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陷害
一大清早,天還未大亮,建康城寬敞整潔的青石板大道上,一隊體面氣派的車隊破開茫茫晨霧,緩緩朝城外的雞鳴山駛去。
牛車停在雞鳴山腳下,坐着肩辇,沈家人終于來到栖玄寺。
收到信沈家人今日會來,鄭氏早早便等在了山門口。遠遠見到坐在肩辇上的老夫人等人,她立刻帶人迎上去。
“阿家。”鄭氏笑容熱情,親手扶老夫人下來。
老夫人點點頭,帶着衆人跟随鄭氏走入寺裏。路上,鄭氏告訴沈老夫人雲游至此的慧顯大師今日恰好出門訪友,切磋佛法去了,明日才能回來。得知明日才能見到慧顯大師,沈老夫人也不急,他們早已準備好在寺裏留宿的打算。
沈老夫人想去抄寫經書,鄭氏、虞氏還有沈二夫人見狀,都說要陪老夫人一起抄。
待在虞氏身邊的沈湘珮一聽,張口想說自己也陪着祖母去佛前抄經。話還未出口,手腕便被虞氏輕輕一拉。
虞氏年紀和鄭氏相仿,看上去卻比鄭氏年輕好幾歲,她容貌淡雅,身上有種超然物外、貞靜淡泊的氣質。大部分時候,除了教養愛女,其他事她都不聞不問,今日難得朝沈老夫人開口道:“阿家,孩子們甚少來栖玄寺裏,正巧慧顯阿上今日不在,不如就讓幾個孩子在寺裏逛逛。也別讓他們跟我們一道去抄經了。”
抄經這事,枯燥乏味。沈老夫人聞言,點頭道:“也好。”
沈湘珮拽了拽虞氏的衣袖,清亮的眸子盯住虞氏,小聲道:“阿娘,我想和你們一道去抄經。”
虞氏拍拍她的手,同樣低聲道:“聽話。你這幾日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彈琴練字,正好趁今天這個機會,在寺裏轉轉,散散心。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栖玄寺後山有株很大的菩提樹,可以去看看。”
聽出母親話裏的關切和擔憂,沈湘珮壓下不情願,輕輕點頭。
沈老夫人帶着人離開天王殿,朝抄經的佛堂走去,留下一幹小輩在天王殿裏。
負責接待沈家人的知客僧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不知幾位檀越想去哪座佛殿?”
沈鳳璋瞥了眼其他人,收回目光,看向知客僧,“多謝師傅,不過我想自己在寺裏走走。”朝知客僧合掌行完禮,她率先帶着仆從離開天王殿。
沈隽見狀,也溫和笑着向知客僧表示想要自己去上香。見沈隽帶着黎苗走出天王殿,沈湘瑤連忙帶着胞弟沈鳳毓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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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沈湘珮一人由知客僧帶領着,朝大雄寶殿走去。
栖玄寺是座歷史悠久、地位崇高的古剎。哪怕在這個佛教興盛,佛寺林立,四百八十寺矗立煙雨中的時代,栖玄寺也有大周第一寺的美名。
建康城中信仰佛教的達官貴人,大多都喜歡去栖玄寺上香。
沈鳳璋在寺裏走了沒多久,就碰到了熟人。
藥師殿裏,錦衣華服的少年滿臉無精打采,卻還要努力強裝出在認真聽僧人講解的樣子。趁着大家沒有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華服少年趕緊扭過頭,想要偷偷打個哈欠。
哈欠打了一半,眼角還挂着擠出來的淚,華服少年忽然一愣,臉上驟然顯出欣喜之色。他朝站在大殿口的沈鳳璋驚喜地眨眨眼,飛快扭頭一拉身側兄長的衣袖,“二兄,我見到璋表兄了,我去和她打聲招呼。”
不等兄長回話,鄭沅廷便如旋風一般跑到沈鳳璋身邊,拉起她的手腕,直直沖着殿外跑去,半點不給沈鳳璋和鄭二郎打招呼的機會。
鄭沅廷是鄭氏嫡兄幼子,比沈鳳璋小兩歲。鄭氏不喜歡原主和她娘家親戚走得太近。鄭家人對沈鳳璋态度也不熱絡,唯獨鄭沅廷偏偏和沈鳳璋關系極好。
一口氣跑出藥師殿,鄭沅廷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腰大口喘氣,好一會兒他才恢複過來,精神十足,“總算不用在裏邊聽那些無聊的東西了。”
初次見面,鄭沅廷給沈鳳璋留下的印象不錯,她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你怎麽在這兒?”
“阿娘讓我和二兄來栖玄寺請一尊藥師佛回去。”鄭沅廷随口解釋了一句,擺了擺手,“不說了不說了,還好碰見阿璋表兄你,否則沒勁透了。來來來,阿兄,我帶你去逛逛。”鄭沅廷說完,拉着沈鳳璋的手,風風火火跑進寺裏。
鄭沅廷聽了一早上佛家故事,正好這時候拿出來用。他帶着沈鳳璋穿梭在各大殿裏,一邊解說,一邊和沈鳳璋閑聊。
“什麽?!”鄭沅廷跨進大雄寶殿的腳一頓,“那個私生子也來了?”他把腳一收,轉身就想走。
沈鳳璋連忙拉住他,“去哪兒?”
鄭沅廷看着沈鳳璋,一臉理所當然,“當然是去找沈隽玩啊。”少年英氣勃勃的眉眼間藏着壞,說到“玩”這個字時,嘴角一翹,沖沈鳳璋擠擠眼。
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裏,懸挂着繡滿經偈的巨大佛幡,這些金色的佛幡遮擋住沈鳳璋等人的視線,讓甩掉沈湘瑤姊弟,也在大雄寶殿裏的沈隽有了避開沈鳳璋的機會。他帶着黎苗轉到佛像背後,剛想從大殿後門出去,忽然聽到鄭沅廷提到自己的名字。
聽到鄭沅廷不懷好意的聲音,沈隽面上不顯,心裏冷笑一聲。鄭沅廷和沈鳳璋不愧是兄弟倆,臭味相投,連在寺裏上香都不忘要來尋自己麻煩。
一旁的黎苗原先還不知道大郎君為何突然轉身往後門走,聽到鄭家小郎君的聲音,他渾身一激靈。他們和鄭家小郎君碰面的機會不多,但每回碰面,鄭家小郎君都要來欺辱大郎君,而且手段別出心裁,比他們家小郎主頑劣惡毒不少。黎苗被鄭家小郎君狠狠整過好幾次,這回想起來,又怒又畏。
“郎君?”他低聲喊沈隽一聲,詢問是否馬上離開。
沈隽搖搖頭,不僅沒離開,反而往回走了兩步。隔着大殿中央莊嚴寶相的巨大佛像,沈鳳璋和鄭沅廷的對話聲清清楚楚傳入他耳中。
鄭沅廷已經講到他最近新得了一塊上好的白玉蝙蝠佩,待會兒他們會來找自己,然而趁機把玉佩放到自己行李中,到時候再誣陷自己偷了他的玉佩,抓個人贓并獲。
“太惡毒了!”黎苗氣到雙手握緊拳頭,整個人都在發抖,“鄭小郎君這是要毀了郎君你!”他勉強壓低聲音,在沈隽耳旁怒道:“還好郎君你留下來聽到他們的陰謀,否則就要中計了!”
相比黎苗的憤怒,沈隽顯得很平靜。他早就知曉沈鳳璋這位表弟是什麽樣的人。
沈隽忽然間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太愚蠢了。他怎麽會覺得沈鳳璋是別有深意呢?他擡手捏了捏鼻梁,沖着黎苗輕聲道:“走吧。”
沈鳳璋仍然是之前的沈鳳璋,愚蠢,惡毒,無能。
就在沈隽擡步想要離開的那一剎那,沈鳳璋堅決的聲音從大殿另一側傳過來。
“不行。”
“為什麽不行?!”鄭沅廷震驚地差點跳起來,不可思議地看着沈鳳璋。這還是他的阿璋表兄嗎?
見鄭沅廷一副要炸毛的樣子,沈鳳璋眉眼間滿是無奈。為什麽不行,當然是因為你太蠢了啊。
這對表兄弟雖然都喜歡欺負沈隽,但和直來直往,帶人圍毆沈隽的原主不同,鄭沅廷更喜歡想出各種各樣的辦法陷害整治沈隽。
然而,原主嚣張跋扈能襯托沈隽的隐忍可憐,鄭沅廷的陷害卻只能毀掉沈隽的名聲。故此,以沈隽的才智,他幾乎就沒中計過。反倒是鄭沅廷,每次都自讨苦吃。
她都能想象出來,就算鄭沅廷順利派人把蝙蝠佩放入沈隽行李中,到時候也找不到。找來找去,最後說不定會在鄭沅廷自己行李裏發現。到時候沈隽清清白白,鄭沅廷疏忽大意,惡意揣測。
“阿兄,你倒說為何不行?”
佛像另一邊,沈隽站在原地,那雙與灰鶴翎羽顏色相似的眼睛閃過一道冷色。他也想知道為何不行。
沈鳳璋并不知曉他們談話的對象就與他們隔着一尊大佛像。她盯着困惑不解,着急上火的鄭沅廷,眉梢一挑,無奈道:“你以後別去尋沈隽麻煩。”
端莊肅穆的佛祖結跏趺坐在蓮花金座上,雙目慈悲,俯視塵世,嘴角凝結着一絲神秘莫測的笑意,一手施無畏印,解衆生苦厄;一手施與願印,予衆生願求。袅袅青煙從佛前供奉的香幾上飄起,帶着絲絲檀香,萦繞在大殿中。
穿過縷縷青煙,沈鳳璋的聲音清晰可見撞入沈隽耳中。沈隽容色不變,仿若未聞,唯有掩藏在衣袖中的手用力摩挲了一下腰間玉佩。他輕道一聲走吧,帶着黎苗離開大雄寶殿。
之前打消的猜測再度重現沈隽腦海。
大雄寶殿裏,沈鳳璋頓了頓,看着鄭沅廷,微微露出一絲憐憫,“因為你太蠢了,每次都被沈隽玩弄于鼓掌之中。”
鄭沅廷理所當然生氣了,氣得連最喜歡的阿璋表兄都不想理,一甩手,跑回藥師殿去了。正巧,鄭二郎君那邊已經請好佛像,鄭沅廷索性跟着兄長直接下了山。
當然,這是後話,此刻沈鳳璋站在大雄寶殿門口,看着鄭沅廷遠去的身影,無奈搖頭。
“郎君?”恢複原名劉溫昌的林鐘低聲問詢,“屬下是否要去追鄭小郎君?”
沈鳳璋否決劉溫昌的提議,這時候追上去,鄭沅廷只會更生氣,不如等他消氣再說。她也是為鄭沅廷好,原著裏,鄭沅廷的下場比原主好不到哪裏去。
給大雄寶殿裏的佛像上完香,沈鳳璋往後走,在寺裏的萬佛塔前碰到了沈湘珮。
“阿兄。”沈湘珮正仰頭看着萬佛塔,聽到腳步聲,回頭見是沈鳳璋,朝她點了點頭。
沈鳳璋颔首,喊了聲二娘。
“二兄,我已經看完。我先走了。”沈湘珮轉身告辭,帶着侍女打算離去。
恰在這個時候,一名陌生婢女從佛寺裏繞出來,朝萬佛塔走來。
她走到萬佛塔下,朝着沈湘珮行了個禮,“是沈二娘子嗎?”
沈湘珮點頭,“是我。你是?”
“奴是來替沈大夫人傳話的,虞夫人現在正在後山紫竹林旁等您,請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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