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人不可貌相

“夏商和西周，東周分兩段；春秋和戰國，一統秦兩漢；三分魏蜀吳，二晉前後延；南北朝并列，隋唐五代傳；宋元明清後，皇朝至此完。”

一條白色的馬路上，小孩背書的聲音飄蕩在風裏。旁邊積雪剛融的麥地，遠處新綠冒出來的小山，一如既往的沉默在金色的陽光裏。

“好了，桃太郎，你的那一角的硬幣該給我了。”平飛看着姐姐說道。

平歌不情願的拿出開學第一天的零花錢，選了個硬幣，遞給弟弟，“那麽久了，想不到你還真記得。”

原來，剛才的背書聲，是平歌和平飛在打賭。今天早上一出門，平飛無聊，想和姐姐考考彼此的記憶能力，平歌懶得和弟弟比，因為她覺得弟弟肯定比不過自己。平飛被姐姐小瞧，自然要下狠話了，“你說的東西我都記得怎麽辦？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好啊，你答得出來一個，我就給你一角錢，你答不出來，呵呵，那就不好意思，那就是你反過來給我錢了。”平歌不示弱的說。

現在，平歌知道自己小看弟弟了，她不應該拿那麽簡單的問題問平飛的。

不過到學校的路還長，平歌不怕自己的錢贏不會來。

“剛才我問的問題比較簡單，現在我來問個難的，你知道二十四節氣都有哪些嗎？鴨大塊。”平歌微擡下巴，嘴角微笑的看着平飛。

“二十四節氣不是書本上的知道。”平飛抗議道。

“我管你的，反正老師上課的時候有說過的。別告訴我你不記得吧？”平歌邊笑着，邊準備去那回自己的那一枚硬幣。

“切，”平飛笑了笑，“我只是說它不是課本上的知識，并沒有說我不記得。”

平歌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但想到了什麽，她笑了笑，說，“好啊，你背啊。”

平飛嘴角一揚，“春雨驚春滿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大小寒。”說完，停頓一下，看着平歌，“桃太郎，要不要給你解釋一下啊？”

平歌抱着手，微笑道，“用不着解釋，我知道春雨過我問題還沒完呢，我還要問，立春是哪一天到哪一天，驚蟄是哪一天到哪一天？”

“立春是每年的2月三號啊，具體到哪一天我哪裏知道啊？老師又沒說過具體哪裏開始哪裏結束。”平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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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說過的。”平歌微笑着說。

平飛看了姐姐一眼，眼白一翻，“我印象中老師絕對沒有說過，而且，你自己也不可能知道，我猜。”

“誰說我問了就該知道？”平歌笑了笑，“反正你答不出，趕緊把我錢還來。”說完，耍賴就要拿回自己的錢。

“切，憑什麽還你啊？”平飛躲開平歌的爪，翻白眼看姐姐。

“因為你答不出啊。”平歌笑着說道，“我們之前不是說了嘛，你答不出我的問題，你就該拿錢給我，你難道想耍賴啊？”

“誰說我答不出？”平飛再一次扒開平歌的爪，“既然你不知道，我随便說一個你也不知道它對不對。我随便說一個，不就是答案了嗎？”

“随便說的怎麽行？”平歌說道，“你剛才都告訴我你要随便說了，我自然不相信你的答案是對的了。”

“管你的，反正我不給，有本事你來搶。”反正平歌也耍賴了，平飛懶得和平歌講道理，直接索性幹脆的說不還。

平歌個子和弟弟差不多，而且小時候的男生和女生力量的對比也差不多，所以平歌不懼弟弟的這一句話，于是真的明搶了。

而且搶的時候還不安分，還學女鬼索命的叫法，“還我的錢來……還我的錢來……還我的錢來……”語氣的輕重，音調的高低，都有模有樣的。

平飛的反應就是，“降龍十八掌！滾回你的地獄去！”一掌給姐姐的臉上糊去。

“九陰白骨爪！”臉被糊，平歌就擡起兩個爪迅速的像平飛的臉撓去。

幾番激烈的較量，最後平歌終于艱難的搶回了自己的那枚硬幣。然而“呵呵”聲還沒有笑幾聲，自己辛苦搶來的硬幣就“啪”的一聲，被弟弟打掉在了地上。

眼見錢飛出去了，平歌一心急，急忙也跟着跑過去。然而那枚硬幣像是傳說中被施了魔法一樣，馬路的沙子地上，它居然立着滾啊滾的，滾去了好遠。

馬路邊除了長了很多花生草（雅名四葉草），還有一些溝溝坎坎。平歌跑的時候，平飛也在跑，他想趕在姐姐之前搶回那枚硬幣。

平歌當然不樂意這樣的結果。一段小小的路程，他倆開始了激烈的競争。

在他倆你拉我扯的時候，小硬幣“哐啷啷”，滾進了一個小溝裏的一個破損的白瓷碗裏。如果說單滾進碗裏還好，但此時偏偏碗旁邊還坐着一個人。那是一個将近五十的男子，他胡子拉碴，手又黑又髒，褲腿也油膩膩的。不用解釋什麽，單單一眼，小姐弟倆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此時對方看了一眼碗裏的硬幣，又看了看小姐弟倆，想說什麽，又沒有說出來，一副欲言又止樣子。

九幾年的時候，鄉下窮得要飯的人，還是有的。雖然對方衣服并沒有破洞，但是看着他那髒兮兮的樣子，平歌愣了愣，最終扯出一個笑，“你拿好啊，我們只有那麽多了，沒有多的了，再給給不出來了。先走了啊。”說完，也不看對方什麽反應，扯了扯弟弟，趕緊避開這個人，走了。

平歌聽媽媽說過，在路上的時候遇到乞丐給點錢就可以了，給了趕緊走開，因為你不走，他們會拉着你要更多的錢。平歌家不富裕，自己也缺錢，他們沒有那麽多錢去行善。

在平歌和平飛極力躲開那乞丐的時候，旁邊乞丐發話了，“小朋友，你們等等，我想你們誤會了，別看我這個樣子髒，我不是在這裏要錢的，你們把錢拿走吧。”

不是要錢的？那你大早上蹲在這個馬路做什麽？平歌和平飛一起小心翼翼的回頭看着那人。

“哈哈！”男子忽然爽朗的笑起來，“你們兩個真以為我是乞丐啊？放心，我也不傻，我也知道你們剛才并不是有意把這枚硬幣給我的，剛才你們一路的吵鬧聲我都聽到了。把錢拿去吧，兩個小鬼。”說完，撿起破碗裏的硬幣，向平歌他們扔了過來。

平歌還沒有從吃驚裏回過神，所以硬幣過來的時候，掉在了地上。“叮”的一聲後，平歌才轉過了彎，從地上撿起了自己的那枚硬幣。

“老伯，那你一直蹲在路邊做什麽？”拿回了自己的錢，平歌疑惑地看着他。

“是在找東西嗎？”一直沒吭聲的平飛忽然冒出了這一句。

男子看着平飛，微笑地贊賞道：“這小孩聰明啊。”贊賞完，他又說道，“都說小孩子的眼睛比大人的精明，小鬼，要不你過來幫我找找我的東西，找到了，伯伯賞你糖吃。”

平歌看了一眼弟弟，“我們還要上學呢。”她小聲的提醒道。雖然是有點嫉妒弟弟有糖吃，但是她說的是事實，她不想讓弟弟幫那人找東西。而且，對方胡子拉碴的那樣子，給人的印象就不好。

平歌想的顯然平飛也想到了，他猶豫了一下，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哦，伯伯，我們還要去上學呢。”

“你們上學的地方在哪裏啊？”男人問。

平歌猶豫要不要告訴對方，平飛卻快言快語地說了出來，“在四方河那邊。”

“哦，S校啊？我知道，我今天要去那裏拉東西呢。要不是剛才我的卡車出了點毛病，我現在估計車都開到了C校了。”男子看了看身上油膩膩的地方，說道。

他這一說，平歌和平飛才注意到，在他們的不遠處，馬路邊果然停着一輛藍色的大卡車。

“伯伯，既然你車壞了，你為什麽不去修車，而是要在這裏找東西呢？”平飛不解地望着他。

“開始時候我一直在修車，然後車修好以後，我看見自己的手沾了很多機油，我就準備在這草地上随便抓一把草來擦手。當時我就在那裏抓的草。”說道這裏，男子擡手指了指卡車附近的一棵槐樹下。平歌和平飛也順着他的方向看着過去。

男子接着又說，“抓草的時候，并沒有，但是在我起身的時候，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麽？我居然看到了一條金色的小蛇。那玩意兒很少見啊，如果抓到它，把他賣到市集上，一定能賣個好價錢。”提到那條蛇，男子還在回味見到它的場景。

“那伯伯抓到了嗎？”平飛和平歌不約而同地問。

“抓到就好了。”男子嘆了口氣，“我為了抓它，一路追到這裏來，然而，到了這裏後，我蛇沒有抓到，倒把我的墜子弄掉了。”

“伯伯是在找墜子啊。”平歌和平飛明白了過來。

平飛想了一下，說，“伯伯，要不，一會兒我們幫你找東西，你帶我們去S校，好嗎？”

“這個可以啊，沒問題。”男子開心的說。

“伯伯，那你的墜子是什麽樣的？”平飛問。

“綠色的，玉做的，是個貔貅。”男子盡量的描述清楚他掉落的東西。

男子說完話，姐弟倆就彎腰在地上開始找了起來。貔貅是什麽？姐弟倆雖然沒見過，但是綠色的，玉做的，這個兩個特征就很好找。

找啊找的，男子把那破碗移開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

“難道被小金蛇叼走了？”平飛問。

這個結果，男子很不願意接受，“那個東西對我很重要呢，我後悔追那畜生了，我現在不想要它，只想找回我墜子。”

“伯伯，墜子比小金蛇還值錢嗎？”平飛不解地問。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那是我在外面出差的時候，在一家寺廟裏求的，它被方丈開過光的。自從我帶上那個東西以後，我賺的錢一年比一年多。你說重要不重要？”男子有些懊惱的說。

“再找找吧。”平歌安慰道。

不過，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感覺腳下被什麽東西哽了一下，不會找到了吧？平歌開心的低頭，“是不是我腳下的這個？”平歌邊說邊去撿，也不管別人是否看得見，就先說出了那句話。

平飛和男子被她的話吸引，都一起圍了過來。

“咦？怎麽是一只小蛤蟆？”平歌看了看手中的東西，雖然是綠色的，但是模樣比她想象中的差了很多。平歌記得，爸媽說過，貔貅是天上的神獸，招財的。神獸诶，一定長得很威風。

她失望得剛想解釋，是她看錯了，大家再找找。但話沒出口，就看到那男子高興的表情，“對對，就是這個！這個就是貔貅！太好了，謝謝小鬼，現在我們可以上車，我帶你們去學校了。”

這句話給平歌很大的沖擊，瞬間，貔貅的高大形象在平歌的心裏一落千丈。

男子如約讓小平歌和小平飛坐上了卡車的副駕駛。盡管今天不用走長路去上學了，平歌還是對那給自己帶來大便宜的神獸耿耿于懷。

“伯伯，為什麽貔貅長個蛤蟆樣啊？”平歌問。

“其實貔貅的外貌并不像蛤蟆。确切的說，貔貅的與蛤蟆差異很大，它的頭應該像石雕的獅子才對。不過管他呢，只要給我帶來好運就好。”男子說完，無所謂的笑了笑。

“我聽老師說，其實那些神仙啊，神獸啊，都是封建迷信的東西，世界上并沒有這些東西。所以伯伯的好運什麽的，應該與那只吊墜無關吧？”平歌說。

此時，卡車正經過馬路邊的一個人家，男子指了指那家屋前挂着的辣椒和玉米，說道，“你們看到了那些東西沒？”

平歌和平飛順着他的方向，點頭又搖頭。“玉米和辣椒啊，都是。有什麽好看的啊？伯伯。”

男子微笑道，“小孩不知道，但是大人們知道。你以為它們只是挂着通風嗎？其實錯了，大人們挂那些東西是有含義的。比如，那兩大串辣椒，寓意就是交運發財，招財進寶，紅紅火火，因為椒與交和招諧音。窮人家挂辣椒，有錢人家佩戴貝雕辣椒。再看那玉米，金黃的玉米，寓意金玉滿堂。人家屋前挂這些東西，其實就是圖個財運不斷，金玉滿堂。”

“挂這有用嗎？”平歌疑惑的看了看那一閃而過的房屋。

“再給你們多說幾個。”男子微笑道，“豆角、葫蘆、柿子、石榴也是有講究的，豆角有發財豆之意；葫蘆有福祿之意，寓意健康長壽，你們應該知道古代的時候，葫蘆都是用來裝藥的吧？因為大家都認為，從葫蘆裏倒出來的藥能醫百病，使人健康長壽。再說柿子，柿子呢，有事事如意的寓意。而石榴，因為它裏面有很多子，所以有它，就寓意家裏多子。”

“原來有這些意思啊。不過，伯伯，這些東西真有用嗎？”平飛這時也加入提問的行列。

男子笑道：“哈哈，從古到今，這些東西大家都在相信，我為什麽不信？”

“可是，老師說那些是封建迷信啊？”平歌清楚的記得老師說過的話。

男子笑了笑，道：“那你們應該沒有看到，你們老師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家中還挂着許多寓意吉祥如意的東西吧？我不信他們家裏沒有財神爺的牌位，就算沒有財神爺，那些寺廟裏祈求的護身符，他們總該有的。我向來都不信現在這些老師說的話。”

平歌第一次感受到老師的權威被挑戰。

“可是，老師說……”平歌還想說什麽。

男子打斷道：“小鬼啊，別什麽可是了，語氣聽別人說什麽，還不如自己去看什麽。天天老師說，領導說的，我都聽煩了，難道世界就沒有一個我說嗎？”

可惜，男子的話說得模糊，而平歌他們年紀還尚小，所以男子話中的道理平歌平飛并不真正理解。

他們只是覺得，這個伯伯好厲害，居然敢挑戰老師。

“伯伯，你懂的東西好多，我覺得好好玩，你還能告訴我們一些更多的東西嗎？”平飛很感興趣的看着男子。

此時他們已經進了場部，那些從四面八方的寨子過來趕集的人們，此時以熙熙攘攘。

男子看了一眼，窗外，說，“小鬼，你家裏有沒有告訴你們雞啊，狗啊，豬啊，都有什麽寓意嗎？”

男子的眼睛此時看着的是平飛，所以，平飛搖了搖頭。此時一旁的平歌雖然也搖頭，但有種被忽視的感覺。

“呵呵。你們家裏養這些都不知道它們的寓意啊，這不該啊，你們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更好的把它們賣給別人嗎？”男子笑着說道，然後他不等平飛的反應，就自顧自的接着說了下去，“告訴你吧，雞與吉同音，所以有大吉大利的意思。有錢人們佩戴翠雕錦雞，就圖的是錦繡前程。狗因為忠誠敏捷，所以有吉祥狗，歡樂狗的意思。反正我家就養了一只歡樂狗，每天回家看到它，別提有多開心了。豬與朱同音，豬蹄的蹄與提同音，所以古代有用它來寓意步步高升，金榜題名之意。”

“伯伯，如果那些人家裏有高考的，我們就可以建議他們到我們家買一只豬回去嗎？”平飛問。

男子聞言哈哈大笑，“當然可以，為什麽不可以？到時候你還可以告訴他們，豬蹄可以帶來提名的好運，讓他們好好留着豬蹄。”

男子笑完，“不過啊，這世上不是什麽都能信的，關鍵信什麽，不信什麽，還需要你們眼睛去看。就比如我，我相信貔貅能給我斂財，但是我自己也得好好賺錢才行。我相信，那些所謂吉祥的東西，只保佑正真值得保佑的人。那些懶鬼和壞心眼的，這些東西要是保佑他們的話，我就不信它們了。”

平飛點頭，“如果是這樣，我也不相信。”

平飛和男子越聊越投機，聊到後面，各種天文地理的知識都牽扯了進來。平歌一路安安靜靜的聽，但也聽得越來越沒勁。因為，她插不上話。雖然他們聊的話題她都很喜歡，但是她想表達什麽的時候，很快自己的話就從弟弟口中表達出來了，而且表達得還比她好。弟弟，一向比她聰明，自然反應什麽的，都比她快了。幹坐着，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

“平歌？”在平歌傻傻的發呆的時候，一個女孩的聲音突然從車外傳到她的耳朵。在她準備看是誰的時候，卡車也慢慢的停了下來，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學校門口。

平飛和車上的男子一見如故，所以下車的時候，依依惜別了一陣。平歌則很快下了車。走到那個叫她名字的女生旁邊。

“是你啊，小潔？”叫她名字的是張小潔。

“你的書包呢？”看到了什麽，平歌疑惑地看着對方。

“我不讀書了。”張小潔說。

“啊？”為什麽？平歌更加疑惑地看着這個瘦小的女孩。

“給你，答應你的。”張小潔遞了一個語文本子給平歌，上面寫着“給平歌”三個字。

平歌雲裏霧裏的接過以後，張小潔又說，“我爸爸死了，我和我媽不在這裏住了，我媽要回老家住。平歌，再見了。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了。不過沒關系，再見。”張小潔又說了一次再見，然後欲言又止的想說什麽，最終，對還在雲裏霧裏的平歌笑了笑，轉身離開。

在她離開的時候，平歌從風裏問到了某種淡淡的草香。

“桃太郎，幹嘛愣着，走啦，第一節課要遲到了！”旁邊傳來了平飛催促的聲音。

平歌看了一眼張小潔，依然一臉疑惑，但是，“哦。”要上課了，開學第一節課，她不想遲到。她還要好好做好學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