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那個沉默寡言卻高傲的少年

望着劉權一本正經說要她去當了頭上的玉簪換錢的樣子,再瞄一眼扶笙鍋底般黑沉的面色,荀久頓覺心中大爽,方才被各種嫌棄的不快霎時煙消雲散。

她蹲下身,一手扶着圓木,一手摸着頭上的簪子,不顧身後扶笙要吃人的目光,眉開眼笑看着埋頭吃飯的劉權道:“算你小子識貨,這玉簪出自少府的手筆,乃宮廷禦物,若是遇到懂行人,應該能換不少銀子。”

荀久說話的間隙,劉權已經迅速把食盒裏的飯菜全部吃完了,順便打了個飽嗝後懶洋洋挪向一邊後,這才擡起眼來看她,眸光在玉簪上定了定,又問:“這簪子換來的銀錢,能養我一輩子麽?”

荀久:“……”

“為什麽你老是想着要我養你?”荀久深深皺眉,她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竟會攤上這麽一位祖宗!

“不然,你來接我回去做什麽,吃土?”劉權一瞬不瞬看着她。

不待荀久反應,劉權繼續補充,“別忘了,我還只是個孩子。”

掖庭宮的監牢陰暗,但荀久卻看見面前的少年烏黑的瞳眸裏閃着煜煜光輝,那是一種與年齡極為不符合的光,像經過千錘百煉鑄造出來的利器,英銳不凡的氣度充斥着小小的瞳仁,只不過,被他雲淡風輕的外表給遮蔽了。

荀久向來觀察人細致入微,所以盡數将方才那一幕收入眼底,一時有些怔愣。

劉權方才也說了,他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可他為什麽與旁邊那些孩子不一樣?

同樣的殉葬命運,旁邊那間牢房裏的孩童顯然非常惶恐和懼怕,恨不能立即沖破牢籠找個安生所在。

而劉權卻如同沒事兒的人一般,仿佛把這地方當成了自己的家,習慣得不能再習慣。

荀久縮了縮眼眸。

這個孩子,在來到他們家之前,到底有過怎樣的經歷?

“吃完了,這個還給你,下次來的時候記得多帶點肉。”劉權将食盒推向荀久,回蕩在監牢裏的聲音将她缥缈的思緒拉回來。

荀久錯愕地盯着他,将手伸進去想探他的額頭,劉權意識到,立即往旁邊一挪,成功躲過荀久的觸碰,眉頭不着痕跡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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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也不甚在意,縮回手翻了個大白眼,“你莫不是頭腦發熱,燒得神志不清?牢飯很好吃麽?吃完這一次還想有下一次?再過兩日便是你去殉葬的日子,你若真想吃,就在黃泉路上好好等着我燒來給你,到時候別說一碗肉,便是燒一頭豬給你都沒問題。”

劉權沒理她,靜默坐着不吭聲,有些蓬亂的頭發遮去了面上表情。

“剛才不是挺能損人麽?現在怎麽不說了?”荀久恨鐵不成鋼地斜睨着他。

劉權還是不說話,安靜得如同一尊雕塑。

荀久耐性被他磨去了大半,唇瓣一抿,“喂,你到底走不走,倒是吱個聲兒,我冒着這麽大的風險來一趟容易麽?你當掖庭宮是我家,來了一次還能再來第二次呢!”

“你求我。”過了半晌,少年慢吞吞吐出三個字,聲音硬邦邦的。

荀久:“!”

“你大爺的,愛走不走!”她氣哼哼扔下一句話,一個利落的轉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扶笙還打着宮燈站在牢房前,清涼的眸子在少年瘦小的身板上定格一瞬,緩緩開口,聲音泠泠似冰花,“做完本王交代的事,我便放了那個人。”

少年一改方才神情,漆黑瞳眸了添了幾許冷光,微微擡起下巴,仰視着牢房外雍容華貴,貴氣天成的秦王殿下,“我如何信得過你?”

扶笙冷冷翹了翹唇,“本王無需取信于誰,你若想活,想救出那個女人,僅此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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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笙出來的時候,将宮燈随手遞給了看守監牢的禁軍。

荀久正站在監牢大門前,見他出來,嘴裏不滿地嘟囔道:“你在後面磨磨蹭蹭作甚?”

扶笙看向她,眸光似乎透過緯紗定在她頭頂的玉簪上。

荀久察覺到了,立即想到方才自己與劉權那個臭小子在監牢裏當着簪子主人商量拿去典當換錢的事,她頓時有些心虛,晃了晃眼珠子後從他身上移開目光,“你,你這般盯着我做什麽?”

扶笙并未答話,繞過她往前走去。

荀久也不惱,碎步小跑跟上去,又問:“我那天偷聽到你們在書房說什麽劉權有特殊身份,他到底是誰?”

扶笙停下腳步,側目看她半晌,問:“你真想知道?”

荀久忙不疊點頭。

扶笙默然片刻,吐出兩個字,“求我。”

這聲音聽上去不若平素那般波瀾不驚,反倒平添了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荀久不由得想到先前在牢房裏劉權也說過這樣的話,她有些好笑,“你該不是醋了罷?”

扶笙再度瞥過來,眉頭微蹙,神情古怪。

荀久吐了吐舌頭,閉了嘴。

二人剛繞過水榭,就見到一個中年男子匍匐跪在地上,似乎等待已久。

看身上的衣着,應是掖庭宮的官員,荀久并不識得。

扶笙停下腳步,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何事?”

“請殿下饒恕微臣的冒犯。”男子擡起頭,神情無奈,“微臣是剛升任的掖庭令朱程,鬥膽……鬥膽代天下臣民向殿下求情放過那八十一個孩子。”

扶笙目光一寒,“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掖庭令被扶笙的目光一刺,身子幾不可察地顫了顫,“白側君薨逝,荀氏已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若最終還是要讓這些孩子去殉葬,難免将暴政的名聲傳入六國耳朵裏,屆時萬一各國聯合借機起兵,将會給百姓帶來史無前例的災難。微臣曉得前任掖庭令便是因為在天賜宮為這些孩子求情而被殺,可今日一番話,均出自微臣肺腑。女皇陛下雖不仁,七殿下卻是位愛民如子,從谏如流的王爺,皇廷大權在您手中,還望您在這件事上三思。”

掖庭令說完,重重給扶笙磕了響頭。

荀久心中一緊,女帝因為氣極而讓掖庭宮挑選男童殉葬是真,而扶笙之所以贊同此舉完全是為了将計就計,但如今在朝臣看來,他完全就是女帝的幫兇。

扶笙緘默片刻,冷然道:“兩天後,白側君出殡前往太和山,所有的孩子必須一個不少全部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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