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如果沒有她

靜寂的會議室裏，研發部經理黑着一張臉背對着大家，坐在最後的南嘉等待着最後通牒。小悠不安的嘴唇發白，南嘉握住她的手鼓勵她。

“離職人員名單已經發到各位郵箱了，調查組給出的結果大家心裏也有數。”

組長低下頭沒有說什麽，從包裏拿出白色信封放在桌子上出了會議室。南嘉看着門關上，心裏感慨不平。從她入組開始工作，整個工作團隊裏付出最多、加班研究的人卻要為衆人離開承擔後果。她看了一眼周圍事不關己的表情，把早已準備好的離職書輕輕放在桌子上。

小悠拉住她，眼睛裏的不舍南嘉微笑回應。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不會愧對任何人。

游蕩在街上，心舒暢了很多。南嘉沒想到自己竟然能這樣安心的走進甜品店吃點心，下雨的天氣窩在暖和的地方聽雨，手在玻璃上畫了一個問號，水滴分解內心的疑問。

‘雖然暫時離開了那個地方，南嘉你又一次選擇了逃跑，但願你的決定是對的。’南嘉心裏給自己打氣，舉起的手握拳放在胸口。

丢了工作，回家又要被老媽數落，她無力的走到大街上，撐起的藍色傘晃晃悠悠過了馬路。

“我又丢了工作。”

“笨蛋，你被開了，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你這是在安慰我還是無情的嘲笑呀！”

“我反正等着你實現承諾，現在報恩的時機已到！”

“唉，我知道了，只是現在我想要多多歷練自己，才能不讓你失望。”

“就憑這句話，我大半夜接你的電話也是值得的。”

“但是，我還是很在意自己的努力收到這樣的結果。不過，一切都過去了，而我看清楚了一些東西。”

電話裏很長時間保持靜默，南嘉看了一眼屏幕确認還在通話中，笑着挂斷電話。

一想到這個時間點回家，必然不得安寧。南嘉想了想，那個地方雖然只去過一次，他們應該還記得自己。她站在公交車站牌下等候。半個小時後，南嘉坐在榻榻米上看畫冊。

“學姐，上次你做的那些茶盞已經燒制好了，你看看。”

精致的盒子裏躺着五個藍色杯子，南嘉小心拿起一個仔細查看，“你們用心了，我最喜歡荷花，這樣的花紋必定耗時費力，真的特別好看，謝謝。”

南嘉毫不吝惜溢美之詞，幾個學弟臉紅着不知如何是好。窗外的雨沒有停下的意思，南嘉想起拿到倫敦的那套茶器不小心打了一個茶托。

“我當天做是否可以當天拿到成品？”

看着他們為難的臉色，南嘉突然想起這個時候必定是交期末作品的時候，連忙笑着說自己開玩笑，“你們的技術真的是爐火純青，我剛才太高興了，打擾你們了不用管我去忙吧。”

“學姐不必跟我們客氣，慧敏已經拜托過我們了，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好了。”

其中一個和面貌憨厚的男生穿着工作服，禮貌的對大家說，“學長過來了，學姐你可能認識，請到這邊休息室。”

學長？南嘉一頭霧水跟着這個胖胖男生走過院子進了西廂房。

“南嘉”

“你？怎麽來了！”

“袁合，你去忙吧。”

南嘉坐在榻榻米上好奇看着周鹿笙，牆上的油畫泛着波光，一葉扁舟游蕩在湖面。周鹿笙倒了兩杯茶放在竹制矮機上。米色毛衣背轉身修剪窗臺上生長茂盛的文竹。安靜的環境裏南嘉端起茶杯品茶。眼睛不時向那個看一眼，她腦補着周鹿笙的表情。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周鹿笙放下剪刀，坐下品茗。

南嘉收住笑容，低頭喝茶。

“只有綠茶，不要介意。”

“綠茶也很好。”南嘉飲了一杯，手放在盒子旁，糾結要不要現在送給他。

“怎麽了，心神不寧的？”

“啊”南嘉擡頭看向他的眼，那雙溫情脈脈的眼睛裏是她驚慌失措的表情。“我在想畫裏的世界很美。”

周鹿笙不想拆穿，淡淡的笑容映在茶杯裏。

“這幅畫好像和你送給我的畫冊中的風景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仔細端詳着茶杯，眉毛皺了一下，“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地方，小時候常在岸邊走沒有覺得有什麽特別，長大離開後夢裏總是會找到它。”

“家鄉的記憶總是很深刻的，”模糊的湖岸讓她想起曾經的夜晚，努力尋找的感覺只有孤獨和失落。

“喝茶吧。”

胡同裏的老樹葉落，枝桠在風裏瑟瑟發抖。南嘉一路走着，潮濕的地表有些濕滑，慢下腳步看着周圍的世界，路邊的冬青因為雨水清新，沿着小徑走進樹林。初冬的風冷冽無情，兩旁的樹木在風裏落下遺留的葉子覆蓋枯黃。

南駿削好蘋果出門倒垃圾，秦白令悠閑的看着麥克送來的報告，故事開始于上個世紀，圖片裏的男人還是那樣的年輕，似乎和現在的白令一般。戴着安全帽的女子明媚的笑容占據整個畫面，白令沒有見過她，圖片下面的黑字詳細的介紹了這一對夫妻在德國的事業，這應該是他們最艱苦卻很幸福的一段時光。秦白令仔細閱讀父母的經歷，之後便是交通事故。案件從始至終沒有提肇事者，只是簡單的幾句結論告訴她，自己的母親不幸醫治無效死亡，之後父親再婚。其中種種疑點，白令反複思考也找不到答案。

關于母親的信息，秦白令之前調查過多次都無果而終。

“怎麽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南駿，我問你一個問題。”

“說”

“如果你最愛的女人意外身亡，你會馬上再婚嗎？”

拉開抽屜拿抽紙的男生愣了一下，“最愛，意外身亡，這兩點和再婚并不沖突。”

“怎麽說？”

秦白令專心的等他回答，南駿端着水果盤放在她面前。“精神和肉體同時遭受打擊，肉體首先被關注也是最先痊愈的，而精神卻可能長期處于萎靡不振狀态，這個時候一個人的出現溫暖冰塊，自然就會有走下去的趨勢。”

“那後面的也算真愛嗎？”

“有可能。”

“那我還想問一個問題，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最後卻沒有在一起，你覺得是什麽原因？”

南駿突然腦海裏出現歐慧敏，故意輕咳兩聲，“郎無意。”

“哦，吃蘋果。”

心事被這樣說出口，得到毫不留情面的答案，秦白令郁郁沉悶，手裏的冊子整理後裝進文件袋。

“南駿，我今天想到外面走走，你能陪我嗎？”

灰蒙蒙的天空滴下零星的雨珠，黎夏秋跟在南駿身後。紅色呢大衣鮮豔明麗，她只能看到他的後背。

“南駿，你不知道從歐洲回來以後，這是第一次可以不再聞消毒水的味道，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那麽沉重了。”

南駿拉住她，擡手整理帽子。“天很冷，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不要那麽小心翼翼嗎！”

她吸了一下鼻子，暖暖地笑容裏帶着調皮。

“今天我想去兩個地方，你必須答應我，不要告訴別人。”

湖邊的風寒氣逼人，秦白令閉眼享受着，夜晚在這裏搭帳篷，篝火裏談笑風生的場景留給星星懷念吧，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計較別人認為的對錯。

“我真的特別懷念學校對面的那家餐館，聽說現在還在營業。我們去那邊吃午飯吧。”

“秦小姐，您下午還要做檢查。”

黎夏秋禮貌的提醒，眼神示意南駿請她回去。

“算了，反正什麽滋味我已經嘗不出來了。”秦白令踩着石子路穿過樹林，哼着歌迎接冬天的到來。跟在身後并排走的兩個人，一個平靜，一個凝重。

夏秋的同事安排秦白令檢查事宜，站在角落裏的女生拉着南駿，“原來你喜歡她，那你為什麽還向我表白？”

輕柔的語氣裏聽不出責備，南駿握住她的手，“我，不想解釋。但我喜歡的是你。”

黎夏秋掙脫開，“你姐姐受的傷就是你們這樣的男人制造出來的，喜歡，對，對一個深情對另一個負責，你的心我不懂。”

“夏秋，你誤會了。”

“我長着眼睛，也會分辨對錯。”

南駿沒有挽留，早就想到的情景卻帶來措手不及的傷痛，轉身兩個人向相反的方向退場。

“南嘉姐，你昨天去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呀？”

“你不是最近告訴我們不要打擾你嗎，而且我突然想起來你幫我燒制的杯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就跑過去了。”

歐慧敏喝了一口果汁，“南嘉姐，我現在腦子裏每天被男女主人公虐，現在只想跟你聊聊天逛逛街。”

“行了，你合同裏的時間允許你這麽做嗎？”

“我真的太苦逼了，要不是看在豐厚的回報，我早就洩氣不幹了。關鍵是我現在寫不下去了！”

“遇到瓶頸了？”

“恩，這麽跟你說吧，你看一般的劇情都會經歷坎坷最後團圓，但是我想走一條不一樣的路。在他們分分合合中，男主突然發現他不愛女主人公，你說現在怎麽辦？”

“找到真愛呀，愛情裏，一個人放手就足以結束整段戀情，即使藕斷絲連，各自尋找幸福的節奏是不會改變的。但是我覺得，不要惡意劈腿。應該給他們充足的理由去結束一段感情，這樣也就使主人公形象豐滿有血有肉。”

“你說的我會好好再想想。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天我只想放松一下神經，幹了這杯橙汁。”

南嘉暗暗嘆了口氣，小廳內的光線越來越暗，歐慧敏憋在心裏的話慢慢吞吞告訴南嘉。

“南嘉姐，南駿有喜歡的人了嗎？”

一定是自己上次氣急敗壞說出的那些話讓她誤會，南嘉打開吸頂燈，明亮的氛圍看得清楚每個人的表情。

“我還不太确定，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喜歡一個人不能僅僅觀望，慧敏，我知道讓女孩子主動告白……”

“沒關系，我，不敢，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他。”

“我知道你知道，可是他不知道。”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喜歡他這件事他知道，也許真的需要得到一個答案了。”

一杯果汁下肚，南嘉不敢保證明天的太陽會不會失去顏色，流淌過的遺憾沉到心底。桌子上的雜志翻開一頁，朱靜恩大寫的名字吸引了兩人的目光。

“女星朱靜恩上位，黑歷史曝光。”慧敏氣憤的讀出标題，手指着照片，“我爸媽看到了都得暈過去，沒想到這個女人真的是越來越出格了！”

文章裏的爆料南嘉浏覽了一遍，“都是些過去的事了，沒有必要再去生氣了。”

“南嘉姐，作為我未來的嫂子，如果是這樣的品行，我是不會讓她進我家門的。”

“你哥聽到了會傷心的，她也幫了你不少忙。你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手裏的資源這麽好，我想她私下肯定也出了不少力。”

“你真的這麽看她嗎？”

歐慧敏疑惑的問，“她在協會裏可沒少欺負你，你為什麽原諒她呀？”

“我和她本沒有恩怨，往日的一些惡作劇笑笑就過去吧，沒什麽值得仇恨的。”

“你真的這麽想呀，我哥如果聽到這些話，心裏一定會起波瀾。”

“最近都沒有見過你哥哥，他還好吧？”

“我也好久沒見他了，聽說前一段時間朱靜恩還來我家看望我父母，送的燕窩、人參真的是花了不少錢，晚飯也是在家吃的，我回來時我哥剛好送人家回來，你也知道我哥很愛講話，但是那天一句話都沒說就上樓睡覺了。”

“恩，可能是因為愛情，人會稍稍改變一些吧！”

“姐，你是不是穿了我的拖鞋？”

聲音從一樓綿延十幾米，“你們好好聊聊！”

南嘉匆匆跑下樓，“沒有呀，在鞋櫃裏吧！”她打開一扇門，櫃子裏藍色的拖鞋慵懶的躺着。慧敏踮起腳尖走到樓梯旁聽他們講話，南嘉擡手揉着栗色的頭發，“南駿，你要明白你的心可以，但不要傷害無辜的人，好嗎？”

南駿朝樓梯看了一眼，點點頭。“我的頭發都要被你玩壞了，我上去了。”

彎起的唇角有一絲無奈，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樓上的兩個人面對面坐在窗戶旁，桌子上的橙汁一點點減少，慧敏尴尬的喝水。

“慧敏，最近一段時間我經常去醫院。”

“我知道，你在做義工。”

他搖搖頭，“我遇見了舊人。”

“你的朋友生病住院了，嚴重嗎？”

他竟然不知自己該怎麽告訴她，“對，我深愛的人生命垂危。”

她猛地站起來，桌子上的水杯驚起波濤。

“上次在咖啡館裏你和南嘉姐争吵的主題就是她吧！”

細細的聲音不是疑問，歐慧敏嘲笑自己的後知後覺，可是南嘉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她表白，她不懂轉身跑下樓。坐在客廳看電視的秦玉文沒有來得及張口，人已經消失在了她們面前。南嘉從廚房裏出來，“媽，吃飯吧。”

“慧敏怎麽了，這麽急匆匆的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秦玉文拉住從樓上下來的南駿，“你兩又吵嘴了！”

“他們小孩的事情，媽你就別管了。”

“別管，我還沒說你呢，你知不知道隔壁家的老王前幾天去醫院正好碰見南駿。你生病了都不跟你爸媽說一聲，還住院了。這麽大的事，你們還瞞着我。”

“哦，那是他一個朋友住院了，他去看望而已。”

游世昌聽南嘉的說辭，坐在飯桌前勸秦玉文，“孩子們都長大了，他們自己的事都有能力處理了。”

“你看你爸，什麽也不管。”

南嘉低頭喝粥，失業已經讓她夠煩的了，現在又添上南駿的事。郁悶中手機震動了幾下，南嘉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每天就吃這麽一點，南嘉。”

秦玉文瞅了一眼游世昌，“咱們家的孩子都是遺傳了你的壞毛病，哎。”

“對，對，老婆說的對。”

南駿緊急撤離，更年期的人他是惹不起。小廳裏打電話的人一臉驚訝的聽小悠講，“你走之後總經理來了，組長竟然官複原職，包括你和小宋他們。”

“總經理？”

“對，當時我都一頭霧水，你沒有看到麗麗那驚恐的表情，她竟然為一己私利将我們的資料賣給競争對手。你等會看一下郵箱，估計明天你也得來上班。”

“明天是周末，難道我們又争取到大的案子。”

小悠點點頭，發現自己在打電話後連忙回答，“可以這樣說吧，但是我還是很傷心。”

“麗麗也許事出有因吧，她現在怎麽樣了？”

“被起訴，背後說不定會涉及到一些商業大佬，不過我們的總經理不是傳聞中的大帥哥，而是魅力中年大叔！”

小悠幽怨的說，“雖然我是個胖子，但少女夢破碎了！”

南嘉挂了電話，開始修剪花花草草。

“姐，我只是想做一些我該做的事情，別拿慧敏來逼我好不好，她是無辜的。”

“你知道呀，我以為你現在腦袋裏都是秦白令呢！”

“我說了，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時間，慧敏會給嗎，還是秦白令會給？她現在病入膏肓，你做的所有事情都不值得也讓我憎惡！上次咖啡館因為慧敏在，我給你時間，你想清楚了才會今天拒絕她不是嗎？”

“對，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再因為某些事情失去珍貴的東西，即使它有時間限制那又怎樣，我不想後悔了，姐，你不是覺得對不起我嗎，這次就讓我任性一次。”

聲音漸漸低沉下來，南嘉深呼吸一口氣，剪刀放在桌子上回卧室。

來自內心的沉重拉着身體，沒有在意的竟是感情最大的傷。南嘉嘴上說的原諒始終到不了心底。她想逃走，眼睛不自覺的看向書架。那裏面的每一本書都有一個人的回憶，那個人走了就剩下冷冰冰的黑字。

“我最喜歡看這本書，雖然都是些小詩短句，卻是最能走進心裏的話。你看，‘心是尖銳的，不是寬博的，它執着在每一點上。’”

手觸摸這封面，腦袋裏竟然出現她的畫面。

“白令，你的心也是尖銳的嗎？”

“在那一點上是尖銳的。”

她原來不懂得，現在覺得自己很傻！被別人騙了那麽久，南嘉翻開做的筆記，每一次新的發現都會欣喜的找白令分享，圖書館三個人小聲地辯駁的日子，都飄着醋味呀！

停滞的情節，歐慧敏在氣憤中別開生面。每天窩在卧室裏敲字，歐媽媽開心了幾天，之後又不斷的來打擾慧敏。

“你哥哥這幾天休假要去橫店，你也跟着去吧。”

“沒空。”

“你今天想吃什麽，老媽給你做。”

“沒有”

反複幾天，連歐爸爸也加入關心女兒的團隊。歐慧敏在逼迫情況下恢複平常的生活習慣，只是退出了陶瓷協會。

袁合向南嘉說起這件事時，寒假已經過了大半。西廂裏的綠茶一如往常的味道，牆上的畫換了一幅，明麗的色彩她不喜歡。

“幫我轉交給你們學長，謝謝了。”

“昨天學長一個人在這裏打掃，今天下午也會過來，你可以親自交給他。”

“不了，我下午就要走了，拜托你了。”

袁合雙手接過來，南嘉看了一眼藍色精致的木盒。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