眸裏凝聚着陰毒,仿若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蜘蛛,他一定要讓沈鳳璋好看。

……

花開兩枝,個表一朵。

另一邊,回到府中的沈隽正在書房裏聽謝勇彙報情況。

謝勇如今大部分時候都在暗地裏保護沈隽,今日酒宴,他也在場。沈鳳璋羞辱沈隽的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當時差點忍不住沖出去暴打沈鳳璋。

和黎苗一樣,謝勇狠狠地斥責了一番沈鳳璋,“郎主放心,屬下以後一定會保護好郎主,不會再讓郎主受此羞辱!”

謝勇此人,人如其名,有勇無謀。沈隽心中皺眉,帶着幾分警告開口,“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別擅自行動。”

謝勇知曉郎主聰慧,和老主人一樣,聞言應聲稱是。雖然不能對沈鳳璋出手,但想起今日衆人走後的情況,謝勇又愉快起來。

“今日郎主走後,屬下在花園裏留了一會兒。原來趙淵穆那個小畜生,今日竟然在酒中下藥。郎主您喝的那壺酒,酒裏有藥!沈家那個小,小子,想羞辱您,沒想到正好幫了郎主您一把!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謝勇得意洋洋。

沈隽聽到之後,卻未如謝勇預料的那樣為沈鳳璋的失誤高興起來。揮退謝勇,沈隽坐在木椅上陷入沉思。

沈鳳璋真的不知道嗎?

換做旁人,原就厭惡沈鳳璋,就算知曉她的舉動實際上都幫到自己,也只會覺得是沈鳳璋倒黴,是巧合。然而沈隽多疑,哪怕厭惡極了沈鳳璋,也能理智地剝離厭惡情緒,仔細梳理。

第一次,食宴上,她搶走自己點評機會,實際上幫自己避開短板。

第二次,樂會上,她将奏樂推給自己,表面是為看自己出醜,實際上給了自己展示才華的機會。

第三次,酒宴上,她輕蔑地踢翻食宴,打翻酒杯,羞辱自己,實際上卻正好幫自己避開毒酒。

這一次次真是陰差陽錯?

以前的沈鳳璋欺辱是真欺辱,從來不會出現這種讓他受益的巧合。說起來,沈鳳璋最近變化真的很大。除了這三次實際讓他獲益的羞辱,她并未帶人來尋事,反而漠視他的存在,偶爾遇見,她則神情輕蔑不屑。她最近做的事,奪權鄭氏,聯絡老郡公人脈,也都不像以前的她會做的事。

是巧合?還是……

沈隽一手抵住額頭,微微垂首,蒼灰的鳳眼深沉如淵海,淺而薄的唇輕勾,露出極具深意的笑。一瞬間,沈隽周身氣質大變,原先的溫和純良恭謙盡數褪去,現在的他,如一把古拙深沉的青銅劍,未曾鋒芒畢露,卻隐約顯出凜冽驚人的寒光,不動聲色取人性命。

不如試試,試試沈鳳璋到底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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