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一樣的自然課老師

認真上課了。

班主任在開班會的時候說，現在平歌他們的課程不比四年級以前，只要上課認真聽講，放學做完作業，就可以随便考得高分，五年級以後，他們需要上課認真做筆記，回家的時候，除了做作業，還要溫習課文。

也就是說，五六年級的課文比四年級以前難了許多。

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平歌即将告別那無憂無慮的童年了。

人總要長大的嘛。

班主任表明平歌他們即将面臨的學習難度的那個星期，平歌豪言壯志的立誓，為了不辜負語文老師對她的期望，她要讓她的語文全班第一。為了不辜負家裏對她的期待，她要讓她的成績全校第一。

新學校，新開始，她要做得與之前不一樣。

這樣的決心支持了平歌認認真真的聽課了兩個星期。

但，在第三個星期，就出點小狀況了。她的上課熱情因為一些原因減少了。那個時候的老師，很多都是照本宣科的教書，不管是之前C校還是其他的學校。他們不會找學生感興趣的點，切入課程，而是翻開課本，說今天開始上XX課。如果是數學就算了，老師能簡潔的告訴你那些數字的關系就不錯了，你還能想讓加減乘除混搭故事活躍起來？但語文，一個可以帶來各種延展的語文，除了參考書上的答案，就沒有其他答案，太呆板了。平歌感覺，自己那跳動起來的思維，有種被夾在鐵盒子裏的感覺。

女生的弱項是數學，本來平歌打算學好語文，再去好好學數學的，忍了兩個星期後，她連上好數學的熱情都沒有了。

時間真是個磨盤，上課一個月以後，平歌立誓時那高昂的學習熱情已經鐵杵磨成針，她僅能做到，認真上課，認真做筆記，然後老師要求他們回家怎麽做，她就怎麽做。至于熱情，就可以忽略這個話題了。當初的那個誓言？啥誓言？她只想現在成績不差就好。

不過小孩子都是活力充沛的。平歌那在語文數學上消散的熱情，并沒有真正的消失，而是轉移到了其他科上，比如音樂，美術，體育等。

在S校上了一段時間的學，平歌最感興趣的就是自然課和美術課。美術課，是因為他們可以到學校外面寫生；自然課，則完全是那個上課老師的個人魅力。這自然課老師，不是說他有點年輕，帥氣，他當時教平歌他們時，已經是一個半百的老頭子了。他的魅力在于，他是全校唯一一個不會照本宣科的人，同時也是最風趣幽默的人。

可惜他不教主科。

自然課。

“今天，書本上的內容我就不講了，你們自己課後就會看得明白。今天我們講講其他的東西。你們有誰見過馬齒苋嗎？”講桌前，穿着西裝外套的自然課老師微笑着問平歌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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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什麽？老師可以再說一遍嗎？”很明顯，大家都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東西。

“馬齒苋。”老師給大家重複了一遍，然後起身在黑板上寫上了這三個字。

“老師，那個草字頭加個見字的字，怎麽讀，可以寫拼音在上面嗎？”平歌舉手說道。

自然老師微笑的看着她，點頭。然後很快标注了讀音。

标完讀音後，老師看學生們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記下了那個生字，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馬齒苋，顧名思義，它的葉子長得和馬的牙齒差不多，都是一瓣一瓣的。這個鄉下到處都長得有，你們都可能見過。”老師解釋道。

“像馬的牙齒一樣？一瓣一瓣的？”平歌他們一聽，同桌和同桌，或者附近的幾個同學都開始讨論它的形态起來。

讨論的結果是，“老師，還是不知道。”

“你們現在不知道，一會兒我拿出來，你們就知道了。”老師笑着說。說完，沖平歌他們神秘的眨了眼，然後，從他手裏拿出一小叢綠色的東西。坐得近的同學，大概看了一下，發現東西果然認識，只是以前叫不出名字。

“老師，它不就是長在石縫裏的那種瓜子菜嗎？我家的牛有時會吃這個東西。不過，這個東西很普通，我們今天看它幹嘛？”前排的小男生說道。

平歌雖然坐在後排，但是都是5。0的雙眼也讓她看清楚了那個東西。原來那就是馬齒苋啊？她還見過它開的小黃花呢。它的葉子永遠都是嫩嫩的，像仙人掌一樣嫩，輕輕一掐就出水。她家的牆頭就長了好多。

“你們可別小看它，它可不像你們看的那麽普通。這個東西在有些地方又稱為長命菜，或者五行草。它的莖葉可以消炎，清熱和解毒。夏天的時候，你們在外面玩，有時候可能會被蜈蚣咬到，那個時候你們就可以用它的汁塗在被咬的地方，然後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老師微笑着，詳細的給平歌他們解釋道。到這裏的時候，老師的話明顯還沒說完，但是聽到這裏，所有的學生都驚訝地看着老師手裏的那團綠色。

那東西平日裏牆上，沙子堆裏，石縫裏，路邊，庭院邊，到處都長得有，常見得不能再常見，就和路邊的青草差不多了。今天第一次聽說，它可以解毒！

“平日的時候，你們可以多吃吃它，最好涼拌吃。因為多吃這個可以幫你們明目。”老師繼續說。

“它還可以吃？”同學們異口同聲的問。

“嗯。”老師點頭，“味道還可以，酸酸的，有點類似涼拌酸菜的感覺。”

“酸菜，我喜歡吃。”班裏一個女生突然冒出一句。她叫李琪，是班裏長得最白淨，也是最讨大家喜歡的女生。鄉下的孩子幾乎沒有不吃酸菜的，所以這話一出，大家沒有覺得有多唐突，而是一起會心一笑。

“喜歡吃，一會兒放學以後，去路邊摘一把，回家讓你爸媽做給你吃了。”小老頭幽默地說道，“不過，今天我主要目的不是給你們講吃的，我要講的東西還沒有講完。現在我還有一樣東西沒有拿給你們看，我先讓你們猜猜，它會是什麽。不需要舉手回答，你們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自然課老師又開始賣關子。

“剛才老師給我介紹草了，我猜這一次老師會給我們介紹花，所以，我猜它是花。”平歌第一個說道。

然而老師的表情還是在微笑，讓人看不透猜對了，還是沒猜對。

“我猜是草。我可以肯定，還是我們大家都見過的草。”平歌的同座錢聰說道。平歌的同桌是班裏最調皮的男生，他平日幾乎都不聽課，更不要說認真做作業了。他來上學純粹是為了完成家裏的任務。但除了兩門課例外，一門體育，一門就是這個老師上的自然課。

小老頭曾對他說，如果他其他科都像這一科那樣積極發言，他的父母就會很欣慰了。

“我猜是草。”班裏大部分男生都認為會是草。

小部分男生，和全部女生都認為，會是花。

“怎麽會是花呢？花能幹什麽啊？除了好看。”男生們駁女生們的觀點。

“你們怎麽知道花除了好看就沒有作用了？說不定只是你們不知道，對吧，老師？”女生們一邊反駁，一邊尋求老師的援助。

“花除了你們女生會拿來打扮自己，還能幹什麽啊？”錢聰笑着不以為然的回答。

錢聰的話一說完，班裏的男生們都惡搞的給女生們一片噓聲。

女生們被小看，自然要團結起來，與男生争論不休。

眼看大家的注意力要轉移了，自然課老師趕緊給他們收回來。

“好了，收了收了。我給你們看看真相是什麽？”

老師話一出口，所有的眼睛都一齊望向了他。“到底是花還是草，老師？”

老師笑了笑，把之前一直藏着的右手舉至講桌前，然後掌心攤開，“你們看。”

只一秒鐘，大家看到老師手中的東西，表情就立馬分成了兩種，第一種是女生們失望的表情，“啊？又是草啊……”

第二種是男生們得瑟的表情，“猜對了吧！猜對了吧！我們就說是草吧。還不信吧？”

“老師，那不就是草嗎？有啥稀奇的？不要說那種牛吃的東西人也可以吃哦？”女生們繼續失望的說道。那映入她們眼裏的，真是确确實實的青草，牛吃的，她們走路也會經常從上面踩過去的。

平歌還是不甘心，“老師，難道花就沒有其他的用了嗎？”

“怎麽會呢？”老師微笑着看着平歌，還有其他女生，“花還可以吃啊，你們吃的黃花草，不就是花嗎？花當然也可以入藥，像野菊花，金銀花，枇杷花，栀子花，等等，好多好多。”老師回答完平歌的問題，眼神忽然轉向男生，“雖然你們剛才猜對了我的問題，但是你們也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小看。有的東西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而不是它并沒有用。所以，人在成長的時候，要學會謙虛。不過，就算哪天你們長大了，你們也應該謙虛，因為，這世界比你們想象中的還大。知道了嗎？”最後一句話，他看向了班裏所有人。

這時，輪到男生不甘心了，“老師，剛才你說了那些花，它們都有什麽用啊？”

“野菊花可以治療高血壓，肺炎，風熱感冒；金銀花可以清熱解毒，養顏，明目；枇杷花可以治療感冒咳嗽，鼻塞流涕；栀子花能清熱涼血，化痰止咳，寬腸通便。”就好像這些東西就在他腦子裏事先存好的一樣，自然課老師沒有任何語塞，就把這些東西全部說完。

這些聞所未聞的知識，讓所有男生們心服口服，也讓所有女生們聽得目瞪口呆。平歌恍惚明白了父母為什麽要讓她去上學，就是他們學習他們所不知道的東西。

老師的一番話，讓他們明白自己對那些曾經熟悉的事物，原來是如此的陌生。

老師，不是照本宣科的人，而是将你引領進知識殿堂的人。

“老師，那麽你手裏的那些草，又有什麽用呢？”這時，大家都認真的問出這句話。

“首先，我得告訴你們，這些草，是有名字的。醫術上叫它牛筋草。你們平時在莊稼地裏拔他們的時候，應該知道這種草很難從地面上拔起來，就像在地裏長了筋一樣。平時你們肯定很讨厭它。”說到這裏，老師笑了起來。“我說的對不對？”

這個大家深有同感。如果它長到莊稼地的話，真是一個很難除掉的家夥。“我記得我在土裏拔它的時候，我手心都紅了，才扯掉它的葉子，它的根還在土裏面。氣死人了。”有男生說。

“呵呵，不錯。正是你們厭煩的這種草，它在古代的時候就被我們祖先拿來當藥用。古人常把這種草煎水，然後像我們現在喝茶一樣天天喝它。它能預防流感和抗瘟的奇效。平時沒事你們可以從路邊随便抓一把牛筋草，然後煎成水喝掉它，這樣你們家裏就可以省掉好多感冒藥的錢了。”老師說道。

“哦！”大家都驚訝地看着老師掌心裏的草，都對它點點頭。

“叮鈴鈴。”平歌他們還沒有從老師說的話裏回味過來，下課鈴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每次上自然課，大家總是不知不覺地就把一堂課過了。每次上這個課的感覺，就是還沒聽夠。

“好了，下課時間到了。課本上的東西你們回去看看。記住我們今天給你們講的東西。不過，最後我還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們。許多人就像我們身邊的野草那麽普通，但也正向它們一樣，他們也有有用的地方。這世界沒有無用的花草，所以人也沒有無用的人。只要你們去認識自己，就像認識這些花草一樣，就算在許多人眼裏覺得你沒價值，你也可以很有價值的活下去。”小老頭語重心長的對他面前，只有十一歲左右的孩子們說道。

小老頭總能把自然課上成語文課。每次下課結束，平歌他們總能獲益匪淺。

那是平歌所有的求學歷程裏，遇到的一個最普通卻最不普通的老師。許多年後，他上初中，又上重點高中，最後讀到重點大學，都沒有遇到這樣一個能開啓她智慧的老師了。這個老師，在當時應試教育的背景下，不入流的教學觀點，只能屈居在一所普通的小學。而當時的應試教育背景，又毀了他語重心長的辛苦努力。為了讀更好的書，為了考上更好的大學，平歌的眼裏被各種各樣的考試淹沒，再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去認識自己。更不要說，在所有人都覺得你普通時，你如何有價值的活下去。所追求的，不過是考試拿高分！拿高分！所有的價值都體現在，考試拿到好成績，最好永遠是第一名。

這樣的結局，很容易讓人想到一部經典的教育電影《死亡詩社》。這世界，總是充滿同樣的無奈。同樣啓發學生智慧的教師，同樣教導學生尋找自己存在的價值，最終，大家都敗給了現實。不過《死亡詩社》結局還是有一點讓人欣慰的。當這個老師被學校開除的時候，老師上完自己的最後一堂課，在他準備離開的瞬間，所有的學生都用他的曾經交給他們的方式，向他告別。

開始，他先聽到大家一起用他教他們的稱呼，叫他船長。然後在他微笑的轉身的瞬間，他看到了所有的學生，包括以前不喜歡他教學方式的古板學生，都一起站在了講桌上。那是他曾經對他們說的，換一個角度，你可以發現這個世界不一樣。他所有的灰心，都在那一瞬間掃空。大家相望的時候，平歌在屏幕上看到了，他們彼此隐忍的淚花。那時，平歌的淚花也在眼裏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