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憐惜
馬場上的衆人望着縱馬而來的南陽公主等人, 不敢置信。好端端的賽馬比試,竟然會有人重傷?!衆人都震驚不已。
唯有早早從密林裏出來的趙淵穆, 見到這一幕,風流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唇角要翹不翹,心中狂喜。
他派出去的人終于得手了!好,他待會兒要重重賞賜這些部下!
趙淵穆生母殷貴妃,向來疼愛獨子。今日愛子要在宣武馬場舉辦賽馬比試, 她心裏惦記着, 派了身邊最器重的嬷嬷劉媪來看看情況如何。
盡管趙淵穆有意遮掩,但在看着他長大的劉媪眼中, 他心裏的得意興奮再明顯不過。上一次趙淵穆怒氣沖沖砸了宮殿, 劉媪也在場。
殿下這段時間最恨的莫過于那個叫沈鳳璋的郎君。殿下此刻瞧見有人重傷,如此欣喜,莫非——
劉媪輕聲問道:“殿下,那重傷之人就是殿下先前提起過的沈鳳璋?”
“正是!”對着母妃身邊最器重的老人,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劉媪,趙淵穆沒有絲毫隐瞞。他桃花眼因興奮而發亮,臉上蒙着一層紅光, 如同得意洋洋的孩童, 朝劉媪炫耀自己今日的成果。
“可惜, 真是可惜。如此一大快事,此刻我竟不能大笑三聲。”趙淵穆惋惜搖頭,等這事了解, 回去之後他一定要浮一大白!
劉媪眉目慈愛,祥和地看着趙淵穆,聽着他以炫耀得意的口吻說自己今日殺了一個讨厭的人,半點不覺得趙淵穆的做法有問題。然而,随着南陽公主等人越來越近,劉媪臉上笑意逐漸消失。
她盯着跟在南陽公主身邊的沈隽,老眼中顯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精光。突然間,她倒退兩步,下意識低下頭顱,臉上的皺紋無意顫抖起來,滿是驚駭!
那張臉——那張臉竟然——
沈隽感知敏銳,察覺到一束強烈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時,猛地回望過去,卻只見到趙淵穆身邊一個老宮人。兩道劍眉輕輕一皺,沈隽狐疑着收回目光。
趙淵穆沒有察覺到劉媪的不對勁,他強壓着竄到胸口的笑意,眉眼一肅,緊緊抿唇,假惺惺地擺出擔憂與震怒之色,快步朝南陽公主和沈隽走去。尚未來到兩人跟前,他便勃然大怒道:“這是怎麽回事?!”
“誰這麽大膽,竟然敢在宣武場殺人?!”他橫眉冷豎,怒不可遏,大聲疾呼,“來人!馬上進林搜查!絕不能讓殺害沈二郎君的兇手跑掉!”
摟着沈鳳璋下馬的沈隽不易察覺地眉毛一挑,心中輕呵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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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率先走過來的趙淵穆,其他郎君甚至原先待在長廊中的女郎們也都紛紛圍過來。沈湘珮原先走在後邊,并未看清跟着南陽公主一道回來的是誰。此刻,隔着人群聽到趙淵穆響亮的“沈二郎君”四個字,她猛地一愣。
擋在她前邊的郎君女郎不約而同往兩邊站,替她讓出一條道來。
沈湘珮深吸一口氣,快步向前,藏在衣袖中的纖纖玉手緊緊捏拳,心跳得極快,一口氣似乎憋在胸口,想看又不敢看。
趙淵穆從餘光裏瞥見沈湘珮快步走來,臉上連忙擺出哀戚之色,轉身朝沈湘珮,用低柔嘆息的聲音,緩緩開口,“二娘,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沈湘珮猛地趔趄了一下,面白如紙,紅唇失色。二兄,真的去了?她要如何,向祖母交代?
“誰死了?!阿容兒,你在瞎說些什麽?!”南陽公主臉色一變,聲音不快。她惱怒地瞪了胡說八道的皇弟,沖着身邊沒有眼色的侍衛怒道:“還不快去宣禦醫!去請擅長外傷的禦醫!”
“沈鳳璋沒死?!”趙淵穆猛然轉身,桃花眼睜得巨大,臉上滿是愕然,“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沒死?!”
趙淵穆看起來倒是很想她死。而且他這言辭,讓人不得不懷疑今天的刺殺是否和他有關。沈鳳璋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趙淵穆,掙脫沈隽的攙扶,頂着一身血以及一支箭,走到趙淵穆跟前。她步伐雖緩,但行走時的姿态卻依舊十分端方雅致。
“殿下誤會了。微臣命大,那些賊人只傷到微臣後背,并無性命之憂。”忍着後背上的劇痛,沈鳳璋用力咬了下舌尖,控制着說話的聲音不要發顫。她甚至朝趙淵穆擡唇微微一笑。
哪怕是過分蒼白的臉色,都未曾減淡這笑的好看。
皎皎如明月,看得南陽公主眼神一癡。
然而這笑看在趙淵穆眼中,卻是赤裸裸地嘲諷!他胸口劇烈起伏,嘴唇一抖一抖,眼角微微抽搐,任誰都能看出他的不對勁。
“原來是這樣!那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趙淵穆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沈二郎君運氣可真好。”
想到自己先前信誓旦旦,就算沈鳳璋運氣再好,他也能殺了沈鳳璋。趙淵穆只覺一股鐵鏽味從喉嚨深處泛上來。他硬生生把湧到口中的鮮血吞咽下去。那令人作嘔的腥味深深烙在他唇舌上,令他對沈鳳璋的恨意又上了一層樓。
南陽公主奇怪地看了趙淵穆一眼,轉向沈鳳璋時,嬌豔若牡丹的容貌中帶上一絲柔意與歉意,“委屈沈二郎君稍作忍耐,禦醫馬上就到。請沈二郎君放心,我一定會找出這次傷害沈二郎君的兇手,還沈二郎君一個公道!”
沈鳳璋欲朝南陽公主行禮,然而剛擺出姿勢,便立刻被南陽公主制止住。
“沈二郎君有傷在身,無需多禮!”
“多謝南陽公主。”沈鳳璋順勢起身,看着南陽公主開口道:“南陽公主的好意微臣心領了,不過區區小傷無需勞煩禦醫。”作為現代人,沈鳳璋說話時習慣上會直視對方眼睛。平時根據情況她會特意調整克制,然而這回後背的劇痛讓她一時忘了這件事。
作為身份尊貴的皇家公主,南陽公主絲毫不覺得沈鳳璋說話時直視她的行為冒犯到了她。她望着沈鳳璋那雙形狀漂亮,如同墨玉一般深黑又清潤的眼眸,心裏止不住歡喜,甚至有種只想一直這樣看着她,聽她講下去的沖動。
不過,在聽清沈鳳璋說話的內容後,南陽公主瞬間反應過來,“不行!這絕對不行!”
“沈二郎君是在宣武馬場受的傷,這次賽馬比試也是我向皇弟提議的。說起來,我也有責任,怎麽能讓沈二郎君自己回家請醫師呢?”南陽公主菱唇含笑,朝沈鳳璋分外真誠地開口,“更何況,禦醫的醫術更加精湛一些,還望沈二郎君不要推辭。”
沈鳳璋心裏苦笑,她當然知道禦醫醫術更加精湛,但以她的自身情況,怎麽敢讓宮中禦醫為她醫治。說實話,南陽公主的熱情實在超過她的想象。
想了想,沈鳳璋眉間顯露一絲愁意,做出一副有難言之隐的樣子,輕嘆一聲。
“沈二郎君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嗎?!”南陽公主着急起來,立馬沖着侍衛們喊道:“禦醫呢?!禦醫人怎麽還沒來?!”
能和趙淵穆相處融洽,南陽公主脾氣也不怎麽好。見禦醫還沒來,她當即臉色一變,就想發火。
一道清越的嗓音打斷南陽公主的火氣。
“公主殿下。”沈鳳璋輕聲道。
周圍圍觀的郎君女郎中,有許多都見識過南陽公主的脾氣,完全像個炮仗,一不順心就勃然大怒。而且南陽公主發火時,誰去勸都會被牽連進去。
他們等着沈鳳璋被南陽公主訓。
誰料,往日裏脾氣火爆,像朵火雲的南陽公主,聽到沈鳳璋的聲音,卻霎時收斂了眉眼間的怒意,如同嬌羞的牡丹一般,看得其他人一愣。
倒是沈鳳璋,因為對南陽公主了解不多,未曾察覺南陽公主的反常。她在心裏點點頭,南陽公主性格倒是不錯,爽朗大氣又不顯得刁蠻。
“沈二郎君,有話請講。”南陽公主放柔聲音,凝視着沈鳳璋的眼眸。
沈鳳璋輕咳一聲,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緩緩道:“其實,微臣推辭禦醫也還有其他原因。”她稍稍一頓,在南陽公主的注視下,繼續說道:“當年家父急病過世,從那以後微臣便對醫師心生——”她看着南陽公主,輕聲吐露抗拒二字。
仿佛過了最大的那個坎,之後的話就顯得好說起來。沈鳳璋輕輕搖頭,加快語速,“微臣家中花了好久功夫,才讓微臣接受一位熟悉的醫師。”她看着南陽公主,臉上露出苦笑,“公主的好意,微臣全都知曉,只是事出有因,實在不得不辜負公主的好意了。還請公主不要介意。”
南陽公主一直以來都不喜歡文文弱弱的書生,然而此刻,看着沈隽那張蒼白中顯出病弱,一雙烏黑的眼眸卻分外清亮的臉龐時,頓時驚覺她不是讨厭文弱,只是讨厭其他人而已。
“無妨無妨。”南陽公主滿心憐惜,連忙道:“沈二郎君既然情況特殊,我當然不會介意。”她轉身,朝侍衛們吩咐道:“來人,快去備馬車!送沈二郎君回府!另外——”南陽公主看向已經跑過來扶住沈鳳璋的沈家仆從,“快去請沈二郎君慣用的那個醫師到府上準備!”
沈鳳璋見狀,心裏松了口氣。
劉媪目送沈家人離開,臉上神情一肅,也匆匆忙忙轉身朝殷貴妃宮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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