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家族、忠誠

克萊斯特周身的氣勢瞬間一沉，無形的壓迫撲面而來，但他還是不動聲色地端起茶，往裏面夾了兩塊方糖，“為什麽這麽問？”

“談談家常罷了。”玄薇淺笑，為自己也倒上一杯茶，“反叛軍如今兵臨城下，再不談，估計也沒有什麽機會了。”

克萊斯特的表情似乎緩和了剎那，攪了攪茶，“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奧利維娅。無論這座皇宮發生什麽事，你依舊可以回到利安德爾重新生活，你的母親昨晚還和我提到了這件事。”

“母親她還好嗎？”

玄薇壓抑着心裏小小的驚訝，在奧利維娅的記憶裏他可不是這麽體貼的父親。

但能繼續生活是一件事，如何生活又是另一件事。做一輩子受娘家庇佑的前朝皇後嗎？還是再一次僞裝成Omega嫁人，她又沒有生育能力！順勢而下的退意僅僅在她腦海裏出現了兩秒，即被玄薇打消。

克萊斯特的表情進一步軟化，“她很好，就是有些想你。”他頓了頓，“如果你想，明日我可以派人來接你回家。”

明日，也就是三日之期的最後一天。

“我想不必了，父親大人。”玄薇挺直着背脊，“我是利安德爾的女兒，也是一名有尊嚴的Alpha戰士，我不會夾着尾巴做一條喪家之犬。我為家族榮耀來到這裏，如果皇城被破，就讓我随它一起毀滅。”

克萊斯特驚訝地看着她，“奧利維娅！”

“不過，我也不想就這樣看它毀滅。”玄薇話鋒一轉，目光徑直與克萊斯特對視，“我知道您和倫納爾将軍都主張向反叛軍開戰，我也有此想法。可惜我的丈夫格裏高利二世顯然并不這麽想，他和巴特魯想降，抛棄帝國的榮耀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一牽扯到前朝政事，克萊斯特的神情嚴肅起來。

“我的丈夫。不僅如此，他還想逃跑，帶着他美豔無雙的紅皇後，并不帶我。”玄薇露出嘲諷的笑容，“可能是他認為我有自保的能力吧。”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父親。您知道我的病情，我這一生本來就是多餘的。如果橫豎都是一場災難，我願意将我的生命獻給我的家族，我的國家。”

克萊斯特聽出了她的弦外之意，“你想怎麽做？”

玄薇神情嚴肅地吐出回答，“我想取代格裏高利二世，成為斯瓦納的皇帝。”

“這不可能！”克萊斯特幾乎立刻回絕，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

“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玄薇定定地看着他，以堅定的眼神表明自己并不在玩笑，“格裏高利的資質平庸，反叛軍起義六年直搗皇城，他做了什麽？兵臨城下，他還只想着和美人私奔。而我願意和政府軍一起背水一戰，只要給我權力我就有辦法擊退反叛軍！”

“不不……”克萊斯特在沙發前踱步，神情驚訝卻并不慌張，“就算我能同意你大膽的做法，還有其他貴族，倫納爾首先就不會同意！”

“是，倫納爾将軍确實是格裏高利二世的叔父，斯圖爾特家族确實是皇室宗親。但父親您不要忘了，他守護的不是一個家族，而是這個國家。以倫納爾将軍對帝國的忠誠，只要我能擊退反叛軍，他再不情願也只能同意我。”

玄薇好整以暇地回答道，“至于其他貴族，不過是一群只顧自己家族利益的烏合之衆，只要能取得您和倫納爾将軍的同意，他們不會有意見的。”

這就是斯瓦納帝國的政治現狀，帝國封建，看似擺脫了貴族的鉗制卻依舊深陷其中。

聽完她這一席回答，克萊斯特的腳步一頓，在沙發上重新坐下來。他忽而重新打量了玄薇一眼，但這一次不是以一名父親的眼光，而是以第一貴族族長的立場。

“這些東西你想多久了？”他突然沉聲問道。

“一個晚上。”玄薇直截了當地回答，其實她并不覺得克拉斯特會拒絕這次冒險，因為如果她能成為皇帝，對利安德爾整個家族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所有的暴利都存在巨大的風險，克萊斯特如果答應了她就是親手将整個國家推入政權動蕩中。

只有一個晚上？克萊斯特突然挑了挑眉，沉聲問道，“那我再問你，你說你有辦法擊退反叛軍，是什麽？”

正題來了！玄薇立刻抖擻精神，這可是她的唯一籌碼。克萊斯特已經動心了。

“想要正面擊退反叛軍，以城中駐軍的實力是遠遠不夠的，更何況他們的指揮還是那個德裏普。”她打開了客廳裏的虛拟投影，命令吉娜調出昨晚她找到的資料，“與硬實力無關，必須要找到反叛軍的其餘弱點。”

克萊斯特聚精會神地看着投影上的資料，然而出乎意料的，玄薇準備的內容全與反叛軍成立早期相關。首張照片上立着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人，身着軍裝，灰綠色的頭發淺茶色的眼眸，冷峻而威嚴。

“這是反叛軍的第一任首領弗洛卡，也是所有反叛軍的精神支柱。他是他們的領袖，但這場叛亂的實際推動者不是他，而是他背後的養父德裏普。”

玄薇調出了第二張照片，上面的中年男人同樣身着軍裝，沒有想象中獐頭鼠目的樣子，反而相貌堂堂，略有些雅痞的味道。灰色短發，棕色眼睛，鷹鈎鼻，堅毅的下巴，德裏普身材高大，軍人氣質一覽無餘。

帝國最年輕的準将，倫納爾将軍最得意的弟子。

克萊斯特的臉上并無吃驚之色，顯然這早已是身處高層的他們所掌握的事實之一。

“弗洛卡已死，德裏普不得不親自走到臺前，成為反叛軍首領。然而無論是弗洛卡還是德裏普，身為反叛軍的領導者，他們都有着一個致命的缺陷。”玄薇等待着克萊斯特的注目，“他們和真正參加反叛軍的人們是脫節的。”

這場叛亂為什麽會産生？其源頭始自帝國七年前頒布的一條國策——與鄰國雷海姆結為同盟國，大量增加兩國之間的交往尤其是經濟合作，通過審核的雷海姆移民在斯瓦納無論是就業還是居住都将享受優厚的福利。

這本無可厚非，然而合作初期經濟震蕩嚴重，竟引發了國內經濟低潮，大批普通居民失業。然而新至的雷海姆移民卻在政府的保護下衣食無憂，這引發了國民的怨恨，反對加深兩國合作的聲音越來越響，這項國策竟成為帝國內戰産生的導火.索。

加上這些年西大陸天災不斷，糧食産地土壤污染日趨嚴重，導致供糧不足，物價走高，國民的日子本就艱難。難民越來越多，趁機斂財的貴族卻又不在少數，貧富差距越走越高，加劇了社會動亂。

原本應該在此刻站出來的政府卻遲滞不前，貴族自私，格裏高利二世也對國民的苦難充耳不聞。民怨激憤，最終爆發了叛亂，德裏普父子野心勃勃渾水摸魚，憑借自己的聲名成為反叛軍的領導者。

“這些我都知道，但你說的脫節在哪裏？”克萊斯特神色未動，只是皺了皺眉頭。

“是需求不同。”

玄薇頓了頓，“這些真正憤怒的人要的是生存保障，內戰只是手段，他們的目标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德裏普他身為舊貴族本就衣食無憂，他要的是權力。這是反叛軍內部隐藏的矛盾，也就是我們能利用的漏洞。”

克萊斯特眼前一亮，應該是明白了玄薇心中所想，但眉頭又是緊接着一皺，因為他也知道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什麽。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玄薇輕輕地抿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只要能平息那些平民和難民的怒火，德裏普獨木難支，也就只能束手就擒。”

“你這是要讓貴族讓利？”克萊斯特沉聲反問。

但受到影響的只會是小貴族，像利安德爾這樣的大貴族，不過是去掉些皮毛罷了。這一點他也清楚，但這樣一來就是整體削減以商業為主的新貴族的實力。

“新舊貴族之争不在于一時的輸贏，如果德裏普真的當上了皇帝，新貴族才是蒙受了滅頂之災。他可是倫納爾将軍的得意弟子，舊貴族激進派的中堅力量。”玄薇并不慌亂，緩緩又道，“況且七年前的那道國策，是父親您的傑作吧？”

與鄰國雷海姆加強經濟合作，其本意是為了推動帝國經濟再一次發展，為利安德爾旗下的企業進駐新市場鋪平道路。克萊斯特幾年運營才将其落實，深謀遠慮如他卻也沒想到會引起這樣的後果。但換句話說，這場內戰的爆發，有一半的的确确是該歸咎在他的身上的。

克萊斯特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笑出了聲，将眼前已經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沒有想到，這短短四年你竟然會有這麽大的成長！是我糊塗，竟然沒有看出你有這樣的天賦，奧利維娅。”他望向玄薇，眼神精明，“你記住，利安德爾永遠是你的家族，你最堅實的後盾。”

也就是說，這場冒險，他代表整個家族加入。

玄薇起立，拉起裙子緩身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多謝父親，女兒一定不會令您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信息量稍微有一丢丢大_(:зゝ∠)_不過我相信我的小天使，一定是可以消化的！

希望這場談判能寫出一氣呵成的感覺~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引自《論語》

【4.20修正引用】感謝小天使藍蓮花的指證，麽麽噠~