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見岫遠
“是我。”寧岫遠淡淡笑道,示意他先坐下。
幾乎石化的孟昭好半晌才回過神,忙一屁股坐到他身邊,瞅近前來仔仔細細來來回回打量了好幾番,這才驚嘆道:“真是你,岫遠!你沒死?!”
“是的,恰好被人所救,僥幸撿回一條性命。”寧岫遠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輕描淡寫道。
孟昭猶有些不敢置信,端起茶狠狠啜了一口,長呼了口氣,若有所感地嘆道:“活着就好!”
寧岫遠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卻聽得孟昭問:“究竟是誰救了你。當初我去石場看到具具焦屍,還以為你已死了。”
“此事說來話長。”涉及太子簡少寰,而他救自己的目的絕不單純,寧岫遠不欲多談,轉而反問他:“倒是你,緣何在此,還與攝政王的世子扯上關系?”
頓了頓,又補了句:“那天在獵場,我看到你了。”
孟昭這才知道緣何岫遠知道自己所在,當即将宸王派其來取寧楚性命之事和盤托出,說完,發現岫遠神色黯然,想到主子對岫遠下的誅殺令,猛地住口,擔憂地看着他。
想了想,遲疑着道:“主子醒來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許她是一時糊塗,又受了皇上蠱惑,才命人對你出手。你——”
話未盡,寧岫遠淡聲打斷:“我知道……我都知道……故人心易變……”六年的守護,最終換不來她的信任。滿腔深情,注定要被辜負。
分明告訴自己不在意,然,心頭卻猶如刀割,疼痛難當。未愈的傷口,始終鮮血淋漓。
空氣都似被他身上散發的哀絕侵染,孟昭感同身受,心下亦酸楚不已,想要出言安慰,卻不知說什麽。自古,情字傷人,個中苦痛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又豈是旁人三言兩語可以慰藉?!
繼而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更是悲從中來,長嘆道:“莫說你,就是我,只怕也要回不去了。”
“何出此言?”岫遠斂了神思,疑惑相詢。
孟昭頓了下,将宸王重生後種種詳細道來,說話之間,眉頭緊緊皺起,憂愁無可排遣。他本是宸王左膀右臂,深得信賴,主子死而複活本該是天大之喜,未曾預料,竟是這般結果。
聽罷,岫遠沉默良久。他垂眸看着杯中茶,只覺而今的“寧楚”亦如這杯中茶,隔着淡淡的霧氣,看似依舊,卻已然發生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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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舊友也被陰霾籠罩,當即轉移話題,道:“聽你提及世子阿尋,我倒對此人生出了幾分好奇來。他對你身邊的一切了若指掌,還誇口說知道宸王複生之謎,我總覺得他與宸王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聽說他精通玄術,你在他身邊已有時日,可曾見他出手?”
對他之言,孟昭深以為然,點頭道:“我留在他身邊,大半還是為了查探他究竟哪裏知道這些隐秘。此外,也抱着一絲希望,看能否解了心頭疑惑。畢竟,主子複活之事,着實太過駭人聽聞。我懷疑,是否當初主子壓根沒死,而是皇上設下的詭計,以至于主子如今記憶混亂,性情大變。”
“至于你說的玄術,我倒未曾見識。天下間,精通玄術者寥寥,能稱得上玄術師更的鳳毛麟角。世子阿尋乃是女魔頭雪娘喬裝,據傳修煉的乃是采陽補陰之術,又怎會精通玄術?!”
“這倒未必。”岫遠搖頭,“雪娘行蹤飄忽,武林中多少人想要取她性命,皆未果。她若身懷秘術,精通玄術,也不足為奇。”
“這個且不提。倒是你,打算怎麽做?何時取她性命回去複命?”
聞言,孟昭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耐人尋味,一時沉吟不語。
岫遠定定看了他一會,挑眉道:“莫非,你不忍下手?”阿尋竟有如此魅力,短短時日,令孟昭心生動搖?要知道,孟昭對寧楚最是忠心耿耿,不曾有絲毫違逆。
孟昭眉峰糾結,心亂如麻,好半晌才開口道:“我也不知。在阿尋身邊,我無法将他與惡行累累的女魔頭聯系到一塊。且,觀他行止,與之相處,我總覺得有幾分親切。不時還生出留下來的想法……更遑論,要取他性命。如今,我是左右為難,難以抉擇。”
岫遠愈發被勾起了好奇心:“我原打算此間事了就離開,找個地方了此殘生。而今,倒要留下來,會會這個阿尋!”
孟昭聞言大喜:“有你幫我,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夜已深沉,霜露更重,寧楚披着披風從議事堂走出來,眉宇間隐藏着一絲疲憊。她擡手揉了揉眉心,只覺有些浮躁。
楚風白那些個幕僚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紛紛表示要趁着簡少寰根基未穩,将他拉下馬。對此,寧楚自然的反對的。她雖非好人,卻也希望天下天平,百姓安居,而非戰火燎原,生靈塗炭。
她覺得,簡少寰乃是稱帝的最好人選,楚風白若要篡位,終究名不正言不順。若當值亂世,未嘗不可一争。然,如今天下天平,先帝又非昏庸無能之輩,深得民心。簡少寰本是儲君,繼位理所當然。
相處日久,她始終覺得楚風白不是那等野心勃勃之輩。因此,無論這些幕僚怎樣勸說,她都彈壓了下來。不給他們興風作浪的機會。一切,等楚風白回來再說。
想到楚風白,心中便不禁生出一股難言的情緒,隐晦、酸澀、悵然若失,又帶着淡淡的思戀……寧楚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她終究,中了楚風白溫柔的毒,為他動了心。
寧楚搖搖頭,撇去心頭的煩悶,想到獵場遇到的青衣男子,當即決定入宮一探。
蒼穹萬裏,星河欲墜。
寧楚躲過重重把守,潛入東宮。
而今簡少寰掌權,寧岫遠已不必藏身密室,寧楚沒費多少功夫就摸到了其下榻之處。
只不過,令她沒想到的是,三更已過,寧岫遠居然正要沐浴?
躲在暗處,看着他一件件脫下衣物,寧楚頓陷入尴尬。卻很快被他身上的傷痕給吸引。白皙瘦削的身體,竟傷痕累累,縱橫交錯,新舊交疊,就連手臂、大腿等處皆不例外,看起來分外猙獰。
束發的烏木簪被抽開,細密柔軟的發絲傾瀉而下,柔順地披散在後背,也遮住了滿滿的傷疤。而他的手在臉上摸索,終于緩緩摘下了灰色的鐵面具。
寧楚凝神屏息,專注盯着,直到那人整張臉暴露在空氣中,熟悉的輪廓,陡然勾起了久違的記憶。
岫遠!寧楚幾欲脫口而出,卻生生忍住。看着他一瘸一拐走向浴桶,心猶如被什麽攥緊,無法呼吸,只有疼痛。
金國史上最年輕的內閣首輔,曾經冠蓋滿京華,擲果盈車,風華翩翩的少相,而今卻淪落至此!
酸楚與難過漲滿胸臆,寧楚只覺眼眶微熱,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卻不想這舉動卻驚動了寧岫遠。
“誰?”寧岫遠乍然低喝,手飛快抓起衣衫裹在身上,墨瞳銳利地巡視四周,“閣下既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
寧楚不禁嘆了嘆,岫遠感覺最為敏銳,她一時失态竟然暴露了。
心念電轉,人已自承塵上飄然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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